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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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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鸿直到第二天出发时才见到宁王爷,原来是个颇英俊沉稳的男子,气质很温和,笑吟吟的,早饭时一直揉着太阳穴,王妃反而一直在说他:“非要喝那么多,明知今天要赶路,马车颠簸睡不着,让你头疼去吧。”
宁王脾气好得很,挨了说也笑眯眯,萧稷吃饭不好好吃,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娘亲教训自己父王了,对着宁王做鬼脸,被宁王爷揉了一把脑袋。
“小骏今天是第一天跟我们一起上路,不会怕生吧?”王妃训完王爷,忽然笑着对狄鸿道。
狄鸿正努力吃饭,宁王府久居塞外,在皇室宗亲里已经算是简朴了,和江湖野店里的饭蔬比起来,仍然是天上地下。早膳全是精致的点心,也有银耳粥,也有药膳,狄鸿记得贺六叔说过,大周皇族不管是外放还是在京中,都有封地供养,像宁王府这样奉诏进京,更是一路上的官员全部要供奉。
江湖人痛恨朝廷,就是觉得这些都是民脂民膏。狄鸿倒不会这样计较,世上本就有贫富之分,当初小狄王统领十八路诸侯称王时,也造过金阶玉砌,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而且宁王妃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饭,温柔得像亲戚家的女性长辈,他哪有余裕去想这个。
但他聪明,知道王妃叫他化名,言下之意是问他今天以后就要以萧毓的伴读身份示人了,尤其是要面对裴九和崔四这两个魏喜的干儿子,净卫眼睛何等毒辣,怕他胆怯,所以安他的心。
狄鸿摇摇头。
“小九不会害怕的。”萧毓淡淡道。
“小九?”宁王妃不解。
“我知道,哥给他起名叫四九,两个人还打了一架。”萧稷不知道哪来的野路子消息,嚷道:“换我我也打架了,我才不叫四九呢。”
宁王妃无奈地看着萧毓。她显然对自己这个长子也没什么办法,问狄鸿道:“要不改一个吧。”
狄鸿本来也有点想改,但看宁王爷带着笑看着萧毓,像是意味深长的样子,于是摇了摇头。
“小王爷起这个名字,可能有他的道理吧。”他道。
要是以后遇到什么危险,自己常年行走江湖,又有武功,告诉萧毓怎么做,萧毓就算不懂,也一定也会照做的,既然是朋友了,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的。
“萧稷。”萧毓叫自己弟弟:“你不是整天要听江湖故事吗?这就叫侠气。”
“嗐!”宁王妃没想到他竟然敢这样直接说话,不赞同地发出一声。虽然魏嬷嬷在外守着,又只有萧家一家四口和两个心腹侍女在,但萧毓还是有点太傲慢了,一点不忌惮净卫。
萧毓笑了起来。
“快吃吧,小九。”他还给狄鸿布菜,笑道:“吃完了,咱们去见见另外一个小九。”
他说的显然是裴九,狄鸿倒不是怕他,只是他向来心思直爽,霁月光风,不擅长伪装,也担心自己会被裴九崔四看出破绽。但也许是因为萧毓今天一副不以为然到有点傲慢的样子,他竟然也直接想开了。
怕什么呢,萧毓没有武功还这么有底气呢。自己再不济还有一柄剑呢,大不了杀他个七进七出,也让那两个阉奴见识见识狄门的手段。
用完早饭,外面已经在套马车准备出发了,王府的马车都是按制来造的,十分宽大华丽,塞上的马也好,衬着高高的蓝天,整支车队都显得威风凛凛。狄鸿跟萧毓坐同一辆车,他虽然有伤在身,但上个车辕还是简单的,习惯性想攀着车辕直接上去,忽然想起来隐藏形迹的事,连忙退后一步,等人搬了凳子来再上。
他这动作连萧毓都没看见,更别说院外的裴九了,但狄鸿的目光越过车辕,正看见对面的宁王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见自己发现了他,朝自己眨了下眼睛,就上车去了。
怪不得萧毓的性格看似温润如玉,其实骨子里有种皇室特有的傲慢,原来是像极他父亲。宁王爷脾气温和,但爱说笑,气质让人想起沙漠里的狐狸,狡黠又强大。
“好啊,伴读比我哥还先上车。”萧稷也像他父亲,爱开玩笑,他自己早早上了马车,看见狄鸿进来还笑他。
萧毓在狄鸿身后上了马车,听到这话,拍了拍萧稷脑袋。
驾车的侍卫放下车门上的竹帘,萧毓却道:“天热得很,先打着帘子吧。”
其实才春三月,哪里会热呢。但狄鸿见他端坐车中,看着书不说话,也不好问他缘故,于是也拿了一本书来看,其实他哪里是看书,注意力全集中在车外。
果然,裴九很快来了。
他作为传懿旨的净卫首领,护送宁王府进京,每天出发和休息肯定都是要来问过宁王爷的。但他从他们三人的马车过的样子也太故意了点。
狄鸿垂着眼睛看书,其实裴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中,包括裴九的目光死死地在他身上停留的那一段时间。
“裴大人有事?”萧毓放下书,问道。
他昨天那番话的余威犹在,裴九只是脸色不好看地说了句“小王爷多心了”就走了。
裴九走了之后不久,车队就出发了,萧毓这才让放下帘子,显然他就是要给裴九看的。狄鸿隐隐猜到他要干什么了——蓝蝎子毒之所以凶狠,除了毒性猛烈,中毒之后皮肤褪不去的蓝色也是一大原因,据说到后期不仅皮肤泛蓝,连眼白都是蓝的,根本隐藏不住,所以被净卫拿来当杀手锏。
而狄鸿习武之人的习惯,手常常是藏起来的,昨晚萧毓闲聊还问起这个,狄鸿老实说了,这也是江湖人为什么还把前朝的拱手当作礼节的缘故,是表示没有武器,也没有敌意。他本来就没有过同龄朋友,这下跟萧毓交了心,还认真告诉他独门秘密:“其实半桶水才看手呢,厉害的人打架时都看脚,因为力从地起。不过我们练剑的人意境最高,窥一斑而知全豹,看哪里都是一样的,真正到了化境,就算蒙上眼睛听拳风都能听出来呢。”
狄鸿当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让自己藏起手,现在看裴九盯了又盯,渐渐明白萧毓的意思了。他故布疑阵,让裴九和崔四怀疑自己就是前晚的刺客,等到他们满心以为自己的手拿出来是蓝的时候,自己一双手干干净净,他们一定心神大乱。而且萧毓还可以故意不让他们看自己的手,反正自己是他的伴读,他有的是理由护着自己。最好让崔四他们赌咒说自己就是刺客,不惜冒犯萧毓这个小王爷,一定要看,到时候再出其不意将他们一军,以后他们就算再有什么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从此畏惧萧毓。
他猜到萧毓心思,十分高兴,萧毓看似在看书,其实也在看他,见狄鸿笑眯眯看自己,弯下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们父子真是,都是一样的像狐狸。
车队往前走,狄鸿向来都是自己骑马,鲜少坐车,萧稷又是个皮猴,走了没几里路,一会儿趴在窗户上看到什么就念叨什么,一会儿嚷着要骑马,一会儿又叫着无聊,躺成个大字,没有片刻消停。最后还是萧毓警告了一句“再吵我就告诉魏嬷嬷你偷了她一根金针。”
萧稷立刻不说话了,装得很乖的样子,还小声嘟囔:“我才没偷,我是捡的。”
“从母妃书信上捡的?”
萧稷干笑了两声,不接话了。狄鸿是知道江湖规矩的,外人只知道飞鸽传书厉害,其实像王妃这样,金针做表记,才说明慎重。沈庄沉寂二十年,余威犹在,据说沈庄全盛时期,号称“一针三线,盐茶不见面”,无论是谁,只要手上持着一枚金针,整个江南通行无阻,所有钱庄酒楼,客栈船行,都会奉为上宾。
“这可不能随便捡……”狄鸿有点担心。
“没事。”萧毓轻声告诉他:“母妃知道。”
他伸手抹了抹书页,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狄鸿一看就明白了。
他学的是狄鸿在桌上抹木刺的手势,是告诉狄鸿,萧稷偷的那根金针是假的,估计宁王妃早就知道了,故意换了假针逗萧稷玩呢。
狄鸿从襁褓中就被贺六带着四处躲避追杀,童年练武居多,很难想象萧稷这样,被个隐居江湖的沈庄四小姐养大,还整天变着法地逗着他玩是什么感觉,虽然没有练成什么武艺,但看萧稷现在无忧无虑的样子,也挺好的。
他观察着萧稷的小霸王行径,也不觉得厌烦,他没有兄弟,连同龄朋友也少。萧稷讨人喜欢,又亲近他,又崇拜他,像半路捡到一个弟弟,还挺好玩的。
萧稷闹了一阵,没别的事玩,索性过来缠着狄鸿。狄鸿只觉得手上被他塞了一颗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仔细一看,原来是颗蜜药制的梅子,顿时觉得好笑。
萧稷自己嘴里已经塞了几颗了,脸颊鼓起来,还凑过来在狄鸿耳边神秘兮兮问:“你的剑呢?”
狄鸿知道魏嬷嬷就跟在马车边,但还是学他一样压低声音回答:“我藏起来了。”
“藏在哪了,我可以找吗?我可会找东西了。”萧稷整天异想天开:“我找到了算我的吗?你教我武功我就还给你。”
“那叫敲诈勒索。”萧毓淡淡提醒。
萧稷还想争辩,三人却同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轻咳声,是魏嬷嬷。
狄鸿仍是江湖习惯,反应快得很,身形往马车壁上一贴,伸手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窥一眼外面的景象。
已经出了流沙城几里,外面仍然是塞上风光,车队走在一片戈壁中间,排成一条长线,但却有几骑逆行而来,为首的人一身锦衣,有点像羽林卫的羽翎服,但彩绣辉煌,几乎将玄色锦缎都压住,生得十分阴柔,狄鸿认得清楚。
正是崔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