《琉璃》幸福的苹果树

8、鱼乐

　　８、鱼乐

　　郑彬走了，静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也跑掉了。顾飞回来几次，见凌雄和张薇谈得挺严肃，就借故招呼静儿、吴尧到旁边另坐了一桌，隔了两张桌子远，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又不妨碍年青人自己撒疯。

　　静儿没坐两分钟，又跑出去找默然了。

　　张薇看着郑彬的的背影，眼神里有压不住的轻蔑：“老凌，你还是成天和这家伙混迹于各种酒吧？成天出没那种声色犬马的场所，你不嫌烦吗？”张薇扭过头看凌雄，声音里有很浓的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我早说过，你可以出来干，我肯定尽全力帮你。以你在心理咨询界的名望，出来搞经营性的管理咨询公司，还怕赚不到钱？”

　　凌雄笑而不答，张薇急了，“你成天混在大学校园里，混到头也就是个教授，有啥意思呢？”

　　“你看我现在缺吃少穿了，还是特别缺钱了？”凌雄被逼得不行，只好打哈哈：“我这人小富即安，没啥大追求。”

　　“你这样有成就感吗？”张薇不以为然：“我就不明白，那种娱乐场所里有啥好玩，我们这种年纪，进去不嫌它贵，还嫌它吵。已经不是那种狂乱的年纪了，我真不太理解你们在里头到底有啥乐趣。”

　　“成就感是什么呢？人生最重要的问题是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凌雄把张薇刚送给静儿的琉璃鱼护身符拎起来，举到灯光下头，轻轻晃动着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其实这鱼穿游在水中，我们看着它快活，谁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快活？”

　　“是啊，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张薇叹了口气，“这次升半级的调动，还真得罪了不少人……那也不算一个要紧的位置，可是骑上了虎背，就不得不跑下去，想中途下来，难上加难。”

　　“你还别说。我还真觉得目前的日子不错。每天早上起来写写书，上上课，真的是一种我比较喜爱的生活方式。”凌雄抬起头盯着张薇的脸，迟疑半晌说。“你在官场上打了这么多年滚，就没有一天想到要退隐？或者想到年龄大了，换一种平静的生活试试？你俩又没啥好愁的。”

　　“说时轻松啊！”张薇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你要干事情，自然要得罪人。你看着周围都是冲你笑的人，谁会想到一干人都等着看你的跌倒在泥堆里，急不可耐地上来踩你一脚呢。有朝一日你没了权力，那就看着怎么被别人无情践踏吧。”

　　“你可有点安全感不足啊……”凌雄哈哈笑出来，打断了张薇，“像你这么自信的女人，怎么也成天有这种被害人心态。小心啊，这可会造成情绪紧张。你家默然的性格就有点奇怪，别是遗传了你吧。”

　　“唉！要说我们辛辛苦苦、步步为营的，为的谁呀？还不是为了这个孩子。默然身体和性格都太弱了，本来心脏就不好，还是过敏体质，有一回被他爸爸打了一顿，生了场病。就是那次用药过敏，发作了哮喘。这些都是慢性病呢，小小年纪的真不让人省心。如果不替他安排好，我简直就不能安心去死。”

　　“心脏不好我一直都知道，可哮喘倒没怎么见发作过呀？”凌雄奇怪地放下那条红色的鱼形护身符，问道。

　　“小时候我们一直坚持用了个偏方，效果还不错，自从那次以后，就一直没再发作过。可我从来没掉以轻心过，家里一直预备着急救着药品的。”张薇拿起桌上的护身符，“我就希望他像一条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我们不能替他去活，只能替他准备好舒服安全的鱼池而已。他在里头能不能快乐，我也管不着那么多了。”

　　“那是！你是个人，就不能用人的标准去衡量一条鱼。于是，你就不能太用自己个的快乐去衡量你儿子……当然，别人也不行……”郑彬突然跟个灵魂似的又冒出来了，坐在张薇跟前。张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只从天而降的讨厌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跟你说，别人的快乐你没法理解，别人的痛苦你也没法儿体会。人他妈就是个体动物。对吧老凌？”郑彬转身对凌雄挤眼睛，凌雄不说话，只是笑。

　　“就比如说去酒吧。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趋之若骛吗？这是有科学根据的。”郑彬招手叫来一个侍应，要了一杯啤酒，探到张薇眼前，指着淡黄色的液体说：“你知道吗？酒吧为啥要弄得这么烟雾腾腾，目的是为了营造一种效果……”

　　张薇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脸上的表情反而柔和多了：“什么效果？”

　　“缺氧。”郑彬很风度地往靠背上一仰，呡了一小口杯里的液体，“这种效果，与喝酒产生的效果一样，会阻缓大脑的反应速度。这个时候，你看什么，都觉得特别漂亮……不信你问老凌……眼里全是帅哥美女，你想想那感觉。没体会过，就不懂其中的滋味。”

　　“那你意思是说，凡是头脑糊涂的时候，看人就漂亮？”张薇终于被郑彬的话逗笑了，用力绷着脸反问他。

　　“非常正确！”郑彬把酒放下，拿起了桌上的小鱼护身符晃了晃，“你瞧我现在看这鱼，就觉得比刚才漂亮。知道为啥大伙儿都说西藏景色壮美无比吗？就是因为大伙儿到了高原，头脑缺氧，看啥都好。那藏族姑娘到底美在哪儿啊，脸颊上两团土拉八几的高原红，愣有人写诗来赞美。”

　　“这就印证了我的学术观点，心理的内在体验是一个过程。好与不好，乐与不乐，不是对某件事的客观的形式和内容的反映，全在于主观体验。”凌雄也笑了，举杯和郑彬碰了一笑，两人各饮一口，然后说：“当年我上学的时候，这观点一提出来，华丽丽地被老师给定性为主观唯心主义了。”

　　那边的几个小孩子早被郑彬的高谈阔论给吸引过来了。四个人全用一种无比钦佩的眼光看着郑彬，搞得他越发卖力地卖弄起律师的口才来，直说得口沫横飞，引得大伙儿一阵阵地大笑。

　　中间张薇接到了俞然的电话，出去听了一阵儿，回来后就开始神色不快。虽然情绪变化不明显，但凌雄最善观察，立马就体会到了，忙招呼她说，“张薇快把你的礼物给大伙儿秀秀吧，时候也不早了，这几个孩子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才把张薇从不痛快的状态里给拉了出来。

　　“这一条鱼是传说中的神鱼，它在某个午夜，一对神鱼夫妇救了一船打鱼的渔民，于是被南方沿海各地尊为神祇。”张薇一边说，一边把那对琉璃鱼挂件取出来，把其中一件递给静儿。静儿开心地递给默然，非让默然立刻替自己戴上不可。然后，她又硬把默然按在椅子上，替他把另一件戴在脖子上了。

　　那两条鱼非常漂亮，半透明的金红色琉璃里，飘着几块蓝色的色块，几缕看似随意，却浓淡相宜恰到好处的绿色，让它平添了几分动感。默然对于琉璃并不陌生，看得出那颜色制得非常巧妙，恰到好处，让坠子看起来流光溢彩的，又内敛沉稳，古朴自然，是绝顶的手工。

　　张薇见默然有点别扭地让静儿戴那挂饰，忍不住噗地笑了。少年男女那股浓浓的青涩酸味，让她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她半开玩笑地打趣他俩：“它们可是配对儿的，颜色一样，但造型正好相对。我现在分给你俩，以后等哪天你俩成亲的时候，就能合二为一了。静儿，我可期望你结婚那天，脖子上可以同时戴上这两条鱼呢。”

　　这话本来就是张薇胡谄的玩笑话，却让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静儿满心的羞涩，还带着好几分喜悦，心里跳得扑腾扑腾的，乐得脸红了，而默然，则是被恼得脸红了。大伙儿都没看出来，只有凌雄和郑彬把真相看在眼里，凌雄没法子阻止，只好故作生气地嚷到：

　　“喂喂喂，不带你这么强买强卖的啊。我家的女儿我还没答应嫁到你家去呢，张薇你自作主张可不对啊。你要真有心求亲，用马车拉着聘礼来，我都不见得答应你呢。”

　　然后大伙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默然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离开了桌子，独自跑到雪柜里去挖雪糕。挖了一团又一团，静儿看出他有点不高兴，就跟着他出来，拿了只盆子站在他身后说：“默然，你吃这么多雪糕，会胃疼的。来，分两块给我呗，那雪糕冻得太硬了，我挖不动。”

　　默然把自己碟子里的雪糕拨了两团给静儿，表情不好再崩得紧紧的，放松了一些，于是静儿接着又说：“默然，他们胡开玩笑呢，你这么走开，大家会以为你在生气，会觉得你小气的。别生气了好吗？”

　　“嗯。”默然很小声地应了一下，用小勺子挖了一大块香草味儿的雪糕，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