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青狐录》明月倾

123、封号（第二卷完）

　　“君上，劫丹变白了！是不是咱们的因果结成功了啊！”小白开心地游过来，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傻了。

　　“不行不行！”她立刻尖叫起来，想上去拆散他们，但被萧邈扒去了一边，这该死的凡人，竟然不躲不闪地接受了她家君上的亲吻，甚至认真地亲了回来。

　　“殿下，殿下！”江放带着消息跑过来，刚想汇报，看到这一幕，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好在虞青很快推开萧邈，跳了起来。

　　“诶，我好像恢复一点法力了。”她立刻不管萧邈，开始认真检查起自己，小白这才游上她手臂，对着萧邈恶狠狠地吐信子。

　　“什么事？”萧邈问道。

　　“老叶相请殿下过去，”江放迟疑道：“是叶相容大人亲自来请，说务必立刻过去，有要事相商。”

　　“你去吧去吧，我留下来收拾残局就行了，瑶环他们应该躲出去了。”虞青干完大胆的事，却有点窘起来，东张西望，看到洛娘和郑生的尸体，神色又阴沉起来。

　　“我算错了一步。”她反应了过来：“那时候算出曹升是郑生的殓尸人，我应该警觉的，如果洛娘活着，一定是她给郑生殓尸，怎么会轮到曹升，我真是太笨了。可见天道实在太难撼动了，也许和魏如意说的一样，一切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我不信这个。”萧邈道，见她盯着洛娘还在伤心，嘱咐道：“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

　　“好。”

　　虞青知道自己的法力回来了，不然，那些在四面墙上窥视这一切的鸟雀不会就这样飞散了。也许是天道暂时放过了她，也许是在酝酿更大的灾难。但没关系，她不怕这个，而且还有萧邈呢。

　　如果一个像萧邈那么聪明又顽强的家伙，见识过天道之后，仍然能说“我不信这个”，那天道，大概也不是不可撼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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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邈在叶府见到了被幽禁多日的老叶相，他名声在外，羽林卫也不敢拦他。

　　一场大难过后，老叶相已经瘦得脱了相，像是站不起来了，拄着个拐杖，在靠窗的书桌上放了一桌的书，甚至地上也不少，他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动着，正看着书的内容。耳也背了，萧邈走到面前，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他。立刻颤颤巍巍要下跪，萧邈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会让他真跪下去，还是扶住了。

　　“辛苦殿下了，救了叶璟。”他难得恳切地道。

　　“客气了。”萧邈道。

　　但他们都知道，叶璟的命运仍然未定，至少天熹帝那边，极难松口。贡院背后还有没有元凶都不重要，叶家总是要被削弱的。

　　叶元载看着窗外明亮日光，有点恍惚。

　　半生经营，不过付之东流。

　　“殿下，老臣知道我没有看错你。”他自嘲地笑道：“可惜了，不及方太傅的好福气。”

　　可惜什么？不过是和陈瑞安一样，时候不对，他是名臣，但做不了萧邈的臣。当初诛杀江南派，何等气魄，煊煊赫赫，人称叶半朝。谁知天熹帝刻薄寡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叶家尾大不掉，已经无法善始善终……

　　萧邈打断了他的缅怀。

　　“老叶相请我过来，是为了……”

　　老叶相像是被惊醒一般，回过了头。

　　“只是老臣想见殿下一面罢了。”他缓缓道，看萧邈并无不耐烦，心中更加笃定，叹息道：“殿下，我送你一份大礼吧。”

　　但直到萧邈离开叶府，他也没说那份大礼是什么，甚至让萧邈空手离开了，也没有什么要带给叶璟的话，那满桌的书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直到第二天，萧邈才知道那份大礼是什么。

　　五月十三日深夜，幽禁了半个月的老叶相，历经三朝的叶元载，自裁于叶府。半生功业，烟消云散，付之东流，根深叶茂的叶家轰然倒塌。朝野上下，一片震惊。就连东宫最得力的御史，也没敢在这时候，提出“畏罪自杀”这四个字来。

　　消息传到长安殿时，天熹帝正服下两颗丹药，听到这话，直接打翻了洗手的水晶缸，也有说大怒之下，砸伤了李福子额角的，不管如何，老叶相的死，远远超过了他本该承担的罪责。就连市井小民，也开始议论起是魏山林联合东宫，逼死了老叶相。天熹帝心中的权衡百转千回，自不必说。

　　叶九的诛心计，赌的就是叶家会为了保全老叶相，把罪责都归于子弟身上，趁机在朝堂上刺杀叶璟，迅速处决，毁掉叶家的未来。

　　他没想到老叶相有这样的决心，在最后的关头，棋局已经走到死局的时候，还能悍然破局，牺牲自己保下叶璟。

　　正如萧邈之前的预言，叶九行多了诛心计，看多了别人鱼钩钩嘴一般进退两难的痛苦，终有一次，要被钩中手了。

　　魏山林不复入京时的跋扈，匆匆辞别天熹帝，离开了京城。天熹帝也一反之前的恩宠，没有大肆饯别，而是让太子代为送行。太子一派的文臣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更别说提起治罪叶璟的事了。

　　君王养羊给继任者杀，这是慈爱。但如果继任者等不及，自己主动开杀，那就是越轨了。虽然老叶相是自裁，但在天熹帝看来，等于是东宫所杀。东宫的力量，已经膨胀到老叶相都不能与他们对抗，只能自杀保住自家子孙的地步了？君王心中，是难免有这个念头的。

　　老叶相一死，朝中直接失去与东宫抗衡的力量。这时候明眼人已经隐约猜到了。

　　萧邈收拾好贡院，搬回了王府中，带着叶璟也一起。从刑场上被救下来后，叶璟一直有点失魂落魄的，老叶相自裁的消息传来，他更是嚎哭了一场，整个人萎靡不振。

　　也只有林舜了，这时候一直陪伴着他，比谁都细心。甚至有几天守着他，挡下了其他人的关心，任由他一个人在房中自暴自弃。据说叶璟有起色，是因为林舜给他看了自己的文章。

　　没什么比这个更有冲击力了。

　　能够拿状元的文章，是由一个受了腐刑的内侍写出来的。人间的苦难，是人所无法想象的。叶璟觉得这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却不知道这连林舜的一半都比不上。他知道林舜文章好，人才好，但远不知道竟然好到这地步。这冲击足够让他清醒了。

　　别人都不敢提，只有虞青敢，问林舜：“你真的把文章给叶璟看了?”

　　林舜并不觉得冒犯，反而笑了。

　　“我想通了。我科科都写文章，也知道自己永远没有中举的那天，那我写文章的意义何在呢？也许正如你所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那篇文章的意义不在于拿状元，而在于惊醒叶璟。”他从来都是谨小慎微，鲜少这样坦荡：“高人你不是常说天道吗？也许这就是天道。天道注定让我来开导叶璟，我告诉叶璟，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做春闱试题的根本原因，是隐隐希望陛下有天能看到我的文章，至少让他知道他错了，他毁掉的是一个状元之才，这样也许他会后悔。但我知道，皇权是永远不会后悔的。”

　　“我们能做的，是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我们的故事已经写完了，有些事永远无法挽回，但我们可以让别人的故事写得更容易一点，让他们有一个更好的陛下，不是吗？”林舜笑着问虞青道。

　　虞青若有所悟。

　　果然天熹帝很快就召萧邈进宫，也没说什么，只是自家人聚了一会儿，席上皇子颇多，他也没找萧邈说话，只是在结束的时候，忽然叫住了萧邈，问道：“你还记得什么是内圆外方吗？”

　　萧钺当时在旁边，听不懂，问了萧邈一路，还是出了宫之后，虞青知道了，问瑶环，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据说那是萧邈小时候发生的事，萧邈小时候，天熹帝其实非常疼爱他和太子，时常抱在腿上逗他们玩，有次拿了一把铜钱给他们玩，皇子们都没见过民间的铜钱，十分新奇。太子问天熹帝，为什么铜钱是外圆内方？天熹帝说，是因为天圆地方，所以铜钱外圆内方。

　　他信口问道：“既然铜钱是外圆内方，那你们知道什么东西是外方内圆吗？”

　　太子猜了许多都猜不中，一直坐在那安稳玩东西的萧邈忽然来了句：“江山就是外方内圆。”

　　这事甚至传到了朝堂上，所有人都在议论七皇子殿下的这答案，有人说是因为山海图就是外方内圆，有人说是因为治国之道是要外方内圆，但人人都同意，七皇子殿下，日后不可限量。

　　也有人说，当时明华皇后也在旁边，听到这话，立刻就变了脸色。

　　萧钺向来没心没肺，但听到这故事，也有点神色不对了。萧邈知道他想起了另一个故事，那个赵王跪在宫门口讲过的小皇孙的故事。

　　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是他们的父亲，也是天下的君王。他总是爱玩权衡之道，不仅在朝堂上玩，面对自己的骨肉也并不例外。这样的事，太容易给人某种错觉，似乎自己是被他选定的。但如果真相信了他的话，替他去上阵搏杀，大概会跟赵王一样，输得骨头都不剩。

　　五月十八日，大吉，天熹帝下旨，做了一件拖延了许多年都没做的事，给了萧邈一个封号。

　　传旨的太监是掌印太监叶九，他笑得如蜜甜，也藏不住眼中杀气。

　　天熹帝御笔亲题的圣旨，封萧邈做晋王。

　　朝野震惊。

　　这一代皇子封号，以齐楚秦燕赵魏韩为序，据说是天熹帝是追思先祖的功业，大周是从乱世中崛起的，如秦王扫六合，一统天下。大周疆域在天熹帝壮年达到鼎盛。西至戈壁玉门关，北方大片草原，乃至东北疆域，南海通商。刚好太子之前的封号是燕王，燕是大周的旧都，也称东都，是龙兴之地，正适合储君。

　　但这个晋字实在吓人。当然可以说是封晋地，晋也是春秋大国，三家分晋后就陨落了，所以不在战国七雄之中。

　　但晋字用在封号里还有一重寓意，是晋升，往前更进一步的意思。

　　封王已经是皇子的终点，进无可进，再往前进，只有一个位置了。

　　何况自古以来，太子都有封晋王的习惯。世人皆知，却无人敢提起这点，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天熹帝给萧邈这个封号，等于一场夺嫡之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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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老叶相送萧邈的大礼的时候，原本沉寂的叶家又有了点动静。老叶府中第二代七个子侄中唯一还在官场的一个，工部侍郎叶长郢，为天熹帝献上一位高人。说是老叶相临死前本来准备要荐给天熹帝的，本来在山中供养了许久，没找到好时候，如今也算完成老叶相的心愿了。

　　高人进宫三日，都没人见过，只听说是叫徐老人，天熹帝交谈片刻，顿时心悦诚服，奉为上宾，风头几乎赶上当初的魏如意。

　　萧邈并不管天熹帝炼丹的事，虞青也不管，只是在宫门等他一起回家，这天萧邈刚出来，远远看见一堆官员簇拥着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倒是仙风道骨的，似乎有几分眼熟。那老者朝着她和萧邈走了过来。

　　虞青在一瞬间想起了自己遗漏的事，那树神仙跟罗骥说过的事。

　　咬死龙爪槐的黄鼠狼，是不是瘸了一条前腿来着？

　　就在这瞬间，徐老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来。

　　“殿下万福金安。”徐老人朝萧邈行了一礼，又转过头来，对虞青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奇怪，不像是看着一个人，也不像是看着千年道行的“君上”，而是像看着别的什么，那笑容让虞青顿时竖起了全身的汗毛。

　　他说：“小狐狸，还记得老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