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兮游

32、第三十二回 牢狱之祸

　　又听废园一夜雨。

　　淡褪的朱红，剥蚀的瓦片，散落一地的画卷……

　　——死了，这里的一切都死了。

　　“你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才肯出现？”那女人的声音隐忍着，颤抖着，似乎是愠怒，却又意外地变得卑微。

　　“不……”另一个声音顿住，良久才又吐出一句话来，“我只是一直很疑惑……”

　　“什么？你疑惑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真的要闹到天翻地覆才可以吗？你用十年的寿命强行把我留在人间半月，究竟是何苦呢，泠琬……”

　　冷风嗖嗖地擦过泠琬的面颊，华贵的头饰随风叮咚作响。她无神地抬起手，仿佛在恳求什么，可是突然，她仰面大笑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没了你我就不能活了？哈哈哈哈，傻瓜，彻底的傻瓜！我这么费尽心机地留住你，还不是为了让你看到紫云国的毁灭？”

　　他安静地接受泠琬的嘲笑，任雨点如袖箭般穿透身躯，轰然坠地。

　　她歇斯底里地笑着，直到喉咙开始变得干哑疼痛，她终于停了下来。

　　“柳成渊，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无奈地摇摇头，只是直直地凝视着她，一语不发。那目光夹杂着怜惜、愤恨、心痛，仿佛凝成一滴雨，从高空落入地面，瞬间粉身碎骨。

　　“我喜欢这园子，”柳成渊微笑着缓缓地靠近泠琬，苍老的手掌颤抖着抚上泠琬美艳的面庞，“因为我想念一个人。”

　　“你……不可能！这园子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他全然没有听到泠琬的话语，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我一直坚信着，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哼。她？你说文妃吗？那女人现在可是完全疯了哦。”泠琬不禁嗤笑一声。

　　月光蓦然落入这废园，情深淡然。

　　“我终究要离开的，别再那么孩子气了……”

　　他只是留下这一句话，即刻遁入了那迷茫的夜色中，无影无踪。

　　三秋宫，天色微亮。

　　“啊！”一声大喊，惊醒了睡得正香的莫音。

　　苏琴急忙下床，小跑到屋正中的圆桌旁，愧疚地站在初醒的莫音跟前。

　　“我，我怎么会在您的床上？您……您竟然在这厅堂里睡了一夜？”

　　莫音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脑袋。等到看清了来人，她不以为意的说道：“‘您’什么‘您’啊，你还真把我当皇后了啊？我不就是看你很累把你拖我床上去了一晚么？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吧？再说了，我当年午休的时候，还不是天天靠着桌子睡？”

　　“你才几岁啊，还‘当年’……”苏琴不经思索便说了出口，意识到后却又急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莫音见状，倒是觉得好笑了。“你慌什么啊？吐槽我一句，我又不会吃了你。”既然谎言已经冰释，她们现在应是同一战线上抗争的朋友。

　　然而苏琴在心底始终埋藏着一份愧疚。曾经有过许多次，她想与莫音保持距离，不生瓜葛。但每一次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时，她却总是不自觉地被莫音随和的性格吸引，不自觉地与她抬杠，同她攀谈，这样一来才稍感安心。

　　“啊，那个，我去打水，您，呃，咱们该梳洗梳洗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融化了，苏琴小跑着出了宫殿，嘴边是少女羞涩的微笑。

　　莫音伸手抓了抓睡得乱蓬蓬的头发，打了一个哈欠。正欲再靠着桌子休息一会儿，她却忽然猛拍一记脑门。

　　“哎，等等啊！我也去，我也去！”说着，她一溜烟追了上去。

　　虽然说莫音有时的确懒了点，但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况且自己都已经让苏琴不要把她当皇后了，怎么还可以剥削她的劳动力？

　　走廊上，少女不知所以地回过头，眼神如涟漪般透明美丽。

　　“嗯？什么事呀？”

　　莫音提着衣裙跑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自己打水，你带路吧。”

　　“你……”苏琴不解地看着莫音。

　　“让她去。平日吃了就睡，再不活动活动就成猪了。”

　　晨光里，那一袭蓝衣翩然而至。他足穿云纹布靴，腰佩短剑，仪表堂堂，嘴角勾出一抹淡笑。

　　“白无痕！”苏琴忙不迭后退一步，吃惊地说道，“你怎么会在紫云？”

　　莫音正欲回敬他一句，忽然想到自己托人办事，不好发作，只得把火气吞进肚里，自认为温和地说道：“咳，辛苦你了。查出来了吗？”

　　“是的。”

　　听到这句话，莫音算是安心了。她回头对苏琴解释道：“其实他早就来紫云了。昨日我托他查查临水居的事情来着。”

　　苏琴一怔，低下了脑袋。“他能来紫云国，也就是说……邵主事他……都知道了……”

　　“你以为你们能瞒他多久呢？”白无痕反问她。

　　莫音眼看着气氛不对，急忙站出来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先不说那事。白无痕，临水居究竟是什么地方？”

　　白无痕的眼神忽然变得凛冽。“你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临水居这个地方的？”

　　“呃……是萧易风，是他留下纸条告诉我们‘始作俑者，临水居者’。但我还是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幕后黑手。”

　　“哼，原来是他，”白无痕不冷不热地说道，“他不是整天跟着你的吗？他留下纸条作甚？”

　　“他……”苏琴忽然抬起头，欲说还休。她的眼眶明明已变得通红，可是下一秒，她却奇迹般地忍住了流泪。她已明白，哭泣，只是软弱的表现。软弱，是失去至亲的本因。当年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他死了，”莫音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心如绞痛，“为了救我。”

　　他走了，他已经走了。

　　他和他那些或真或假的笑容，在那个雾气弥漫的日子，不经意地消逝了。

　　如果离开才是他的解药，如果光阴能把往昔洗掉。

　　如果不曾伤害，如果不曾心软。

　　如果……如果……

　　她勉强笑着。

　　已经没有如果……

　　白无痕沉默了。他静静地望着她，透过她的眼瞳，他看到了她隐藏的痛苦。

　　“其实……”

　　此时此刻，终于他明白了萧易风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罪魁祸首。也许把真相埋葬，对另一个人来说，会好一点。

　　说与不说。他开始犹豫。

　　只是那一瞬，三秋宫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仿佛在预示着那句话——暴风雨前的平静。

　　“来人哪！把皇后，不，把这黄毛丫头抓起来！”

　　只听一声寒威的高呼，偌大的宫殿震动了。随即，百来个侍卫纷纷从暗处蹿了出来，把莫音三人团团围住。

　　“你们干什么？”白无痕上前一步，挡在莫音身前。

　　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他身着深蓝色官服，虽然身材臃肿，但气势无比震人。他撇了撇胡子，指着莫音佯怒喝道：“衣冠不整，不符身份！私会男子，不守妇道！紫云国之后，岂能如此放荡？本就是一介平民，破例为后，竟然还敢无视皇室尊严。来人啊，还不快把这两个伤风败俗的男女抓起来，即刻打入大牢！”

　　话音刚落，更多的侍卫逼近了三人。

　　刘开气恼地退到了安全地带，心中大喜。经过几日的严密监视，他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只要这后位名正言顺地空缺了，事情也就变得简单多了。接下来，他只需要求泠琬控制一下那小子，她的女儿就能登上后位，而他的权势也将更加稳固。

　　一拨侍卫冲了上去，白无痕挥剑抵挡。

　　一个，二个，三个，倒下了。

　　又一个，又二个，又三个，直冲上来。

　　敌人的数量过于庞大。他挥舞着手中的剑，听到兵戈相击的声音，渐渐力不从心。

　　这时，苏琴上前了一步。她取出藏身的软鞭，毫无畏惧地面对着眼前的敌人。她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视死如归。仿佛如一朵迟开的梨花，她在秋风中绽放地无暇。

　　接着，她重重地挥下了那一鞭。忽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局面僵持。

　　“刘大人，那位似乎是泠国师的人。”有人认出了苏琴的面孔。

　　“泠琬的人？”刘开打量了苏琴一眼，说道，“不用管她。去抓我说的那两个人。”

　　“是。”

　　再次陷入混乱局面。余下的敌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围困住了莫音和白无痕，另一拨强行支开了苏琴。

　　眼看着白无痕和莫音被逼入角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不知是哪个要事儿的家伙喊了一声“放迷香”。

　　一秒过后，两人身体瘫软，意识模糊，直直地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云起殿。

　　“什么！你再说一遍！”

　　“回陛下，原皇后私通男子，令皇家尽失颜面。臣已命人将其二人打入大牢。”

　　柳轩然抬手重拍一声龙椅扶手，沉声道：

　　“刘丞相未免过于自作主张？”

　　刘开不但不收敛，反倒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道：

　　“臣以为，一国之母身份尊贵。其应具备的，一是品德，二是门第。莫氏无德无门，如今闹出这等丑事，若不给予应得惩罚，陛下岂不会被天下人耻笑？”

　　他看了一眼国师的位置，空的。心想，泠琬不在，这朝廷大臣都将归顺于他，愈加肆无忌惮。

　　他转身对着殿内的其他大臣，问道：“刘某所为，有何过错？”

　　众大臣闻言，纷纷对其表示赞同。

　　“圣上，刘丞相所言极是啊……”

　　“忠言逆耳啊，圣上……”

　　“江山为重啊……”

　　嘈杂的人声，令人头疼。

　　柳轩然扶额。他想要说些什么，他一定得说些什么。但是……

　　只觉喉头一甜，眼前的画面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