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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韩寻波与夏成蹊的缘分,早在韩寻波上大学时就开始了。
韩寻波父亲早逝,寡母靠着在夜市摆摊拉扯他,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韩寻波成绩一向优秀,分数下来,老师和同学都以为自己身处的这所工厂区三流高中又会大张喜报庆祝考出一个名牌大学生,但填报志愿时韩寻波却坚持填了本市一间普通大学的师范学院。他想的比较细:上名牌大学固然很好,可是巨额学费怎么缴?生活费又从哪里来?况且他远走他乡,身体病弱的母亲万一有什么急事又该怎么办?
虽然大家都遗憾,韩寻波自己却没有抱怨一句不公平。他趁考完试的这个假期帮母亲跑去进了一批样子新颖的小文具小饰品,每天晚上在夜市上吆喝叫卖。这样子一个帅小伙,吸引了许多小女孩子的目光,都想借买东西的机会跟他搭两句话,一个多月下来收入还当真不错。
九月,韩寻波开始了他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涯。
跟所有其他家境贫寒的学生一样,韩寻波完全谈不上“享受”大学时光,他向学校申请了走读,下了课就尽量赶回家去帮忙母亲出摊或是处理家务。当然也并不是不合群,集体活动能参加的也都参加,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嘻嘻哈哈开朗大笑的人,但在同学中他脾气算不错,人缘也还好。
大学第一年寒假,韩寻波理直气壮地在大学服务中心登记做家教,称自己为“英语专业高才生,同时在指导高中数理化科目方面也相当擅长”。摆出认真的样子时,韩寻波看起来很沉稳,比同龄人显得成熟许多,家长会客气地叫他“小韩老师”,即使他比自己的孩子大不了一岁两岁。
总之,这一年韩家母子过得还是很舒心的。可是好景不长,韩寻波升上大二之后,有一天突然被从课堂上叫了出来。邻居的一通电话打到了学校办公室,老师连忙通知韩寻波回家,说是他的母亲忽然晕倒了,已经被送去了医院。
韩妈妈的身体是差了些,过得太俭省,又劳累。韩寻波心提到嗓子眼儿,大汗淋漓赶到医院,生怕听到什么噩耗。医生第一句话就让他放下一半儿心,“别着急,没有什么大问题。”
等全听完,韩寻波坐在走廊上一边擦汗一边犯愁。
确实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绝症,就是长年累出来的,心跳过缓,装个心脏起搏器,以后注意好好养着就行。对于医生来说,这只是个小手术,顶多三两个钟头的事儿,费用也不是天价,就算装个好一点儿的进口起搏器,也就是十万左右。
问题是,韩寻波在心里扒拉好几遍,再怎么算,也只能凑出四五千块钱。
母亲住在医院里,韩寻波去找唯一的亲戚,一个远房叔叔商量,其实也就是商量借钱的事儿。但老韩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工人,每个月一千多薪水,还养着两个刚上初中的双胞胎女儿,心有余而力不足。
韩寻波心里也明白,之前总还是抱着一点儿希望,现在看来也是为难人家了,只得起身告辞。穷亲戚穷朋友凑了一圈儿,连一万都没凑够,韩寻波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老韩送他出来,犹豫了半天,说:“有一个人,可能有钱。可是……也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咱……”
韩寻波看着堂叔,一声不吭,但是几乎连呼吸都屏住。
老韩踌躇良久,说,“要不……去试试……”
韩寻波想,即使借不到,也要一辈子感激这位堂叔。
于是叔侄俩去了夏家。
老韩说的这个人,就是老夏,夏守翰。
夏守翰几年前还跟老韩在同一个厂里,是厂里的业务经理。这个人是从军队里出来的,据说以前待过边境,是真正拿过枪做过事的人,干起老百姓的活儿也是风风火火,能力相当不错。再后来他就辞职自己做生意了。这个人性格挺豪爽,跟老韩这样的普通工人关系也都处得不错。老韩是个腼腆人,旧识发达了,完全没有贴上去套点近乎沾点光的想法,这几年来往不免疏淡,可是如今掰着手指头算算,也就只有这个人还有点借钱的可能性。
夏家住的虽然是好地段,好环境,但也只是看起来普通的公寓楼。来开门的是老夏的老婆,相貌挺端正的一位中年妇女,看到他们,一开始有点疑惑,“你们……”
老韩尴尬地咧嘴笑:“那个,不知道嫂子还认得我不……”
夏婶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了,“哎呀,这不是老韩吗?你可有些日子没来过了,我都快认不出了,快进来快进来!”一边回头朝屋里喊,“老夏,别蹲了,赶紧出来见客。”
韩寻波听到屋里嗡声嗡气有人回答,“谁?坐那儿等我一会儿,这就好了。”
叔侄俩进了屋,四下不见人,对看莫名。
夏婶咬着牙笑,“你们坐,你夏哥昨晚喝酒喝坏肚子,正蹲厕所呢。”
看样子他们来之前两口子已经口角过了,估计夏婶正抱怨到一半儿,——真是尴尬!捧着茶杯,在夏婶的热情陪伴下,叔侄俩局促不安地坐了一小会儿,老夏从厕所出来了。看到老韩,乐了,肚子也不捧了,一拳头捶到肩上,“你这老小子怎么来了?还记得我啊?搬家的时候叫你来喝酒都没来,忙什么呢你?”
老韩苦笑,“你搬家那阵儿我们厂里正加班呢,根本不放人。”
老夏咂嘴,“还在挣那仨瓜俩枣的辛苦钱?老韩你哪,心眼也得放活络点呀。”
老韩连连摇头,“嗐,我胆小脑子笨,没法跟你比。”
老夏嘿嘿两声,“我知道,你这是挖苦我哪。”
老韩也笑了,“夏哥,我哪敢挖苦你,这个呢……其实……今天过来,是厚着脸皮来求你帮个忙。”
韩寻波发现老夏的目光立刻落到自己身上。他马上明白,这个人表面长着一张粗率豪放的脸,实际上却是个挺敏锐的明白人。
“说什么求!兄弟之间互相帮个忙应该的,你尽管说。”
老韩听这口气,觉得有谱,于是定下心,把来意仔细说了一遍。
老夏一边听,一边抽空打量韩寻波,等老韩全说完,他很干脆地回答,“没问题,不过,这钱是你借呢?还是你侄子借呢?”
老韩一顿,韩寻波立刻说,“是我借。”
老夏目露精光,看着他。
韩寻波说,“夏叔,我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我知道您是相信我叔所以才愿意帮这个忙,但这钱是我借的,借条我来打,我会尽快还上,不会拖累我叔。”
老韩急忙说,“我当保人,我当保人。老夏,我这个侄子别看年纪不大,很争气的。”他极力地夸奖韩寻波几句,孝顺,成绩好,人稳重……
夏婶在旁边推了老夏一把,“那么一本正经的干嘛?老韩是实诚人。”
老夏正色道,“交情归交情,我还不知道老韩的为人吗?不过一码归一码,正经办事还是得按规矩来。”
韩寻波心里明白,他相信叔叔,不表示也相信自己。可是还肯借出这个钱,已经是难能可贵。现在的自己,除了口头表示,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相信的,于是他只是郑重地点头,“我知道,我会尽快还的。”
老夏看他一会儿,哈哈笑起来,“行啊,我信你!小伙子。”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解决。韩寻波几天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了一点儿,悄悄在心里吁了口气。老韩皱紧的脸也舒展开来,接下来商量了一些细节,叔侄俩便要告辞,老夏和夏婶不肯,一定要留下他们吃饭,正在推拒之间,旋转梯上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韩寻波转头,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孩子。
男孩子没什么精神,蔫蔫的问,“妈,我肚子饿了,饭做好了吗?”说完才看到客人,一时顿在楼梯中央。
夏婶“啊”了一声,说,“好了好了。”
老夏给韩家叔侄介绍,“呐,我儿子成蹊。小蹊,叫人!”
夏成蹊慢慢走下来,看着韩家叔侄,叫,“叔叔。”他转向韩寻波,迟疑了一下。
夏婶说,“这是哥哥,韩家的哥哥,已经是大学生了。”
夏成蹊钝钝地应,“哦,哥哥。”
他长的像妈妈,轮廓比较柔和,长手长腿,垂头丧气地看着客人。
夏婶注意到儿子的神态,问,“成蹊,你怎么了?不舒服?”
夏成蹊摇摇头,不吭声。
老夏说,“肯定是作业又不会做了。”
夏成蹊耷拉着脸。
夏婶悄悄打了老夏一巴掌,说,“先吃饭,先吃饭。老韩,你们也别客气,家常便饭,一起吃点儿。”
老韩到底架不住夏婶的热情,只得留下来一起吃饭。他们是老相识,话题从个人近况说到彼此都认识的一些人,气氛慢慢自然起来。韩寻波是晚辈,第一次来,又是为了这样的事由,心里多少有些局促,所以一声不吭。坐在他对面的夏成蹊却也安安静静,可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却说到他身上。夏成蹊是今年的中考生,大人们说起别人家的孩子,话题自然绕回来。
韩寻波心里暗想,可千万别互相攀比,更别把自己也扯进去比,否则这孩子怕不当场发作。
没想到老夏紧接着便叹了口气,“唉,我们家小蹊要象人家那么争气就好罗!”
韩寻波在心里摇头。
夏婶也立刻反驳,“你儿子哪里不好?!从来不调皮捣蛋!学习这个事儿得慢慢来,何况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韩寻波偷觑夏成蹊一眼。
这孩子咬着筷子头,看他爸爸一眼,点点头,“我已经很努力了!”
韩寻波有点讶异:这真是个没脾气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对夏成蹊产生了好感。
老韩憨憨地笑,说,“孩子还小呢,慢慢教,不着急。
韩寻波看着低头扒饭的夏成蹊,心里一动,说:“要是功课上的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他诚恳地望着夏氏夫妇,“别的不敢说,英语和数学应该没问题。”
老夏夫妇齐齐看他。
“对对,”老韩连连点头,“寻波这个还是行的,我们家菲菲的数学就是她哥哥帮她补起来的,今年期中进了全年级前十名呢。寻波去年就开始给人当家教了。”
老夏没说什么,夏婶却很高兴,“好啊,那小蹊你待会儿有什么不会的,请教一下哥哥。”
夏成蹊从桌子对面好奇地看着韩寻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