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桃花开》玄鹊凝儿

3、小妖乱红尘

　　桃树就这么在冷风里想了一个冬天，忽然有一天，南山脚下的桃源镇出现了一只食人精魄的妖怪，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桃源镇发生了六起杀人碎尸案。虽说是杀人碎尸，其实死者被发现的尸体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一个头部而已。这一系列案件有个共同点，就是：死者均是男性，而且被害时间均为午夜，死者的头颅是被利器割下，脖子上带有一点点粘稠的绿色液体，看上去像被野兽啃噬过。凌晨被发现的时候，血液还没有凝固。死者无论是年龄、职业、外貌都没有共同点。

　　最初，是一个卖粽子的小贩在僻静的小路上发现了第一颗人头，然后第二颗、第三颗，直到如今为止已经发现了六名被害者。官府一开始以为是谋杀案，后来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疑点难以解释，就是……

　　六个死人，就算剁碎了也可以装好几麻袋，可是官府像过筛子一样把小镇翻了一遍，连一个碎片也没找到。凶手连头颅都随便乱扔了，难道还怕尸体被人发现而藏起来？再变态的凶手想干出如此效果的，只有妖怪才能做到。

　　于是乎，受到惊吓的村民都跑到寺庙里避难。

　　桃源镇是个民风开放，物产富饶的小镇，近几年因为政局稳定，时兴起夜生活。入夜后，形形色色的人不是闲在家里发呆，就会上戏院、酒肆、茶楼、青楼等地消磨时光、享受生活，吃喝嫖赌把生活变得糜烂。不知不觉，竟然被妖魔盯上了这块地儿。

　　这日，舒笙下山购买笔墨书籍，遇上同窗，便相邀在酒肆里小饮，吟诗作对、天南地北的侃侃而谈，直至入夜才动身回南山寺。

　　温柔一身布衣荆钗，奋力地奔跑着，冲过一家家店铺，从大路拐到一条岔路上。一进这条昏暗的道路，顿时远离了灯火和喧闹。温柔回头看看，那两个男人还在紧紧地跟着，她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跑。

　　舒笙提着灯笼迎面走来，温柔神色慌张地一扭头，装作回头看的样子，眼角余光却瞟着舒笙，向着他的方向很快地冲过去。舒笙带着酒劲视眼朦胧，提高了灯笼，想看清前边跑过来的身影，却忘了避让。

　　温柔来不及喊“小心”，脚步已经收不住闸了，心想：算了，撞一下又死不了人！

　　他们几乎是撞了个满怀，毫无准备的舒笙一下子就被撞了个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而那姑娘只是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脚。舒笙的灯笼在地上燃了起来。

　　温柔带着一丝娇羞和歉意向舒笙道：“对不起。”她上前向舒笙伸出手，表示要拉他起来。舒笙直起身，把手递了过来，拉住姑娘的手，两人一起用力，他就站了起来。舒笙这才看清姑娘的容貌，不由惊艳地看直了眼。

　　“公子！公子！”温柔叫了几声，舒笙才回过神来。舒笙见姑娘惊恐四环视四周，便也随着四下看看。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只见他们的两边各站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两人都短衣劲装，手提大刀。

　　“公子，你身上可有银两？”温柔楚楚可怜地说，“我为了给爹下葬，欠了他们银两，他们要抓我去抵债。恳请公子救命！”

　　“你欠了他们多少钱？”舒笙心软地摸到自己的荷包，虽然余款不多，但也想表示一下心意，免得被人说见死不救。

　　“小白脸，少在这儿充老大，三百两，你有吗？少多管闲事，快闪一边去！”其中一个大汉凶巴巴地说。

　　“这里是五十多两银子，就当利息，请宽限几天，别再难为人家姑娘。”舒笙把整个荷包扔给了那名大汉。

　　“这点银子谁稀罕，我们老板就是看上了人家闺女！”大汉虽然收下了银子，却说着就要动手抓人。

　　“快跑！”舒笙拉着姑娘转身就跑。

　　一辆马车停在路口，淡淡的桃花香扑面而来，驾车的黑衣男子语气平淡地说：“公子、小姐请上车。”

　　“你是陶缘。”舒笙认出了黑衣男子，其实，他最先认出的是黑衣人的腰带，上面绣有独特的桃花标记，属于桃花坞。桃花坞除了它的主人，就这么一个仆人。

　　身后的两个大汉已经跟了上来，舒笙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这辆空马车会恰好停在无人的小巷中，拉着姑娘俯身坐进了车里。追上来的两个大汉用粗话咒骂着，追打着车厢，其中一个甚至拿大刀砍在木质的车厢上，刀尖砍进车厢里。大汉恶狠狠地说：“快把人交出来！”

　　“你们要去哪里？”黑衣人策马前行，声音平静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南山寺。”舒笙说罢，看向姑娘，问，“你要去哪？若是没地方去，不如就到南山寺对面的桃花坞，那里的主人是我的朋友，什么事都等天亮了再说。”

　　“嗯。谢谢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温柔无以为报。”温柔激动地道谢，“请问两位恩公怎么称呼？”

　　“在下姓舒，单名一个笙。”舒笙有礼貌地拱手作揖。

　　等了一会儿，才听黑衣人说：“陶缘。”

　　小巷路口，一名穿着白衣罗裙的漂亮少女站在刚才马车停过的地方，带着迷惘的表情看着刚刚驶走的马车。她美丽的面容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天真吸引了不少男性。刚才那两个追着温柔的大汉忍不住上前和她搭讪。少女原本想跟上那辆马车，看看面前的两个男子，终于还是改变了主意。她冲两人笑道：“两位大哥能送我回家吗？我家住的有点偏僻。”

　　两个大汉□□着连连答应。

　　在路上，温柔侧头打量着陶缘——这人属于那种长相普通，而且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人，即使见上九十九次，她也不能保证在第一百次能认出人来。

　　看着窗外越来越冷清的景物，温柔生出一种可笑的想法，深夜里，一个孤身女子和两名陌生男子同在一辆马车上，通往郊外的路……

　　车突然停住了，温柔猛地盯着陶缘。却听他说：“到了。”

　　“啊？”舒笙不可思议地跳下马车，眼前的景致的确属于南山脚下。从小镇到南山有七公里的路程，还穿过闹市区和郊外小径，竟然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就抵达了。

　　待温柔下车后，陶缘给舒笙递上一盏油灯，说：“山路颠簸，请小心行走。温柔姑娘就由我带她去桃花坞。姑娘，请。”

　　上山的路有两条，左边通往南山寺，右边通往桃花坞。和舒笙拜别后，陶缘和温柔沉默地走在山道上。

　　半山腰上，离目的地还很远，温柔却停了下来不走了。陶缘什么也没有说，不仅跟着停步，还熄灭了手上的油灯，回过头来看着温柔。微弱的星光普照着两人的阴影。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温柔问：“你，不是人类吧？”

　　温柔一把扣住陶缘的脖子：“都是因为你这个家伙，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吃饭了！即使你不是人类，现在我也没得挑了！”说着一口咬在陶缘的咽喉上。

　　“即使你想吃我，我也没有血肉可以让你吃！”陶缘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原来是只灵狐。都是你这个只知道吃的家伙存在，所以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

　　温柔发觉自己的牙齿没有撕破皮肉的感觉，也没有温热的血液流进自己的口中，就像咬在一块木头上面。她用力一扯，陶缘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到了地上。不等温柔再伸出手去，在地上滚动的头颅和身体化作粉红色的花瓣，一起消失不见了。“呸！呸！吃到了怪东西！”

　　现在的温柔已经不再是那个漂亮的贫民少女，而是双目通红，手生利爪，甩着一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的妖艳无比的狐狸精。

　　一只手突然从树木的阴影里伸出来抓住了狐狸精的脚腕，狐狸精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到草丛里。狐狸精从被自己压倒的草丛上爬起来，看着从阴影里冒出来的对手：他不再那个黑衣男子，而是穿着一身粉红色桃花衫的少女，长发被一枝桃花簪盘起，一双水灵的眼睛紧盯着狐狸精。

　　“原来是只桃妖。”狐狸精挥动利爪，“你这种低等植物竟然修炼出了人形，真是不容易啊，可惜现在我不得不让你的修行毁于一旦了。你强大的灵力可是我的大补。”

　　桃妖低头躲过狐狸精的一爪，一下子又消失在了黑暗中。狐狸精警惕地看着到处都是的植物，不知道这只躲在地下的桃妖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小狐狸休得放肆。我这身桃木可是妖类的克星！”桃妖说着就从狐狸精的影子里跳了出来，一排桃花镖袭向狐狸精。狐狸精长尾一甩，挥开飞镖，细细的狐狸毛飘在四周，感应着周围的磁场，猛地发难，尾巴越伸越长，缠住了桃妖。桃妖再次化作花瓣消失，狐狸精想一跃而起，给桃妖来个当头利爪，却发现自己没法移动身体，低头一看，她的一只脚不知何时被陷在了地面里，像被树根缠住，竟然拔不出来。狐狸精喷出一口火焰，逼退地上的树根。

　　狐狸精突然想到什么，喊道：“等一下！桃妖天生天养不需要吃肉吧？难道那些只剩下头的人不是你吃的吗？”

　　“……他们不是你吃的吗？”

　　狐狸精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摊开手说：“什么吗？原来找错了人，白费了我半个晚上的力气。”

　　桃妖落到狐狸精身边，将信将疑地问：“确实不是你干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再说，我像那种不挑嘴的人吗？吃东西还要留个人头给人类看。”

　　桃妖变回人类的模样，这回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子，长相和当初的陶菲雨有些相似，却不及当初的美艳。“这么说，你也在找那个家伙？”

　　说起“那个家伙”，狐狸精就一肚子气，妩媚地甩了下尾巴，嗔怒道：“当然了，你知道它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原本夜阑街是个不夜城，多好的觅食地点，可以吃的对象多得挑不完，被它这么一搞，人类的官差什么的都拥到了那里，我完全没办法吃东西了。它擅自跑到我的地盘就算了，竟然还搅得满城风雨。你说，这样的家伙，不教训怎么行！”她停了停，问，“你也在找它？你总不会是为了觅食而……”

　　桃妖说：“因为它给我添了大麻烦。凡人都深信桃木剑的威力，出了这么恐怖的碎尸案，上寺庙寻求庇护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我又正好寄居在南山寺的后院。若不是有主持看着，我的树枝就快被这群凡人折光了。它再不停止乱来，我的生活就要被搅乱了。今晚若不是你刻意接近舒笙，我也不会现身。”

　　“那么我们就有相同的目的了。”狐狸精抛了个媚眼，“要不要跟我合作，一起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狐狸精恢复了之前那个少女的模样，说，“我现在的名字叫温柔。”

　　桃妖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说：“陶菲雨。”

　　温柔回握了一下，然后上下打量陶菲雨，问：“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叫我姐姐吧。”桃树本就雌雄同体，性别由自己的心性决定。

　　“哦？我已经修炼了七百年，你呢？还有还有……嘿嘿，那个书生跟你是什么关系？”温柔眼神暧昧地问。

　　“好奇心能杀死猫。不如听我一句忠告，积善行德、潜心修行，以求早日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哈哈哈哈！”温柔笑不可仰，“你难不成还想当神仙？修成正果又能怎样？成为了神、魔、仙，你能确定到时一定比现在过得好吗？当妖精多自在呀！我们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活着就该及时行乐！劝告你一句，一万个妖精里面也不一定有一个能修成正果，你还是别自讨苦吃了。你不喜欢吃人，下回介绍你去玩玩其他有趣的事物，别把自己的精力都浪费在那种事上！”

　　温柔说完向陶菲雨挥手拜拜，一个旋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一抹用脂粉掩盖的狐骚味。陶菲雨看着她消失，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得成正果”，对着夜空开始冥想，却越想越迷惘。只记得自己成形的第一天，有位道长教过她：潜心修炼可以化劫。

　　植物能修炼成精的，都属于异数。她花了百余年才有了佛性，修炼成精。现在，她正在学习如何做一个人类，因为她知道妖要修成正果必须要先学会“做人”。“为什么要修成正果？”为了脱离六道轮回，得到永生。这原本是陶菲雨成精后的唯一目的，但是既然其他的妖不这么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只妖不去修炼正果又要做什么？吃人？享受？这一切又为什么？

　　陶菲雨用力地敲敲脑袋。她怎么连如何做一只妖都没有学会呢？现在竟然还想着学做一个人！

　　桃源镇因为桃树而出名，整个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有桃树。而陶菲雨正是这片桃树的祖宗，所有桃树的开花结果都由她司管。她的根遍布全镇。因此，小镇上发生了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是，碎尸案的凶手却难到了她。可想而知，对方的等级一定比她高出很多，真正交起手来不一定能讨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