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狮的森林》太空斑

3、让我将你心儿摘下（三）

　　乐园暂得安宁后，艾希理回了趟家。

　　他哥罗洛打完仗回来办了个酒宴，他也不得不去捧场，宴会上人们喝得天昏地暗的，艾希理也不得不跟着陪酒，他酒量还行，只是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喝酒，一张脸都要笑僵了，他哥聊到来了兴致，就一边喝酒，一边哈哈笑着没轻没重地拍他的背，他刚喝进去的一点酒又要被拍得吐出来了。

　　喝了将近一天一夜，第二日凌晨，艾希理终于得了解脱离席了。

　　甫一离席，便急急朝着乐园而去，还是在那里才自在。

　　喝了那么多酒，张开翅膀上天之后可能因为缺氧，终于有些上头，他飞得歪歪斜斜的，好半晌才到了目的地。

　　在半空中看到乐园的一霎那，艾希理的翅膀停止了扇动，酒劲全醒了。

　　他晃晃悠悠的自空中坠落。

　　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整个乐园，曾经那些熟悉的人们，此刻都化为了一具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艾希理叫着一个个曾经熟悉的人的名字，却再没有人回答他。

　　好不容易才带大家逃出生天，为什么他也才离开了两天，大家就全都不在了？

　　是谁？谁干的？

　　艾希理推开门，看到了一个人的尸体上钉着的箭矢。

　　他拔出那箭矢，稍一转动，在看到上头的字后，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恍然大悟感。

　　艾希理拿着箭，再度扬起翅膀，怒气冲冲地回程。

　　却在中途，被人拦下了。

　　“你要去哪里？”无数人扇动着翅膀在半空中堵住了艾希理的路，尽管身处高位，但他们所有人却都要听来自地上那个人的号令。

　　艾希理低头，看到了坐在马背上，虎背熊腰之人。

　　战神罗洛，整片大陆上最为强大之人，也是他的堂哥。

　　他疾扇翅膀，在罗洛面前生生停下，揪住了罗洛的衣领，周围的人都纷纷吓了一跳。

　　艾希理冲着罗洛大声质问：“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为什么？”罗洛手一攥，艾希理手腕登时一阵刺痛，顺势放开了罗洛的衣领，可罗洛却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倒是我该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艾希理的气势委顿了下去，后退了一步。

　　罗洛将他的手腕一甩，厉声道：“那些奴隶都是自由人的私产，你收留他们就是侵犯自由人的财产，至少也是犯了盗窃罪！再者说，你一个王子，不履行你王子的责任，成年这么多年了还不完成你的成人礼，至今不敢杀一人，天天在那里鼓捣一堆劳什子药草，现在还搞起了什么奴隶收容所，像你这样真的能成为战士吗？”

　　“我本来就不想做什么战士！”艾希理怒吼道。

　　“胡闹！你是金狮的王子，不做战士做什么？等着战争一来，被别人脑袋一隔扔进尸堆里吗？”

　　“我！”艾希理又急又气，“那我也不去杀人！”

　　“混账东西！是我这些年太放任你了，明天，就在明天，你需要实行克里普提完成你的成人礼！”罗洛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别想着这次还可以逃，你要是一个人不杀，我就屠村，你每杀一个人，我就放过一个人，也就是说你最多可以救下一半的人，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说完，罗洛便调转马头，愤然离开了。

　　“你不讲道理！”罗洛转身后，艾希理还在他的身后大喊着，“要是让我母后知道你逼着我做这种事，她一定会恨死你的！”

　　前方马背上的罗洛身形肉眼难测的歪了一下，又转身大骂道：“别跟我耍滑头了，这招没用，赶紧想好你要让谁活着吧！”

　　艾希理只觉得难过。

　　克里普提是这片土地上每个战士成人后都要去走的残酷一环：屠杀一个由奴隶组成的村子，以此宣告他具有了成为战士的资格。

　　艾希理的成人礼已经拖了很多年，拖到今天，终于无法再拖了。

　　可他还是无法对那些人动手。

　　想象一下，有一个原本鲜活的生命要在你手中凋零，这样的负罪感真的是人能够承受得了的吗？

　　如此绝望又迷茫的时候，不知为何，艾希理忽然便想起了先前那个带自己出绝境的人。

　　艾希理按动了那符咒，开口道：“云忆。”

　　似乎，死者是最好的树洞，他们不会说话，绝不会将你的秘密抖出来。

　　但很奇怪，这符咒竟然没半点动静。

　　“对了，他好像是说过，这东西需要灵力启动来着。”一层麻烦又像是为他的秘密多了一层保障，艾希理的倾诉欲陡升。

　　倒腾了半天，艾希理往符咒内注入力量，总算找对了启动符咒的办法，还别说，或许是魔界与神州的力量相斥的缘故，这东西用起来还挺累人的。

　　“云忆。”符咒亮了，艾希理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起了他这些日子来的挣扎和折磨，“哥哥要我进行克里普提，我要是拒绝，他就要代替我杀光那个村子的人，我没得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我是不会杀人的，人为什么总要变着法地折磨彼此呢？”

　　“如果哥哥这次真的那么做了，我就同因为我手下死去的那些生灵一起去死。”

　　那一晚上，艾希理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心头压力就会就会少了许多。

　　夜晚，这是克里普提实行的时间。

　　艾希理的手边摆着战斧，脚下便是他这次成人礼需要屠戮的村子。

　　脚下是热闹而温馨的万家灯火，而山坡上则是要毁灭他们幸福的残酷法则。

　　他还是无法对那些人动手。

　　艾希理转头，看着罗洛，他此时正坐在一个椅子上，猎手在内的一众战士皆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他面色冷峻，显然是已经不打算再更改主意。

　　从前只要他想要，哥哥都会尽力给他，因为哥哥是将军，他是王子，将军要对王子效忠。可现在，将军因为战功累累，在国内的威信早已胜过他这个王子，就连父王都要巴着哥哥，只要他开口，必然是说一不二。

　　艾希理白天喊了一天的：“你这样逼我母后一定会恨死你的！”终于还是没有用，罗洛已经烦了。

　　但最后时刻，艾希理还是打算再努力一下，嗫嚅道：“哥……”

　　“王子，您还是快些吧，再拖一会儿，也许时间不够你杀完一半的人了。”猎手的声音自艾希理背后响起，声音里布满了得意。

　　一见猎手，艾希理就一肚子气，乐园的事，八成也是他向哥哥通风报信，这才害得哥哥这么强硬的让他来行克里普提：“我在跟我哥说话，你来插什么嘴？”

　　罗洛却是侧过了头，不再看艾希理。

　　艾希理的心渐渐下坠，知道这已经是彻底没戏了。

　　猎手见状，适时的插到两人之间，脸上盖不住的得意，冲艾希理道：“王子，您还是快些吧，待会要是被他们察觉来，你再想要行事可就难了。”

　　艾希理的心都沉到了谷底，终于下定了决心，提起了战斧，朝前走去。

　　艾希理用战斧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看到了十几个奴隶躲在床边，浑身颤抖的看着他。

　　他们浑身都脏兮兮的，或许都几年没有洗过澡了，各个瘦骨嶙峋，也没有饱饭可以吃。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吃喝拉撒都被一根锁链关在一起，如牲畜一般毫无尊严地活着，却依然如此努力地活着。

　　艾希理看着那些人的脸，手中的战斧却是怎么也举不起来。

　　他真的要杀了这些人吗？

　　可是，他要是不动手，就连一半的人都保不住。

　　真要按照昨夜设想的那般行事吗？哥哥真的会听他的威胁吗？他不敢确定。

　　正在天人纠葛间，艾希理的后脑袋突然就挨了一闷棍！

　　一个奴隶朝着屋子里的其他奴隶道：“快！他就是今夜要来杀我们的人！杀了他，我们就安全了！”

　　“欸？！！”

　　艾希理举着战斧朝着树林里狂奔，一时之间还没想明白局势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明明他才该是那个猎人，结果转头却被一群猎物穷追猛打，因为贫瘠的战场经历，他甚至慌得连翅膀都忘了打开。

　　苍天，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跟狩猎一样，至多只是狩猎的对象换成了人而已，怎么现在的奴隶都是这么凶悍的吗？

　　眼看身后举着锄头木棍枷锁的奴隶们距离他越来越近，艾希理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有翅膀。

　　翅膀一打开，奴隶们就被他远远的甩开了，奴隶们的翅膀大都在沦为奴隶起被拔掉了，这是他们天然的劣势。

　　艾希理躲进了一个山洞里，暂且躲过了奴隶们的追杀，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当真是左右为难。

　　尽管现在他被这些奴隶追杀得这般狼狈，但天明前他们要是都还活着，那哥哥可断然不会放过他。

　　正彷徨间，艾希理闻到了一股糊味。

　　他吸了几下鼻子，走出洞穴，看到了暗夜里的红光冲天。

　　“……”这些人为了将他逼出来，竟然凶残至此。

　　继续留在山洞里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烟呛死，艾希理不得法，不得不又离开了洞穴，飞向天际。

　　这烟飞得着实是高远，他飞到了很高的位置才勉强脱离了浓烟的范畴。

　　却在脱离浓烟的一刻，一只天外来箭无比精确的朝他射来！

　　艾希理闪躲不及，被射中了肩膀，要不是因为放火烧山时引发的热浪导致空气流动不正常，再加上艾希理现在所处的位置实在太高，影响了箭的准头，也许那箭就要射到他脖子上了！

　　奴隶们手中应该有弓箭这样高级的武器的吗？

　　艾希理本想要先将那箭拔出来，但是此刻失血与疼痛双重作用下让他对外界变得十分敏锐，那一刻，不知哪里生出来的直觉，让艾希理放弃了拔箭，转而一个旋身，扇动翅膀，又冲进了浓雾中。

　　又是一箭射来。

　　可这一次，射箭之人经过刚才的失误似乎已经摸清楚了环境，就算艾希理躲进了浓雾里，也还是被箭射中了。

　　关键时刻，艾希理收起翅膀包裹住整个身体，只是翅膀中了一箭。

　　收起翅膀让他自高空坠落，掉回了地上。

　　地上的火跟烟呛得艾希理眼睛都睁不开，眼下想要活，就只能强行突围了。

　　他以前觉得克里普提只是自由人想要举行异常光明正大的屠杀来彰显他们的成长，现在看来，这里切实能够锻炼到将来要踏上战场的他们。

　　艾希理又歪歪斜斜地飞到了半空中，但却渐渐体力不支，数度坠地。

　　奇怪，不过是中了几箭而已，伤得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怎么就这么费体力？

　　艾希理咬咬牙，决意铆足最后一口劲，强行突围。

　　前面有一堆举着锄头等武器巡视的奴隶们，艾希理挑了一个空挡，扇动翅膀突围出去。

　　“在那边！”一个奴隶率先发现了他。

　　艾希理举起手中战斧，想要自卫。

　　“杀呀——”奴隶们大喊着冲向他。

　　“你们别过来啊！”艾希理挥舞手中战斧，接着，眼前一黑，倒下了。

　　恢复意识之时，他正躺在一个人的腿上。

　　艾希理惊恐抬头，于淡淡的银月下，眼睛使劲眯起，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

　　是十分显眼的神州人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