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兮游

41、第四十一回 前尘应念

　　天宫，南天门，静寂无声。

　　看守的天兵只打了半个哈欠，就被十米外忽现的光圈吓了一跳，于是只好立刻站得笔直，正儿八经地注视前方。只见圈内缓缓走出一人，此人红裳翩翩，肌肤胜雪，凤目幽然。他望了望左右，略有失望地说道：“这地方，还是老样子嘛……”

　　那天兵刚来天庭不久，可谓人生地不熟。他侧着脑袋想了很久，也没记起眼前这位风神俊秀的少年是哪路神仙。突然，他的脑袋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他回头去看，只见红光满面的司空老仙正瞪着他，责备道：“还愣着干什么，见到北斗星君还不跪下？”天兵闻言，慌忙跪下。

　　司空老仙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乐呵呵地向少年挥着手，说道：“北斗星君，真是好久不见啊。”

　　北斗星君见到司空老仙，不免怒目相对：“是啊，真的是‘很久’了呢……算起来，也有五百多年了吧。老头，这五百年有你关照，真是‘感激不尽’啊。”说完，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司空老仙一眼便瞧出这笑容中暗藏刀剑，后退着准备逃跑：“这……这也不能全怪老仙啊。若不是您种下了前因，哪会尝到后果？再说老仙奉玉帝之命掌管你们几人的命数，没让您做乞丐，已是待您不薄。反正您都回来了，就别计较往事了。您要是再这样恐吓老仙，老仙……老仙就告诉玉帝去！”说完他念了一句咒语，便原地消失了。

　　“这个老头子……”北斗星君无奈地摆了摆手，请起了方才跪着的天兵。

　　那天兵起了身，好奇地看着北斗星君，未考虑半分便问起了人家的私事：“北斗星君，您犯了什么事儿啊？”

　　北斗星君对这个突兀的问题稍有些惊讶，但却没有生气。他狡黠地眯起眼，笑着说道：“其实，我也快记不清了呢……”言罢，他步履悠闲地离开了南天门。

　　五百年前，冥王击退系原山群妖，立下大功。玉帝赐其地底城池一座，封其为冥神。传闻冥神早年丧妻，惟独留下一双女儿，因此对女儿更加百般疼爱。

　　一日王母娘娘邀请各仙家参加蟠桃会，其中包括冥神。

　　冥府内院，秋千吱呀摇晃。一个眸清似水的女孩坐在藤蔓编织的秋千上，发丝飞扬。她的脚每落到地面一次，便更用力地蹬地一次，秋千越荡越高。渐渐地，秋千划过的弧度越来越大，女孩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尝试着站在秋千上。

　　当秋千再次到达最高点，她张开了双手，闭了眼，仿佛就要迎风坠落。忽地，她一睁眼，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啪，啪，啪。”一旁传来拍手声。

　　女孩侧过头，望见了自己的父亲。她欣喜地跑了过去，拉住男人的手，说道：“爹，你回来啦。”

　　“我的小库拉，刚才的落地真是漂亮！”那个被称为“冥神”的男人，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亲切地拍拍女孩的脑袋。

　　库拉正想向公事繁忙难得回家的爹爹抱怨几句，却被男人身侧忽然冒出的身影吓了一跳。

　　“爹——人家也好想要库拉妹妹那样的秋千——”和库拉容貌近乎相同的德拉轻轻拽住男人的手，眼红地望着库拉。

　　“德儿也想要？那爹日后也给你一个便是。不过，今日爹回来主要是有一事要托于你二人，先回屋吧。”冥神担忧地看了德拉一眼。出于个人原因，他把德拉培养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对还是错。然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德拉这孩子，总有一天必须要认识真正的自我。

　　“没关系，如果不方便，我便不要了，”德拉颇具大家闺秀风范地笑着，“真的，不要紧的。”德拉表面上不在意此事，心中却暗自生气。冥神对待二位女儿确实不能做到完全公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许多情况下，他总是多疼爱库拉一些。因此，从小到大，德拉总想着要得到妹妹拥有的东西。

　　“啊呀，姐姐，想不到平日你安安静静的，竟也喜欢秋千的啊。这样的话，我把我的秋千让给你好了。你想玩的话，就玩好了，不用再造一个那么麻烦的，”库拉边朝屋内走着，边说道，“姐姐，快跟上啊。”

　　德拉侧过头去轻哼了一声，一回头便又恢复了微笑：“好，我这就来。”说着，她迈着小步缓缓前行。

　　进屋后，冥神告之二人蟠桃会一事。冥神因有他事在身，不能前去赴会，于是便让德拉与库拉代替前去。临走前，冥神再三告诫姐妹俩在天庭必须注意言行仪表，切不可惹出乱子来。姐妹二人点头答应。

　　蟠桃会那天，两姐妹乘着祥云飘飘摇摇进了南天门。

　　“姐，蟠桃会的时间似乎还没到，要不我们在天宫逛逛？我看这天宫，明晃晃的，和我们家那黑不溜秋的地底城比起来好看多了。”库拉原地转了一圈，稀奇地望着天宫的景色，一会儿敲敲地面，一会儿抱抱柱子。

　　德拉早就听闻天宫景致十分清幽明净，今日一见，心中确实赞叹不已，但也没到库拉那种程度。“我想一个人静静，你想去哪就去哪吧。蟠桃会结束后，记得到南天门与我会合，免得爹爹说我把你弄丢了。”德拉可不想与见识短的库拉走在一块，那样实在太丢脸了。

　　“好！好的啊！”库拉高兴地拍拍手，她正愁德拉在一旁管她。就在德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的时间内，库拉便没了踪影。

　　德拉悄悄抹了一把汗，提了提袖子，咳嗽了一声，又恢复了端庄仪态，朝着西面走了过去。

　　西面是一座庭院式的建筑，从外看，可以望见院内升起的袅袅烟雾。德拉走到院门口，发现门上没有牌匾，便径直走了进去。

　　院内有一个巨大的池子，池上冒着湿热的雾气。德拉走进一看，池水澄澈，下有紫鲤往来翕忽。她见此处环境清幽，便打算靠着池边那块大石头小憩片刻，不料竟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天宫东面，过道上是往来的仙家。

　　库拉在过道上瞎逛游，逢仙便亮出邀请函，说一句“我是来吃桃的”，惹得各路神仙不禁掩袖偷笑。素有“老顽童”之称的司空老仙见到了这一情景，忍不住想要逗逗那看上去少根筋的库拉。

　　“这位仙友，王母娘娘的邀请函可不能随便拿给别人看啊。这邀请函啊，打开两次就失去法力了。蟠桃会的守卫可只有识别邀请函上的法力后，才会让你进去的哦。”

　　库拉如遭雷击。她打开看了看邀请函，合上，再打开，再合上，然后，无力地笑……

　　“呵呵呵呵呵呵……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哇！现在可好，待会你们进去吃桃子了，我却只能站在这里喝西北风了。啊不对，这里连西北风都没有！我的天啦~”

　　司空老仙捋了捋长胡子，看似十分和蔼可亲地笑着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老仙告诉你一个挽救的方法。”这老顽童骗人已经不打草稿了。

　　“什么啊？”

　　“看那边，”司空老仙指了指站在御风台上观望云海的北斗星君，“那位是北斗星君。他是这次负责发放邀请函的仙官，他那里也许还有多余的。”

　　“我刚才就想，您怎么这么慈眉善目呢！果然是个好仙！谢谢您，我谢谢您，我谢谢您全家。”库拉激动地向他鞠了三个躬，转身便跑向御风台。

　　司空老仙有趣地看着库拉活蹦乱跳的身影，急忙转过身去偷着乐。

　　没一会儿，库拉跑到了北斗星君身后，轻咳了几声。

　　北斗星君听闻身后有动静，只是扬了扬嘴角，没有回过身去。

　　于是库拉只好死皮赖脸地扯了扯北斗星君的衣裳，说道：“北斗星君，小仙库拉，有一事相求。”

　　北斗星君这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方才在过道上到处嚷嚷的就是你？你不知道在天宫不可以到处喧哗吗？”他颇有些嘲讽望着库拉。

　　“唉，我家那儿的人说话都这样，不像你们天上的神仙，细声细气的，我一时改不过来……话说回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张邀请函？有位老神仙说邀请函打开两次就失灵了，让我向你再讨一张。”说着，库拉掏出邀请函，可怜巴巴地亮给他看。

　　“失灵？”他好笑地接过她的邀请函，看了半天，随手扔到了地上。王母娘娘的邀请函，从来都不会失灵。

　　库拉看了一眼被随意扔到地上的邀请函，决定为了新的邀请函暂时忍一忍。“再给我一张吧，好不好？北斗星君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

　　“我不能给你。”他立刻拒绝。

　　“不会吧？这又不是什么破坏原则的事情。难不成，你想要什么好处？”

　　“那好啊，你把西边仙池的紫鲤抓来，我就给你一张。”神仙们都知道仙池是王母娘娘沐浴之处，闲人不得入内。北斗星君随口说了一件她办不到的事情，希望借此摆脱她的纠缠。

　　“好，你等着。”说着，库拉向西边奔去，留下对她难以置信的北斗星君。

　　天宫中央是一条分岔路，库拉跑到这里停了下来。

　　“抓鱼，好像需要一些工具。”她琢磨着，没有注意到北面由远及近的笑声。

　　“知道了！水桶、渔网。”她手一挥，眼前即刻出现了她想要的东西——虽然水桶水太满，虽然渔网洞太大。

　　至此，北面一行人已行至路口。这行人共有五个，其中四个女人，一个男人。此五人一路谈笑风生，也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库拉。

　　“呵呵呵，煌虚真人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一女仙说道。

　　那男仙笑如春风，眼眸如星，温文尔雅。他优雅地抬手，谦逊道：“小仙只是略通一二罢了。要说起这天宫文官之首，还得提那北斗星君了。听闻他如今可是王母面前的红人，想必其定是非同一般。”

　　“哎呀，那北斗星君哪有您那么亲切。就他那一身绯红，就让我们姐妹吓得够呛了。”另一个女仙说道。

　　“哦？那真是过奖了。”煌虚真人抿唇微笑，心中暗想自己的境界果然有所提高。

　　就在这时候，库拉左手拿着渔网，右手提着水桶，向前方飞奔起来。那五仙在岔路口稍微，稍微，稍微转了那么一个小弯……

　　“嘭……哗……咣当！”

　　六人撞上，水桶在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不偏不倚地套在了煌虚真人的脑袋上。届时，桶中之水全数泼到了他的发上，衣上，鞋子上。

　　库拉从地上爬起来，瞪大了双眼——她保证，眼前的落汤鸡是她平身见到过最“水淋淋”的神仙了。

　　众女仙亦目瞪口呆，煌虚真人的完美形象瞬间倒塌。不一会儿，四女仙回过神来，纷纷指责库拉。

　　“哪来的疯丫头？有没有家教啊？”

　　“没长眼睛啊你？”

　　“你不会走路啊？”

　　“你简直就是在犯罪你知道不~”

　　库拉忙赔礼：“各位神仙姐姐，小仙初来天宫，不太懂规矩，吓着你们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时，煌虚真人拿掉了头上的水桶，一边笑一边咬牙：“没事，没事。”若她马上向他道歉，他就原谅她。

　　谁知那水桶刚落地，库拉就忙着去捡。她捡起水桶，拍了拍，发现没什么破损后，向那四位美女姐姐回眸一笑，回头又开始狂奔。

　　煌虚真人之前还认为自己境界高，没想到自己竟为了这件小事开始动怒了。难道他的存在真的那么渺小？难道现在的小仙都这么没有礼貌？为了仙界的未来，他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各位仙友，容我失陪回去一趟。”他不失风度地说完，转身向西而去，打算好好教育教育那个不懂规矩的小仙。

　　“小孩儿，你给我等等……”

　　库拉发现有人追她，更拼命地跑了。她看见前方云蒸汽绕的建筑后，正欲进入，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那守卫方才被叫去准备宴会事务，没想到刚回来就逮住一个擅闯仙池的家伙。他清了清嗓子，吼道：“闲杂人等，不……”

　　“嘭”的一声，守卫被水桶击中，昏倒在地。

　　“对不住了，我有急事！”

　　后头的煌虚真人见到这一幕，暗想这惹祸精要闯大祸了，一念咒语，瞬间转移到了院中，欲制止她的行为。

　　库拉进入院中，望见睡在大石上的德拉，怕她着凉，便过去叫醒她。她刚来到德拉身边，突然感觉被人拍了一下。

　　“小孩儿，来这里做什么？你该回家吃饭了。”

　　库拉见来人从头到脚滴着水，忽想起这人分明是自己刚才得罪的大仙。然而她现在没空对付他，只好推开他，说道：“我现在有正事，下次登门给您赔礼总好了吧。”说着，她拿起渔网开始捞。

　　煌虚真人正想夺过渔网，不料德拉被吵醒。睡眼朦胧之下，她脚一滑，就要跌下地去。

　　德拉一惊，扯住库拉往下掉。

　　库拉亦惊，扯住煌虚真人往下掉。

　　“嗵，嗵，嗵。”三人全部落水。

　　慌乱中，一条紫鲤借着冲力不知飞到了哪里，库拉不小心拽住了德拉的脖子，德拉又拽住了煌虚真人的手臂。

　　但三人好不容易碰到池底，站稳之时，三人表情迥异。

　　“完了……”煌虚真人望天苦笑。

　　“我……”德拉面红耳赤地松开手。

　　“姐！啊不，你，你居然……”库拉惊愕地看了看方才扼住德拉脖子的手。原来她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情……

　　“大胆！你三人竟敢私入仙池！快把他们抓起来，听候王母惩罚！”守卫醒后，立刻叫来援兵。此时池边一站满了天兵。

　　一时间，三人表情统一了——惨白。

　　事后，玉帝和王母调查了事情的原委，命司空老仙负责此次惩罚。北斗星君因唆使库拉违反天规，罚轮回五百年，以赎清罪过。库拉、德拉、煌虚真人因擅如仙池，并丢失紫鲤一条，被罚入轮回为人，永不得为仙。

　　而今仍有一些仙家把五百年前那桩奇事作为饭后趣事。至于那条紫鲤，传说有仙家看见起飞出了天宫，落入了凡间，大致位置应是现在的紫云国。有仙家猜测，紫鲤仙气将受人间污染，即使转生为人，其命运终将坎坷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