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兮游

40、第四十回 谁的初夜

　　“姑娘，你看够了没？”烧饼摊老板娘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还是决定摊牌。

　　莫音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对她说话，这才回神，搓手说道：“这个饼，好像很有内涵……”说着，她抬手抹掉嘴角残留的不明液体。

　　事实上，自莫音从小巷出来，在街角遇见了那张香气诱人的烧饼后，她的心便落在了那里——饿啊。

　　“你不要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烧饼看，我有点慌。”老板娘放下袖子，把烧饼往里面挪了挪。

　　“老板娘，你这烧饼，好像特别香啊。”莫音亦把脑袋往前挪了挪。

　　“那你买一个呗！”

　　“这个……”莫音缩回脑袋，音调也降低了几分。她积累的财宝全保存于三秋宫中，而自她被关入大牢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金光闪闪的东西了。她怎会料到，日后竟会落到这种连一张烧饼都买不起的境地。

　　一位路过的好事仁兄见到此番情景，故意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摊前。只见他伸手在他的破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了几个铜板。接着，他得意洋洋地把钱交给了老板娘，接过烧饼后还趾高气昂的说了一声，“不用找了”，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

　　受到此番侮辱，莫音岂能无动于衷。她也学着方才那位仁兄的样子，向右伸出一只手，正眼也没瞧她右方的白无痕。她抖着腿，作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说道：“拿钱来。”

　　白无痕已经无可奈何地看了莫音许久，此时莫音的一番举动突然令他有一种想要装作不认识她的冲动。

　　“没有，”他尴尬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背影，“现在没有。”其实他也不知道如何立刻获得钱财。他又不是什么神偷大盗，绝不会打着“劫富济贫”的烂招牌影响社会治安。想要立刻获得金钱来源，除非……回到霜国，回到锦瑟。

　　这下莫音丢了大脸，她把白无痕拉到一旁，小声抱怨道：“为啥别人有的是背景，而你却只有背影……”

　　白无痕无言以对，只能用余光观察莫音的神情。只见她嘟着嘴，用死鱼般的眼神绝望地看着他，偶尔眨巴两下眼睛证明她还活着。

　　“噗……”白无痕忍住没笑。他真后悔，后悔没带镜子来，好让她自己瞧瞧她那副表情。

　　寒风吹过，有意无意地吹散大地的尘埃，化成千万缕丝线，将二人缠绕。他转瞬即逝的笑颜令莫音有些难过。

　　“你……总是隐藏自己的情绪。你……难道不累？即使偶尔也好，即使是责备也罢，如果你认真地告诉我，我绝不会把你一脚踹开的。这个，我保证。”

　　静默，如夜般静默。抬头已是漫天飞雪，飘飘扬扬地飞过年华那头。

　　蓦然，指尖温暖。

　　他浅握她的手，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陵城之外，云层浮动，月色浅酌，吊脚楼群如幻影般时隐时现，仿佛按捺不住大地的节拍，下一秒便要舞动起来。

　　万籁俱寂，落雪消融，只听见山涧中落下今夜第一滴露水……

　　击鼓声雷霆乍惊，号角声四面而起；林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踏地声，混乱却有各自的节奏。

　　三名弓箭手跳跃到空地中央，围着堆好的木薪跳起粗犷的舞蹈。直到月亮被云层完全挡住的那一刻，他们拉开弓，向木薪射去燃烧的利箭。火光通明，瞬间照亮暗藏在林中的男女老少兴奋的脸庞。

　　少女们手拉着手，围绕着点燃的篝火跳起轻快的舞步；小伙子们在外围成一圈，亦随着节奏哼唱着当地的歌谣。

　　莫音被热情好客的乡民打扮成她们的样子，穿上了缀满银饰的苗式盛装。此时她正左顾右盼地观察着女孩们的舞步，以免由于自己的失误破坏了眼前这欢庆和谐的画面。

　　白无痕没有加入男生的行列，他独自站在边上观看，反倒变得格外显眼。火焰在他的双眼中跳动，光影交错，衣上夜色凄迷，惹得不少女孩都向他偷偷望去。

　　一场舞跳完，莫音心里有些不舒服了。她身旁的女孩们知道莫音与这个俊逸少年同行而来，虽不清楚二人的关系，但也大多芳心暗许于白无痕，欲稍微争取一下，便问莫音那少年是否是她的情郎。莫音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否认了。这种事情毕竟不能乱说，但这也使她忽然陷入了另一个问题中去——她和白无痕究竟算什么关系呢？“朋友”真的会陪她到处胡闹，为她不顾凶险？

　　游丝般的思绪渐渐散开，只剩凝眸。

　　不久，村长站出来宣布下一项活动——传心达意。

　　“又一年过去了，诸位乡亲再次齐聚于此，老身颇感喜悦。现今请各位丢弃这一年中的不快，将美好祝福或是心底之言通过传话的方式告之对方，愿借此使这欢庆的氛围永存于你我之间！”

　　听至此，白无痕心跳加速。他知道，这片地区的紫年风俗实在像是为他精心策划的。告白，他不会当面讲，因此“传话告白”成了他的大救星。然而就算是间接告白，他也没打算说得太露骨。

　　他随手拍了一个小伙子的肩，说道：“请帮我传一段话给那个站在树下发呆的女孩。如果她问起是谁说的，请告诉她是白某。”

　　“成，你说吧，我帮你传过去。”

　　“曾有一个夜晚，我披散着头发，把头抱在胸前。多么想对那女孩诉说思绪，却一次次逃开。现在，我决定用行动来表达对她的心意。”话刚说完，白无痕牙齿一酸，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恶心，急忙离开。

　　那小伙耐着性子把话听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他身旁的一个女生说道：“有个姓白的有话要对树下那个女孩说……说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那一夜，他披散着头发，低头……低头蹭胸。呃……想要宣泄寂寞，却让那女人一次次逃开。现在，他想要做出行动来表达爱意。”

　　女孩惊讶，转身对她的姐妹说道：“哇塞，今年的传话太火爆了。有个姓白的要对属下那个女的说，在那个初夜，他脱下衣服，把头埋进……女的上面。他寂寞难耐，却被那女人踢下床！现在他想要做出行动！”

　　女孩的姐妹闻言，内向的则立刻面红耳赤，外向的则不禁感叹几句。不一会儿，她们选出了最有勇气的一个女孩去转告莫音。

　　“有人……有话传给你呢。”女孩半张着口，欲说还休。

　　莫音本在神游，如今被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吓了一跳，倒退一步说道：“啥玩意儿？”

　　女孩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左右，凑近莫音的耳朵说道：“有个姓白的让我传话给你，他永远记得那个狂乱的初夜，他扯掉衣服，扑向你……他饥渴难耐，却被你压倒在地。现在……现在……他就想要……再做……”说到这里，女孩笑着跑开了。

　　“我的妈呀，这个死变态究竟胡说了些什么啊！”莫音脸颊滚烫，真想找块豆腐撞死。一肚子莫名其妙忽地转变成一腔愤怒——她要立刻找到他以确认他脑子是否短路了。

　　“白无痕，你给我出来！”她大吼。

　　白无痕原先躲在暗处观察情况，此时听到莫音这边有了动静，便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有些不一样，就像在向莫音讨红包似的。

　　“喂，你瞎传什么初夜？俗不可耐。”

　　听到“初夜”二字，白无痕抖动了下眉毛，坚决地说道：“我没有。”

　　“女孩子坏了名声会嫁不出去的，你知道不知道？”莫音举起拳头以示悲愤。

　　“我、没、有。”莫音明摆着不相信白无痕的解释，他发现自己快要抓狂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白无痕正思索着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转念又改变了主意。他走近一步，小鸡啄米般地在莫音的嘴上啄了一口，霎时又如触电般退回三步。

　　当莫音意识到自己被偷亲了一口，她惊愕万分，一时间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白无痕见她没有说话，亦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脑袋。若她说出一个“不”字，或许今天他会很难收场。

　　“哈哈，”莫音忽然笑出声来，“你刚才的动作好傻，怎么和猩猩那么神似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白无痕闻言伤自尊了，负起地侧过身去，说道：“笑什么笑！”

　　“怎么着的？你自己不会笑还不准别人笑了？”

　　“你你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知错了？月亮从西边升起来了？”

　　“早知当初那场演出就该把座位往后移五寸，否则也不会被你摊上。”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记仇，夏天的事情拿到冬天来说。不就是砸到你的琴了嘛，反正都已经修好了。你果然是闷骚！”

　　“言外之意你听不懂吗？你果然是傻瓜！”

　　“鬼知道你又在发什么闷骚啊。”

　　“我，我真受不了你。”

　　“受不了也得受……”

　　据说那天晚上，村里是牛羊趴倒，鸡飞狗跳，老鼠打洞，小猫乱叫。有村民听闻，深夜林中有人吵闹，其势如大炮，声音如火药，听词最多为“闷骚”。

　　第二日清晨，莫音早早地起了床，告谢了让她留宿的人家后，走出竹楼，发现白无痕已站在门口。她浅浅地笑了笑，向他走去。

　　昨夜从林中回来后，莫音忽然觉得许多事情在她不经意间已经改变，比如季节，比如心境，比如月圆月缺，比如……与他的羁绊。在她草率离开霜国的时候，在她上金殿下牢狱的时候，一些人离开，一些人陌路，只有他从未放弃过她。一切有关他的记忆就像一条淡淡的折痕，找不到开端与末尾，渐渐地与她的生命线交集、缠绕。或许，她应该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白无痕，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莫音拍拍他的肩膀，摇头说道，“不过，我希望你能改改你那么‘闷’的性格。”

　　一闻此言，原本乌云盖顶的白无痕在那一瞬间失了矜持。他敲了敲莫音的脑袋，略带些别扭地微笑，说道：“不是‘试一试’。一句话，便是一生一世。”

　　莫音不满地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吐了吐舌头说道：“走着瞧呗。”想当年她也算是颗痴情种子，结果后来下了场雨……淹死了。现在的她，正努力尝试着走出那些阴霾的日子。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道：“你想发财吗？”

　　白无痕疑惑不解地望着她，用目光示意她说出下文。

　　莫音咳了一声，不满于白无痕依旧这般惜字如金。

　　白无痕见她此番举止，顿时心领神会，忙配合她说：“想……特别想……好想好想……”

　　“好样的！我郑重宣布，我要创办音乐培训中心！怎么样，咱们去别国创业吧？”

　　白无痕很想立刻答应她，但他不能。“我的筝还在锦瑟，我必须回霜国取回它。”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看见她失望的神情。

　　“可以啊，咱取回筝再走也不迟啊。”莫音耸了耸肩说道，殊不知此去便无法回头。

　　江上，客舟悠然前行。两岸是千山积雪，河中却是碧波涟漪。墨水，通往昭阳城的唯一不冻河流。莫音曾顺着这条河流前往昭阳城入宫表演，而今再次顺着它的水流返回，可谓感怀颇多，心中竟衍生出一丝不安。

　　“到岸了，”白无痕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牵起她的手，正努力地学会与她沟通，“走吧，小心不要踩空。”

　　“好。”莫音稍有些感动，回报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以掩去刚才那份感伤。

　　两人下岸，方才走近城门，震惊之极。

　　士兵在两边排开，城门中央站着一群人，身份应当尊贵不凡。二人停下脚步，望见远处一个身影向他们奔来。

　　待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莫音的心提了起来。白无痕见到眼前之人，下意识地紧握住莫音的手，害怕他所拥有的只是一个虚幻的美梦。

　　那是一个女孩，明眸皓齿，粉妆玉琢。她边小跑边轻喘着气，给人一种楚楚可人的感觉。然而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令莫音真正恐慌的是，这个女孩竟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就在莫音站着发愣的时候，那女孩竟扑进了白无痕的怀中，踮起脚尖便覆上了他的唇。

　　刹那间，回望墨水，尽付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