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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相逢 ...

  •   (八)
      树影中的谕香园熠熠生辉,三皇子典樘就隐身在黑漆漆的丛中,看着宫人们交接往来,听着那赏心乐事的靡靡之音,影影绰绰中听得星言两语宫人内侍对殿上的议论。
      一对宫女走来,也在谈论殿堂上的情景,“……这样想来,那哥舒梓涵虽然是个孩子,可我看着居然比好多的大人们都厉害呢。”
      “是呀是啊,他年纪小小,懂得还真挺多的。今个晚上才是第一次面圣呢,以后指不定会怎样有本事呢。”
      “哎,和他一比,这大皇子五皇子倒都成了俗物了……”
      那两位说话的宫女越行越远了,三皇子不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位少年倒是满腹珠玑,锦心绣口,真乃龙驹凤雏,称得上一表人材啊。
      枫露宫夜里起风了,树枝间支离缭绕,树叶间不断摩挲,好像是在无奈叹息的老者,风吹在身上有些冷飕飕的,实在有些寒凉,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典樘才发现自己早已手脚冰凉,夜已深,酒也已过三巡,三皇子还是锲而不舍地等着,他还想再见哥舒梓瀚一面,哪怕他只能远远地窥视着,哪怕他们无法交流任何的只言片语。
      典樘见两个内侍扶着醉熏熏的梓瀚来到了侧殿休息,心内好像盛放的一朵烟花,虽仅有片刻的欢愉,只觉得一阵大喜,是夜他可以留下了吗?焦灼地等待了半刻一分,只见那两名内侍匆匆离去了,典樘才轻轻潜入侧殿。这侧殿和主殿同在谕香园中,虽不似正殿那般轩昂壮丽,却也是玲珑雅苑,随处景致。两条九曲的回廊连接主殿,辗转百折才到得一个雕龙饰凤的穿花拱门,左右俱是一扇大大的孔雀插屏,待细细分辨来,左手一扇是插屏,右手边则是面硕大无朋的水晶玻璃凹凸镜,再转过插屏,宽阔高大的三间门厅,其后才是侧殿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宽手高柱的房间,俱是雕梁画栋,珠玉满堂,两傍的游廊也是陈设精美,精雕细镂,时辰已晚,门前坐着三五个华冠丽服的宫人,却又睡眼惺忪,轻贷胧累的。
      典樘见了此情此景,已知梓瀚在里面必是孤单一个,想他酒醉上头,着人服侍,俱是不遂心省力的,心中又急又怨,急忙忙地跑快几步,擅自闯了进门,到了后厅,方才见套间中的帘珠暖香床上斜卧着一人,那模样倒叫典樘又气又笑。他的锦被生生地落在地上,一手却紧紧地还拉着被角不肯松开,另外一只手掌沉沉地按在头上,似乎有些头痛,一只脚已撇到床外,另外一只也不安分地顶着枕头,嘴里还喃喃自语,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典樘侧坐于床上,先将梓瀚的身子扶正,移过绣缎蓬鸳的凤枕,展开了百花镂丝的纱衾,再为他细细盖上了锦被,还用帕子拭了些温水,敷在他的额头,又怕他夜里醒来口渴,忙端来一壶刚沏的西洋花参茶,倒了浅浅的半杯,见茶水太热,用箸调了良久,方用细细的调羹喂与他吃。
      才吃了两口,梓瀚就觉得腹内一阵反胃,翻江倒海,不能言语的苦,身子一直便要呕吐,仓促之间典樘不及找什么物件包裹秽物,便脱了自己的衣衫捧于他面前,只留得淡色的内衣袄裤。待梓瀚呕吐之后,倒觉得舒坦了许多,虽然还有些眼重身惫,人却也清醒了不少,恍惚中只见一位宽袄汗衫,身材俊俏,举止细腻,朱唇粉面的少年为他醒酒,心中不由得万分感激。忙欠起身子,作揖问好道,“这位哥哥,不知这是何处,梓瀚如何到得这里呢?”
      典樘恰恰刚刚脱了衣裳,手上又端着茶碗羹匙,想是被梓瀚误会成宫中的内侍,虽有点尴尬,倒也一笑处之。典樘见他醒了,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也不好多少亲密,只简略地答话道,“这是谕香园的侧殿,你吃醉了酒,被送到这儿来了。”
      梓瀚细细回想了一下,天子大悦,赐酒三杯,可惜自己不胜酒力,于是留宿谕香园侧殿。可自己好像刚刚呕吐过一番,再看对面少年身上的衣服,只留得淡色的内衣裤袄,床边倒是一团锦绣纱罗裹了秽物,兀自叹息道,“可惜污了哥哥这一身衣裳。”便挣扎着起来,脱下自己的罩衫硬是为典樘披上,又贴切地叮咛,“夜里风大,哥哥可千万要小心身子。”
      典樘见他的一等人品,行为,不觉痴了半日,自思道,“天下竟然有这等人物!奈何我生于皇家,不得自由,更不能与之耳鬓交接,可见天下人看重的金冠绣服,富贵荣华俱是虚枉。”一边悲风乱想着,面上却只是淡淡地,随口应着梓瀚的话。
      “在下哥舒梓瀚,叫我梓瀚便可,请问哥哥尊名?”
      “在下典樘,宫内行走,称我三郎即可。”行走是宫中的内侍的官名,只是个小小的内宫太监,梓瀚会不会看轻于他呢,典樘故意言此,一则想试探梓瀚的态度,二则想方便彼此结交,或许对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太监来说,梓瀚更加容易接近吧。
      梓瀚腼腆一笑,有些羞怯地说道,“梓瀚虽不善饮酒,可这酒也着实厉害,三杯不到,便醉得人事不清,三郎可知这是什么酒?”
      “这酒的色性味各如何?”
      “酒色微红,似西域的葡萄酒,细看却又再红彤些,入口极甜腻,回味甘冽,再品似乎有百花的香气,却也说不清到底有哪些花。”
      “这是宫内秘制的芙蓉桂花酒兑了玫瑰甘柚蜜,酒本不醉,可玫瑰,芙蓉,甘柚,桂花,栀子花,魔柑橘,再配上青田的古瓷胚醇酿而造,每样都是极甜腻的东西,杂在一起倒是很有些醉人了。”
      “三郎果然不同凡品。”又笑曰,“这酒也并非凡品啊,后劲居然也如此之大。”
      典樘只觉梓瀚甚为有趣,和传闻中少年老成,英才逼人的形象相差甚远,还是个调皮有趣的孩子,倒像是他相识多年亲密无间的朋友。“人生得意为有情,酒到未饮已半酣,锦绣文章似天成,惊酌星辰落寒江。”典樘随口吟了两句,诗意虽浅,但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儿来说已是难得了,“今日花好月明,不如以茶代酒,同饮一番,也为梓瀚你醒醒酒。”说着拿起了刚刚沏的花参茶,各自斟了一杯。
      二人把茶言欢,越说越是投机,梓瀚见他形容出众,仪表不凡,更兼态度亲和,博闻强识,对答如流,心内亦是暗自思忖,“人人都道我少年天才,可无人知晓三郎这般聪敏,这三郎与我相似年纪,博学雅逸尤在我之上,可恨我不曾生于这皇宫内院,不能与三郎尽心结交,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两人身份不同,心思竟是相似,都胡思乱想了一番,也越发不敢越礼造次,只聊些诗书歌赋,风月残酒的,已是快意满足。典樘竟然有些微醺,或是应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俗话。
      “梓瀚,若你不见了很重要的人怎么办?”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冒了一句,闲话说得快乐,可正经话反倒难以启齿,困扰了他那么久的母亲的暴卒好像是只无影的苍蝇,总是在要动口的那一瞬间飞到筷子尖上,心中是隐忍的焦灼。
      “三郎,”梓瀚看着典樘的凝重神色,关切道,“你怎么了?”梓瀚不好多说什么,只觉得这话来得沉重深厚,想了又想,恨恨地说,“若再找不得了就在心里找……”心是多深远,多壮阔的一个地方,把她放在这里,便脱离了那纷乱颠倒的宫廷,变得多安宁多清净多美好!
      两人于是都安静了下来,只怔怔地看着对方,心事虚化,却似乎能看透彼此的心境。不知觉间,月落星沉,东方发白,典樘心疼梓瀚早朝还要觐见圣上,便催他快睡,先为梓瀚翻折被衾,再混里混沌地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估摸着他睡着了,便脱下身上梓瀚亲手为他披着的衣裳,斜斜地摆在床边,再卷起已经弄污的一身华服,腾门而出了。到了门口却对着宫人们细细交代,不待梓瀚自己醒了,万不可打扰与他;怕他宿醉未消,嘱咐御膳房多煮些清淡暖胃的早点,等等上朝更要为他着重装扮一番;末了还留心道,若他问起三郎,就含糊其辞,随便敷衍下即可,切莫揭露三皇子的真实身份……
      典樘忽然叹了口气,他只觉得自己很奇怪,从来不曾对人这么用心过,更加不曾这么周到细致地服侍过什么人,可为何对着梓瀚,他竟然如此这般陪着小心,付着精神,哪怕装作是个小小的太监内侍,若能与梓瀚更亲密无间,他也心甘情愿,无悔无怨。
      那一夜是缘,是孽,是游戏,是幻梦,还是前世今生不能言述的错和?他都没有细细想过,只觉得心内不单单是路遇知己的宽慰和满足,而是满满的一片无际的深海,波涛汹涌过后也是赤蓝赤碧的安稳。从那之后他已不再自怜自艾孤单憔悴彷徨伤神,曾经扰他心神痛苦折磨他的事也许并不重要了,他忽然觉得有了新的目标和方向,他要让自己变强,变精干,变壮大,要成为君临天下,主宰江山社稷的人。如果哥舒梓涵是棵依依垂柳,曲池堤畔,青青蔓蔓,那自己就是棵阴凉无比的榕树,不断扩张,遮天蔽日,可以为天下人依靠和信赖,更可以成为梓瀚推心置腹的荫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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