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幸福的苹果树

12、危机

　　１２、危机

　　高考终于在全世界的忙乱中结束了。六月的G城，酷热难当，默然因为长期紧张和疲劳，中暑病倒。考完就被张薇关在家里休养，不让他出门见任何人。莫志正忙于公司的开业前的准备，几乎都没出现过，只有静儿时不时过来看看他。默然病中无聊，静儿的善解人意和开朗活泼，给他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对她不是不内疚的，

　　凌雄根本没想到张薇约见自己，会谈这样的事情。

　　张薇沉默地坐在那儿，抽了整整半包烟，看得凌雄瞠目结舌，在他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张薇如此焦虑不安，她的镇定和沉稳几乎完全看不到了。他只能不说话，静等张薇来发起话题。

　　等到她终于把最后一只烟用力地按进面前的烟灰缸，才抬起头来盯着凌雄，说：“老凌，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是个GAY，也知道你和静儿父亲的事情。老凌，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凌雄想起林静杰，仍然会黯然神伤。当年，他从国外回来，带着林静杰的女儿偷偷地离开了那个西北的小城，来的举止无亲的Ｇ城。在最初的几年里，他总是忐忑不安地等待静儿的母亲出现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讨要女儿。那个年代，同性之爱是非常不伦的事情，连想想，都是不可原谅的，要被世人深深唾弃。

　　那个时候，他人仰马翻地从美国飞回来，只差临门一脚，放弃了自己的心理分析博士学位，为的就是要见林静杰最后一面。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静杰和他最后的诀别，没有绵绵情话，也没有恋恋难舍，他拼命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是想拖孤给自己，为了让静儿可以在她的妈妈回来找她之前，安全地长大。凌雄知道，一直到死，静杰都对那个女人都满怀着愧疚，他念念不忘的，只是要为那个女人做最后一点事情，凌雄为她抚养女儿，都只是因为他是个同性恋，就对她犯了重罪。

　　而天知道，自从他结婚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凌雄至今也没有觉得，自己对静儿、对静儿的母亲，有什么可内疚的。自己少年时代纯真的爱情，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说对不起。

　　凌雄不知道为什么静杰可以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他原以为静杰临死前，会说对不起，会说我仍然爱你，然而，作为他唯一的信任的人，自己必须接受他的女儿，弥补他对那个女人的愧疚。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凌雄每当想起这一点，就悲忿难平，无以排解，必须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正是带着这份不平，他赌气般地带着刚刚还没满四岁的静儿，转了两次火车，一次飞机，飞到了他能想到的最远的城市，也就是当时在中国的版图上，最南边的沿海省会城市。他隐约觉得，如此遥远的距离，那个女人就是想找，也不见得能找到，他孩子气地认为，这样一来，静杰唯一的骨血，就会完整地属于自己，变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这里，他独自到一所中学求职，遇上了当时在那个区里当教育局副局长的张薇，张薇只是单纯的欣赏这个年青的归国学者的学识和气质，把他推荐给了师大，他才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一晃也都十三四年了。

　　此时，凌雄直觉地知道，他一直视为知己和恩人的张薇遇上了麻烦。他低声问：“张薇，还说以前的事情做什么呢？刚到Ｇ城那几年，多亏了你的义气和友情，给了我那么多帮助，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老凌，我现在真的要讨回这个人情了。不是因为我认为你欠我的，而是现在我真的遇上了困难。老凌，发生了点事情，可能会牵扯到我。”

　　凌雄打了个激灵。他知道张薇在官场上混了多年，已经混成了人精，而且在政治上一贯谨言慎行。今天这话，如果不是已经到了很危险的时候，她断断不会说出来的。

　　他迟疑地问：“问题大吗？”

　　“可大可小吧。”张薇放松了一下表情，“老凌，不用这么一脸凝重。我现在算是未雨绸缪吧。我不能让默然突然地失去倚靠，我得把他安排好，才能放心。”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凌雄很着急地问。

　　“我的问题，你帮不了忙，也没必要插脚进来，很复杂。你唯一能帮我的，是好好照顾默然。你能答应我吗？万一我出什么事，这算是托孤。我不太信任我那些亲戚，都太势利。”

　　“我能做什么？”凌雄心知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安慰的话也没啥意义，干脆就不说了。

　　“拿着这个。”张薇递给凌雄一把银行保险箱的钥匙，“这个银行的保险箱，只有默然本人才能开启。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等尘埃落定，把钥匙交给默然吧。老凌，记住，尘埃落定的时候。那个时刻在哪里，我现在还不知道，得凭你判断，明白吗？老凌，我真的把你当成最信任的朋友了。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才会这样把默然交给你的……这是开户银行，保险箱的号码，是默然生日的后四位数。”

　　凌雄接过钥匙，和那一张写着开户行的小纸条，看清楚以后，把那个字条用火机烧掉。他突然醒悟到，如果张薇出什么事情，照顾默然的，不应该是俞然吗？为什么会变成他的责任了。但是，看着张薇黑沉沉的脸色，他没有问出声，他直觉上感觉到，这个时候，记住张薇的嘱托，让她放心，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和安慰。

　　看着那张纸条被完全烧成灰烬，凌雄还倒了一点咖啡冲进烟灰缸，确信没有任何痕迹了，才又抬起头盯着张薇看。

　　“老凌……”张薇突然长叹一口气，强笑道：“也许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我正在想办法。但是我不能让默然有一点闪失。默然高考报的专业全是法律和经济类的，我已经托人把他的志愿全改成你们学校和你们系了。他的成绩，被录取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了，以后他和静儿就一块儿在你手下了……万一我有什么事儿，你帮我看着他点儿……只有你能让他知道，做一个GAY，那条路有多难走。唉！如果他不是GAY，和静儿结婚，多好的一对儿啊……”

　　挺长时间的一段停顿后，张薇苦笑了一声：“以前从来没想过让他学一门本领有多重要，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照顾他，替他把人生道路安排得好好的。现在说啥都来不及了，只好放在你眼皮下面，我比较放心一点。”

　　“这样做，默然会很伤心的。”凌雄小心奕奕地寻找谈话的切入点，想劝张薇改变主意，或者把事情全盘倒出来，让他一起做个参谋。

　　“别说了。如果我没事，他愤怒也好伤心也好，有我陪着他，能怎么样呢？好过他踏进一个自己根本没任何把握控制、又没有别的人可依靠和帮助的境地。他现在不理解，以后也会明白我的苦心。”

　　凌雄感觉到张薇拒绝，知道她不想把事情全盘向自己托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之间有一段挺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凌雄实在受不了这空白，才打破了它：“张薇，积极点想想办法，找找人，就没解决的方法了吗？”

　　“办法很多，现在的问题，在于我自己去不去做努力，做多大的努力罢了……”张薇有点失神地看着前方，半晌眼神才飘移回来，重新看着凌雄说：“可是有时候，人真的累了，就不想再努力了……”

　　“张薇，你打算放弃了吗？你竟然可以放得下默然，就这样把他扔下？我以为你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丢下默然的。”凌雄突然狠狠地盯着张薇：“如果你不是没有其它的路可走，我有什么理由接受你的要求呢？你不怕我照顾不好他？或者我有什么私心，害了他？”

　　“凌雄……”张薇突然哽咽起来，泪水无声地流过她的面庞：“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的心都碎了。你既然知道我舍不得扔下默然，就别再说这些话了。总之，这事儿，十几天之内就有分晓，你们学校的招生一结束，事情就应该锤落音定了。这几天，你带着默然，再带上他那个好朋友小莫——为啥要带我以后会告诉你。你们出去转转，等回来了，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凌雄不敢再刺激她。想了半天，也觉得这个时候带着孩子离开漩涡中心，不失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商量了半天，凌雄决定带着静儿和默然，还有莫志和顾飞，再加上死党郑彬，还带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系里年青的讲师李清。李清刚刚离婚，心情很坏，常找凌雄吐苦水，一来二去两人就挺熟的了。她听说凌雄他们要出游，非要跟着一起来。凌雄也觉得，静儿一个女孩儿不方便，看李清也是能玩儿的人，性情很爽朗，就一起出发了。

　　一行七人，组队自驾车出游，一路北上，经衡山、长沙、张家界，到凤凰。团友一致约定：这个旅程是一个休闲为主旨的行动，不赶路，不严格遵守时间及行程计划，以吃喝玩乐为主，开到哪儿，算哪儿，一切以团友的舒适和快活为主旨。

　　出发那天，天气晴朗，明媚的阳光透出强烈的炎夏的信息。默然刚刚病过一场，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状态还好。因为高考他根本就没时间和莫志厮混，妈妈却突然让他和莫志一起跟着凌叔叔出去旅行，默然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了。他恨不得能变成小狗，钻到妈妈的怀里撒娇，觉得自己简直是幸福到了极点。吴尧来看他的时候，他是极为骄傲地说出来的，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把吴尧给羡慕得快哭出来了。

　　从出发前几天起，母亲就一直絮絮叨叨地和他说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准备了N多东西，一样样数给默然听：车上休息的靠枕、眼罩，私人的保温水壶、各种衣物鞋袜、防晒防虫的护肤品、洗漱用品、营养的方便的好吃的消磨时间的各类食品，IPOP随身听，还给默然准备了一台便携式的DVD和好几套搞笑的电视剧，让他闲了闷了，在车上消磨时间。

　　另外，还交给凌雄一大包药品，正要细细吩咐，凌雄摆手说：“免了免了，你已经在电话里交待过一万次了。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你看起来不是那么唠叨的女人呀！”

　　默然上车的时候，张薇甚至痛哭失声。她非要把默然重新拉下车来，亲了又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肯松手，不断地对儿子说：“默默，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直到默然不耐烦地甩动身体，张薇才放开他。

　　车开以后，默然看到妈妈捂着脸哭得跪倒在地上，他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失态。他突然非常心疼妈妈，很想下车去安慰她一下，可是车子已经开出很远很远了。

　　HOHO，山雨欲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