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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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冲突
小区管理处的人其实都认识默然。那个负责的经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儿子也正和默然差不多大。张薇在小区里好歹是个名人，生命中最后这一跳，也注定了她会有非常长的时间烙印在管理处所有人的记忆里。
默然的五官长得格外精致，一直以来，他和张薇一起出入在小区内外，早就是人们瞩目的焦点。管理处的人，没有一个没和他俩寒喧过的。那些带着一点点巴结意味的和善的微笑、刻意的关心以及精心培育出来的熟络，是默然平时就非常熟悉的内容，可是今天，所有的人看向他的眼光，却都带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怜悯和同情。
“阿姨，我想知道我妈妈死的那天的事情。”默然径直走向经理，单刀直入地问。
“呃……默然呀！可怜的孩子……你千万要节哀啊……”经理话没说完，停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安慰默然的好。
“阿姨，我想见见第一个发现我妈妈的保安……”默然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有一种冷漠的平静，这么多天，他已经对这种来自他人的刺激完全麻木了。他久病初愈，身心俱疲，时刻都觉得自己即将晕倒，衣服上留着从医院带出来的令他厌恶以极的气味和无数的说不清的病菌，他的耐心已经完全被消磨殆尽了。
那个保安被对讲机叫到了管理处，经理很体贴地把所有的人都带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他俩。
“那天晚上我值夜班，按规定一个小时巡视一圈。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一夜都平安无事。早上差不多是六点钟的时候，我正在巡最后一次，准备交班给其他人。那时候天才刚刚亮，我听到你家那幢楼那边传来‘呯’的一声挺大的响声，跑过去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就是你妈妈。我们立刻就打了120，然后上你家去报讯。你家除了保姆，没有其他人。只不过是十几分钟吧，救护车就来了，把你妈妈送到医院，是保姆跟着去的。当时保姆给你爸爸打电话，没人接听。”
“那个时候，我妈妈还活着吗？”默然觉得自己的声音一出口就飘散开来了，在空气中几乎捉不到一点痕迹。
“那个……应该是立刻就没救了吧。医生看了一眼，就蒙上抬走了……”
默然觉得耳畔又响起这些天经常出现在自己耳边的尖利刺耳的啸声，两侧太阳穴上又开始那种无法忍受的熟悉的刺痛。他闭起了双眼，让自己平静。
然后又问道：“后来呢？”
保安担心地看着他煞白的脸，往门外望了望：“打完120我们就报警了，警察过来以后，直接调了我们的监控录像看了，然后就拷贝了一盘走，说是可以确定是自杀了……”
保安叙述的过程中，默然一直很冷静地听着。外表是平静的，可实际上他几乎没办法保持自己的清醒，有一些瞬间，他的意识甚至是糊涂的，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默念：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我要离开，我不要再听了……
可是，当他一听到监控录像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又一片澄明，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争斗，头脑里有个声音在哀求他不要再问了，可是他不管不顾，一再把自己逼入死角：“我……想看看那盘录像。”
后来，就开始放那盘录像了。长达四个多小时无声的录像，他一直坐在那里，从头看到尾。
镜头是那种广角的镜头，把整个天台尽览眼中，拍摄的效果也不太好，偶尔闪过一些亮光条，让整个画面变形或瞬间空白。因为是那种固定装置的监控录像，画面上背景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的变化，连一丝移动都没有，张薇在里头也很小很模糊。
其实里头几乎没什么可看，一直就是张薇一个人，在黑暗中徘徊往返。她大概是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走上天台的，一上来就想翻越天台上的矮墙。防护墙大概有一米二三高，她翻得有些费力，于是颓然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明明镜头里的人在号啕大哭，可是屏幕上偏偏寂静一片，连窗外的偶尔传来的蝉鸣也听得清清楚楚。张薇哭了很久，又爬起来想翻越那道一米多高的护墙，稍一用力，又颓然放弃，继续大哭。
四个多小时里，她就这样一会坐在那儿哭，一会站起来攀爬。后来下雨了，她看着那些雨幕发了好一阵呆，然后在雨中走来走去。有一阵子她拿出手机，试图拨通什么电话，可是听了半天，似乎也没接通，她再次绝望地掩面痛哭……
促使她下决心的是天边微微出现的亮光，那个时候天渐渐亮了，她原来掩面不动地坐在那儿，突然像被亮光惊醒了一样，抬起头看着那些亮光，然后突然就像下了决心一样，跳了下去。
虽然看不清楚张薇的脸，可是默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头发衣服都湿透了，跳下去的时候，张薇是从来没有过的狼狈，头发披散，凌乱纠结，甚至……衣冠不整。
当屏幕上变成一片雪花的时候，默然还盯着屏幕，像在认真观看的样子。经理关机的时候，看见他的表情不对，就轻轻摇了摇他，“孩子，你还好吧？”
默然像是在梦中被惊醒一样，被震得猛地一抖，然后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下子没反应出来自己在哪里。等神志全都回归以后，他自顾自地站起来往门外走，竟然也没有忘记和经理说声谢谢。
这个时刻，已经是傍晚，下班的人们开始从城市的各个地方回到小区里。默然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人来人往的小区花园。
有好几个邻居在遛狗。被关了一天的狗儿们一被放开绳子，就会像箭一样地猛跑猛撞，有些还专爱冲着行人冲过来。以前默然看到这样飞奔的狗，就会有点紧张，怕那些巨大的狗会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可今天他似乎什么感觉都迟钝了，被一只巨大的萨摩耶撞得晃了一下，还是浑然不觉，继续埋头朝自己家的那幢高楼的门厅猛走。
他浑浑噩噩地上了二十六楼，整个人扑在自家大门上，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握权捶门。捶了半天，才想起家里没人，正要掏钥匙，那每家每户都一模一样的红木大门却哗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清秀纤丽的少妇站在门里，还穿着丝质的睡袍，两人照了一面，都有点尴尬。
默然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一下了清醒过来，连忙堆起笑容，冲那少妇欠了欠身，点头陪着笑说：“对不起，我走错门了……”然后急匆匆地按了电梯回到一楼。他没仔细看门厅上的楼号，出门又进了旁边紧挨着的另一个门厅，按了电梯，又上了二十六楼。
电梯失重的感觉让他头晕，身体越发的重，额头热辣辣地痛着。他再次扑到自家大门上，闭着眼睛摸出钥匙来开门。可是左捅右捅，那把钥匙就是塞不进锁孔，他顺着木门滑到地上，凑近锁孔，再次想努力把钥匙塞进去，反复闭眼睁眼几次，终于确信这个门也不是自己家的大门。
他心里更糊涂了，怎么会连自己家的大门都找不着了？他责怪着自己，吃力地撑着大门爬起来，又下了电梯，出了花园。
就算再不清醒，默然也晓得这次一定要看清楚楼号了。他站在花园里，对着两幢楼的楼号看了半天，确信自己进了A2的门厅，再次上了二十六楼。他端详了半天，确信这是自己家的大门以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喃喃地叹一句“终于到了……”
终于可以放心了，他倒不再急着摸钥匙开门，只是把软软的身体放下来，坐倒在大门口上，想休息一下了。
俞然真的也有些气急败坏了。他接到刘阿姨的电话，急匆匆地冲到番禺，看不到默然，急得赶紧回到东风路的家里，也看不到默然。然后他怕默然又回了番禺那边的房子，又开车回了城南，当然是再一次失望。最后他没奈何，只好跑了静儿家、吴尧家，这样一圈转下来，他整整围着G城转了两三圈，心里又气又急，真有点上火了。
他心里一个劲骂娘，因为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到十八岁，竟从未发现默然是如此有主见的一个孩子。
俞然倒没有怪默然什么，他一直都在懊悔，觉得自从默然从医院里跑出去，跑到他妈妈的坟上，他就应该警醒着儿子会来这么一出。
他确实生怕把事情搞砸了，伤到儿子。不管他曾经在感情上怎么对不起张薇，但天地良心，他自始至终，心里对默然的疼爱是没有改变过的。所以，当他第三次回到东风路的家里，还在小区门口接到莫雪的电话后，看到默然闭着双眼独自坐在门口的样子，还是狠狠心疼了一下。
默然在医院里早就给药物折磨得青黄青黄的小脸，此时没有生气地靠在自己家的大门上，实在可怜。俞然上前去，把胳膊伸到他身下，想把他扶起来。默然只是想歇一会儿，并没有睡着，睁开眼看到父亲，却恰恰是最厉害的刺激。
他霍地站起来，不管身体还在摇晃，用颤抖的声音问：“爸爸，请你告诉我，妈妈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在家？”
俞然不答他，一手搂着他的肩膀扶紧他，一手按上门铃，一边还柔声安抚他说：“默默，来，我们回家再说。你刚出院，别太激动，免得伤了身体。”
开门的仍然是刚才那个漂亮的少妇，此时已经换上了正常的家居服，伸手帮俞然接过公文包，看着父亲把儿子半搂半扶拉进门来，关上大门。
俞然把默然安置在餐桌前的椅子里，顺手替他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的凉开水。默然不接，抬头看着他冷冷地继续问：“那天晚上，你也不在家吗？没有人知道妈妈临死前的情形，是这样吗？”
俞然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也坐了下来。
“默默，我知道你有点怪爸爸。可是那天晚上我在外头应酬，早就打了电话给你妈妈。也怪我，对你妈妈关心太少，不然也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异样。其实，爸爸本来想安排你在番禺那套房子先休养一段时间的，省得在这边触景生情。”
他望了一下在旁边沉默看着他俩的少妇，继续对默然说：“这位姐姐，是爸爸的助手。番禺那边的房子是她的，她一听我的想法，立刻就答应和我们换着住一段儿时间。默默，你不想住那边也没关系，我们回来住也行，听话啊！”说着话，俞然伸出手去，想摸摸默然的头。
默然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对着他吼道：“你爱妈妈吗？你任由她孤独地死去，是因为你根本不爱妈妈！”默然无法按捺自己的愤怒，猛地掀掉了桌子上的花格子台面，杯碗碟盘撒了一地，碎片散向四周，屋子里一片狼籍。
“你说！你说妈妈死的那天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在家？这么多年，你成天夜不归宿，天天都是在工作吗？妈妈一个人在天台上徘徊了一夜，她可能好几个小时都在等着你回家来，希望你能发现她不见了，能上天台去拉住她，可是你在哪儿？而你，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说不定在陪着什么婊•子！你这个罪人！你杀死了我妈妈！”
“混帐！谁教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当着莫雪，俞然觉得非常没有面子，怒气也被默然激了上来。他狠狠地甩了默然一个耳光，打得他一个趔趄，眼前金星乱闪。
默然捂着火辣辣的脸，两人对恃了很久，静默中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你是不是在陪那个小雪？”默然冷冷问道，打破了这沉默的平衡点，“陪一个婊*子，比挽救你妻子的生命更为重要是吗？”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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