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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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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期待
默然懒洋洋地缩在躺椅里,看到露台外面的草地上,有一只小猫正在搔首挠耳,身上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小猫擦完脸,就开始端详自己在草地上的影子,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想接近那道黑影。可能是发现了自己不管怎么小心,那块黑色的影子都会和自己保持相当的距离,小猫开始改变策略,先是伏地不动,然后突然跃起来,想扑住那道影子,结果还是不成功。
默然看得笑了起来,这时门把动了,外头有人把门推开。他转头看去,是丁浩进来了,立刻皱起眉头,撅起嘴来。
“还要打呀?我早就不发烧了!”默然扭了扭身体,往椅子深处缩去。丁浩却不理他,手脚利落地挂起了输液瓶,撕开一次性针头的包装,接好放在一边。然后就开始来抓默然的手,默然嗷嗷地叫着,却没有太过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反正要打。
丁浩也半真半假地拍了他的头一下,让他安静下来:“怎么每回给你吊水,你都这么别扭?从小到大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
“那你这个药水特别疼嘛,还这么长时间!”默然用怨恨的声音说。
“你还挑啊?我每天跑多远的路,跑来做这种小护士干的事情,你当我乐意啊?”丁浩瞪默然一眼。
默然吐了吐舌头:“丁医生,为什么每回凌叔叔开口,你都这么听话啊?每天下班跑过来,光开车就要两小时吧?你上班不累呀?”
“当然得来呀!他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都要尊重老师,明白吗?我看你就不懂这个道理,我都常替凌老师感到生气,你看你多任性啊,成天麻烦得要命,连吊个针都不能乖乖的,浪费凌老师多少时间。他时间很宝贵的,现在赶的这个文章,是下周去开会要发言的。”丁浩用力地拍了拍默然的手背,麻利地消了毒,熟练地把针头刺进了他的血管。
“啊……”默然夸张地惨叫一声:“那你可以不来的呀!我早都退烧了!你看你把我的手背,都扎成什么样子了。丁医生,你明天不要来了好吧?你也方便,我也方便。”默然腆着脸对丁浩讨好地笑着。
“那怎么行?这药是我特地替你从国外弄回来的,对你的病有好处。”丁浩调整了一下滴液的速度,一边教育默然:“一般人发烧的时候,体温每上升一度,心率每分钟增加15次。默然你心脏不好,一旦发烧,心率加快的程度就比正常人高几倍,所以症状就特别严重,而且长期来看对心脏也不好。这种药坚持打十五天,对你有好处,以后记住要特别小心,尽可能不要感冒发烧了。”
这一点默然自己也清楚。每次发烧,他都会觉得特别难受,动不动就晕倒。凌雄早在张薇在世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可面试那天,他俩都不在状态里,默然光顾着生气发怒,凌雄则是想着怎么样才能让默然在这件事中得到教训,结果谁都忽略了要默然需要及时送医,才导致了心脏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而晕了过去。
不过凌雄就是凌雄,临危不乱,第一时间把默然送到了医院。丁浩对于默然的病也是相当有经验的,吊了两个多小时的水,很快就把他的体温给压下去了。
俞然正好在外地去出差,凌雄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他——横竖都是自己的责任,没把人家的儿子照顾好。
他知道默然这么一病,就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恢复过来的,后头的首尾还长,不小心照顾的话,很快就会再发病。凌雄为这事儿挺内疚的,每回默然生病,小脸青白,让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正好寒假里要去杭州开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还答应了在会上做个报告,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准备材料,又不能随便扔下默然,想来想去,索性借了郑彬的郊外别墅,带着默然和保姆刘阿姨,一起住了过去。
静儿在寒假以前就定了下学期随交流生一起去韩国,按学校安排,立刻就得赶赴北京,进行语言集训,所以匆匆收拾了行装就走了。虽然她挺放心不下默然,可是机会难得,而且静儿从小就被凌雄教育,养成了一定要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的观念,所以也不想因为耽误语言训练,影响自己在韩国的学习。
这样一来,那所漂亮的大别墅里,就只有凌雄、默然、刘阿姨和原本就住在别墅里照顾花园顺便看房子的花王伯伯。偶尔郑彬会进来凑凑热闹,而最常来拜访的,就是丁浩了。丁浩心里特别喜欢默然,因为默然的病,使他增添了许多和凌雄在一起的机会。凌雄只有为默然的病,会主动联络丁浩。他喜欢凌雄在这种时候,对自己全然信任的那种感觉,这个时候,凌雄和他最自然、最贴心、最亲近,没有那种另人心凉的疏远和客气。因为这一层意义,他格外疼爱默然,而且尽心尽力替他寻找最好最积极的治疗方案。
丁浩总是很期待这样的时候,他和凌雄平等地、相互依靠地站在一起,而不是他常常在凌雄面前所固有的角色那样,总是诚惶诚恐地寻求表现机会,希望得到老师的赞赏。
但对默然而言,还没有这样的察言观色的能力,看不出来他俩二者之间微妙的情感关联。他唯一要烦恼的事情是,这个别墅太远了,莫志根本不可能来看他。要是每天生意关门以后,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来到这里,估计辗转数趟,已经是深夜了。
他只能和莫志通电话。所以每回吊针的时候,他就千方百计地把丁浩赶走,好利用这长达数小时的挂水时间,用来煲电话粥。丁浩也很乐意被他“驱赶”出门,这样他就有借口去看看凌雄在忙什么了。
估计着莫志应该吃完晚饭了,默然立刻就拨通了莫志的电话。他俩就唠唠叨叨地聊这个聊那个,说今天看了什么电视,读了什么书,吃了什么菜,味道怎么样,发生了什么趣事,心情如何,等等等等,和另一间屋子里凌雄和丁浩各自安静地看自己的书,大不一样。
一直到午夜,丁浩替默然拨了针头,再替他量量血压心率之类,这才不顾夜深,开车回市区。凌雄对此,感激之余也有深深的内疚,他也想过不要再麻烦丁浩,可是在中国,私人医生的医术,哪里及得上正规大医院里的主任大夫?凌雄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丁浩对自己的感情,在放心和担心之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地矛盾着。
他最近发现,默然和不知道是什么人,总是持续不断,不厌其烦地打个不停。他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从默然说电话的神态和偶尔听到了片言只语中,猜到电话的那头,一定是莫志。
关于莫志的身份,俞然有一回和他喝酒,也不小心透露了出来。
俞然并不知道默然的性向,更不知道莫志和默然的关系是什么样的性质。不过在莫志新店开业的时候,知道一直和默然关系不错的小莫,其实就是莫雪的弟弟。这个事实也很让他沮丧了一阵,他以为他和莫雪的这种关系,肯定会通过莫志再一次狠狠刺激默然,可没想到,莫志却是个懂道理、知进退的小伙子,莫雪告诉他莫志一定不会和默然提他俩的关系时,他才放心下来。
在知道莫志的真实身份以前,凌雄对他俩的关系实在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反对不可的立场,但是知道了莫志就是俞然婚外小三的弟弟以后,凌雄目瞪口呆,不得不感叹人生真他妈的就是一场折腾。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才不相信那种小说或者电视剧里述说的那种爱情,好像真爱可以战胜一切,狗屁。
他深信人生就像一场□□,你不能反抗,就只有享受它。可是他明白,默然不一定能明白。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狗血电视剧里惯常会出现的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情节,却唯独不相信那个电视剧里万众期待而且必然会来临的大团圆结局。而这种情节,要是安插在默然的身上,他不敢想象会有什么结果,他能不能经历这些折腾坚持到大结局出现的时候,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少不得,让我来做那个棒打鸳鸯的封建家长吧——凌雄无奈之下,做出了这个决定。
不过这个角色他一直来不及扮演,因为他一过完年,就得去一趟杭州,参加一个国际心理学年会。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埋头准备各种资料,准备将在大会上宣读的论文。在折腾了两个星期以后,他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凌雄把论文打印出来,仔细校对了以后,把文稿在桌面上撴整齐,装订好,然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来,正看到书房外面的花园里,默然坐在摇椅上,一边慢悠悠地晃着,一边打电话,脸上泛着傻笑。那种表情,不言而喻,肯定是在给莫志打电话了。
郑彬的这套别墅,花园整饬得特别漂亮,都是请专业的园林公司设计和施工的,还有专门的花工负责保养。凌雄看到花丛里默然的笑容,心里荡漾着一股柔软的暖流,还夹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痛。凌雄知道俞然到著名的温泉之乡去谈一笔生意,却带着大腹便便的莫雪。知道默然在凌雄这儿过得还不错,他竟然还推迟了归期,决定和莫雪一块儿在那儿过年,临近过年,把自己的儿子扔给一个不相干的朋友,自己去逍遥快活了。
他看着默然傻呼呼的笑容,和在摇椅里前仰后合的快乐,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凌雄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醒悟,他发现自己在这孩子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关怀,已经变成了习惯,几乎无法自拔。而这个孩子的心,却如此轻易地、无条件地送给了另一个人。
难道我真的老了吗?这样泛着浓浓酸味的心理,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想着,自嘲着,凌雄推开书桌,让转椅往后滑动了一下,站起来朝花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