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萧呜呜

3、离

　　（三）
　　许久，漫漫地找寻归路，终于重回到了那个激斗过的山坳，我挽着你，手牵手，可是手心都冰凉如铁，心内也慌乱如麻，辗转不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这个地方还曾是我们遭遇悍匪伏击的地方吗？山前山后是如常的碧绿色，人影也无一个，地面更是干干净净，毫无打斗流血过的痕迹，只有几条淡薄的车轴滚印，不过是条再寻常不过的山路，怎会这样，怎能这样？

　　我反应迟钝，四顾无它，怅然失所，幽幽地问，“他，哪儿去了啊？会不会……”

　　话未完，你已闻言冷笑，“哼！他是有心避开我们了。”

　　怎么会吧？这么辛苦找到了他，费尽周折才留住了他，他怎会如此无情地离开？再说刚刚那么多的劫匪，他为了我们的安危以身涉险，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此重情重义的他怎会悄无声息地走掉，难道是被俘了？

　　你神经质地眨了眨眼睛，“无论怎样，以他的身手纵然不能全身而退，大可以留下个暗记指示方向；即便他被虏去，必定也有些线索——可如今这里被收拾得如此干净利落，是故意掩饰了罢。”地上那风淡云轻的细微车痕似乎嘲弄着所有的一切，眼前是不真实的一片，抑或是真的什么未曾发生过？为何我的记忆能如此的真实清晰残酷，似乎他随时都可能出现在面前，带着笑带着酒醉迷离地观望着？

　　忽地，你又惨然呜咽着，“为何要这样？怎可以这样？……”坚定但心酸的声音在山路上悠悠飘荡，让人不忍猝闻。你的人几近滑落，眼中的泪水磅礴欲出，却含恨忍了又忍，整个身躯仿佛不由自主地随时会忽然崩塌。

　　“公主，”我无言以对，想出言安慰却无话可说，私心里我何尝不希望再见他，哪怕只是半面之缘，可他避而不见，仓皇而去，天下之大，人海之茫，如何找寻？

　　我惟有抓起你羸弱的肩膀，像拉起落水的蒲草，看上去轻薄无力实则深沉艰巨，轻言劝慰道，“不如回宫去罢，日后再做打算……”

　　“不！”你的态度依然高高在上，可言语却决绝有力，“留下打探他的消息罢，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再次找到他。”你紧咬着双唇坚定，无比坚定，可我明白你的无助和脆弱，即便真的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你情愿硬生生地逼迫自己接受他不过是不辞而别罢了。

　　天色已晚，日暮西沉，山路的尽头是个小镇，暂且在那里落脚吧。

　　镇子不大，房屋建筑却有些破旧，颓败阴郁的气息，却异常干净清爽。镇上的人甚少，路边零星地有几个卖瓜果的或是做小生意的，时不时冷冷地望了望我们，仿佛对待恕不接待的侵入者。

　　来到小镇的客栈，门庭冷落车马稀，风烛残年似的怀旧。门首那块簇新的牌匾愈发衬得古怪惊颤，“红豆客栈”，四个深红的大字如蜜蜂蜇人似的灼痛了双眼，字体狂乱却很熟悉。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红豆客栈，相思成灾，肝肠寸断，一寸相思一寸灰，又是异样的刺痛，心中百转纠结。真是讽刺啊，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一切任意妄为地追寻，留下的不过只有记忆中的点点空白，好似存着，好似梦中，还不若滴泪成血化为红豆，痛快透彻地飞蛾扑火般泯灭来得简单。

　　店门半锁半开，厅堂里空荡荡，又怎生得黑暗沉重，连一盏蜡烛小灯也没有掌过，客人小二并无一人，全然没有招呼生意的样子，只得生硬地拍着门板，大声嘶叫有人否，好阵子过去了，掌柜终于出现了。一个肥胖臃肿的老妇，发髻也是混乱的一团，穿浅驼色的罩衫，十分的油腻邋遢，凶神恶煞般，摆着吃人似的架势，尖着嗓子，翘着粗壮的手指，“吵什么吵，在睡觉呢……”

　　一时惘然，天下怎会有这样的掌柜，这样的客栈？但求住宿而已，只要有上好的房和上好的酒菜伺候便罢，一路来的仆仆风尘，艰辛苦痛到了这个落脚之处可以释放了。

　　这客栈必定是个黑店，居然没有什么像样的酒菜，铺上桌的不过是一点家常小菜，卖相甚差，吃起来也寡淡无味，也或许是食客心不在焉食不甘味，佐菜的酒更是苦涩酸麻的，好似浸过了陈年的泪水，委实难以下咽。

　　“掌柜的，上最好的酒菜吧。”竟充耳不闻，许久也不见响动。

　　你夹着菜，却潸然泪下了，隐忍的委屈已是尽头……碗碟酒菜碎片，泼出的酒，横斜一地，都似破碎的故事，澄净无波。

　　掌柜的勃然大怒，面如馒饼，拧成一团，声若沉钟，咒骂如水银般盖棺而来，无力招架，淋得满头满脸的杂碎。

　　只听得楼上厢房里断然一声大喝，“何人如此放肆？”随即甩出一把筷子，只只独立，直愣愣地插入面前的桌子，只露出一星半点的筷子头，形成一朵绽开的梅花。

　　我们不禁激灵地打了个冷战，霎时之间客栈涌起冰封一般的冷峭，不寒而栗，杀气汩汩涌出，如拨云见月，直取人心。

　　厢房的门“咯吱”地开了，挂着水精的帘子，影影绰绰地现出几个人影，好生熟悉。

　　怎会是他！

　　怎会是他？

　　怎会是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