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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逾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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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过去,相反的,孟亦之在毓琉宫里过的越来越不顺心,有时候看着许若添脑袋里居然会冒出许离皱着眉的样子来。
天气已经转凉,不日就快入冬。宫女们找出冬衣来给孟亦之披上,雪貂皮很暖和,只是左边衣角处曾在烤火时被烧了个小洞。当时孟亦之并不在意这个,扔了就扔了,谁知道许离拦下说,补补不就能穿了?孟亦之说,你穿?许离点头,我穿。说罢拿来针线就开始补,一个晚上孟亦之破天荒不把自己埋在书堆里,而是围着许离窜来窜去,打趣说,没看出来啊许爱卿,你衣服缝得比姑娘都好!等衣服缝好了,孟亦之似乎又舍不得把衣服给许离,硬是抢过来当场把它披在了自己身上。后来,每一年入冬他都吩咐宫女把它拿出来穿,现在不用吩咐,宫女都自觉把它拿过来了。
孟亦之仔细找了找那个隐藏在茸茸的白毛里那个几乎看不见的洞,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长大了,连这洞都变小了。”
那个人呢?是不是长大后就不会在他身边陪着,想找的时候,总是要那么费力呢?
自从那日趣香阁分别之后,孟亦之不知怎么的,在上朝时总是想朝许离的方向望。奈何他站在乌压压的群臣之后,又在顶后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一样的站着,自己根本就没法看见那个人。下朝时,往常明明走得慢吞吞的他,这几天忽然一下子就没了人影,跑得比兔子都快。
孟亦之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了,反正就是觉得两个人之间不像往日里那么亲密,也不像前段日子那么冷淡,那感觉有一点奇怪的微妙。所以这天他瞅准时机准备在许离溜走之前就把他截住,他曾是自己的伴读,将来是自己臣下,说什么也不能不理人!
这天孟亦之好容易将小兔子逮着了,兔子正惊慌着,后边突然又赶过来一人,高呼:“太子殿下止步!”
孟亦之不耐烦地转头身,右手还是死死地掐着许离的手不放松,弄得许离只好乖乖站在他身旁,低着头站着。
来人吭哧吭哧跑过来,原来是刑部尚书李瑞。李瑞看见许离正犹豫着开不开口,孟亦之却开口问:“什么事?”
李瑞想,既然太子问了,也就是不避讳这位许大人的意思。所以也就坦然开口说:“前天抓来的人问了,果然是以前秦王府的家臣。”
孟亦之想了一想,道:“秦王府养的暗卫我知道,不是说从来都是一经逮住就咬舌自尽的吗?这回怎么开口了?”
李瑞笑,脸上的肉几乎要堆起来:“暗卫也分好几种,昨天逮住三个,有两个还没等他们自己动手灭自己,我们就代为效劳了。说起来沈墨池的手段也真狠,什么也不问,先把人杀了他们不说,还在剩下那人眼跟前把那两具尸体翻来覆去狠狠地折磨,结果那人吓地什么都招了。”李瑞倒吸一口气,看来回忆并不太美好。
“现在那人呢?”孟亦之冷着脸问。
“还在牢里。”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您,我,就只有沈墨池了。其实这事儿也不怕国王知道……”
孟亦之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平缓了语调:“父王这些年爱清静。本该一次办好的事情,我们就一次办好。这后头拖着尾巴的事儿,就不要去烦他。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李瑞虽然还没来得及抓住他这话的意思,但好歹知道了中心思想,所以拼命点头说是。说完之后又脸色古怪的把目光放在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许离身上。
孟亦之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开口说:“不用顾忌许大人。”
李瑞这才放心,道:“太子若想亲自审讯,今晚回去我便准备。”
孟亦之咳了一声,笑着说:“李大人,晚上可不是去刑部大牢的好时候,还是明天白天吧。”李瑞猛然领略到孟亦之的意思,那就是越想掩盖的事儿越别做其他的事儿去掩盖它,这心思深了去了。他没敢看这位来日的君王,只顾着点头说“说的是,说的是。”匆匆拜别后,一抹脑门,满手的冷汗。
李瑞走后,孟亦之才把许离的手腕放开。放开后又不放心,重新拿起来拔开袖子一看,白皙的皮肤上红红的一圈红印。
“你就不知道吭一声!”
许离揉了揉,细声说没事。孟亦之看着他低垂着眼揉手腕的样子,柔柔弱弱的,眼睫毛翘着,两眼水汪汪。心中感慨,自己从小就没看错,他真的比自己的小妹妹还漂亮。
以前住在毓琉宫的时候,许离也没少见过孟亦之和大臣们谈政事。不过他并不感兴趣,也许正是因为他对政治的这份疏淡,才让孟亦之放心地把他留在身边。可是这次许离不知道怎么的,虽然对他们说的事情摸不着头脑也照例不关心,可他却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城郊的仓库难民们说的刑部尚书李瑞的种种贪污之事,所以这时心中便隐隐不快。
他看着李瑞走远,才小心翼翼对孟亦之说:“我听说李大人……”可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嗯?”孟亦之扬眉看他。
“李大人,他好像为官不太清廉……”
孟亦之一愣,他还从没想过有一天许离会跟他讨论政事的。可是,他又觉得许离这样子有些单纯的可爱,这么没心机就这么把心里话说出口。“雪球,以后这些话别对别人说!”他装作很严肃地开口。
许离吓了一跳,连声应着:“对不起,对不起!”
孟亦之看着他涨红的脸,半微笑半严肃地说:“其实这朝堂上又有几个人是清清楚楚的呢?我告诉你,其实贪官不可怕,昏官才可怕。贪官虽然口碑差些,只要他还老老实实把事情办好,那就还能用。李瑞他是贪了点,可是脑袋够清楚,忠心嘛,也还凑合。”
许离似懂非懂地看着孟亦之,这也是第一次他跟自己说这些。
到毓琉宫的一路上,许离都是一脸迷茫的,只知道跟着孟亦之走,走到熟悉的环境才晃过神来,吓了一跳:“怎么到了这么?”
孟亦之没管他,反手把门亲手关上。
许离粗略拿眼一瞟,见他走那日被撤下的屏风不知怎么的又摆上了。他从前睡的那张小床和孟亦之的大床隔着屏风规规矩矩地一左一右摆着。他心里一酸,问:“不是撤了吗?从哪里找出来的?”
他回头看孟亦之正愣神地看着他的小床,那眼神跟魔怔了似的,“十几年这么摆着都习惯了,改了我睡不着。”
许离走过去,见床上还摆放着枕头,被子也换成了冬被。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一样。他不敢去猜测孟亦之是真不习惯还是什么,反正他看着那厚厚的杯子,心中又酸又涩,委屈地不得了。
孟亦之走过来,叹一口气说:“床摆好了,人又不在,我还是睡得不好。”
许离瞧着他,眼圈先红了:“不是还有若添吗?不然,还有柳绵和悦瑞,还有……”
“还有那谁谁谁……”孟亦之瞪了他一眼,“可都不是你啊。”
许离愣了,确切地说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要说孟亦之发现了什么,他也没做什么让他疑心的事情。可是不然呢……孟亦之看着许离偷偷拿眼瞟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情大好,跟春风在心里吹来吹去似的。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受了那春风的蛊惑,凑上前就在许离嫣红的脸蛋上“吧唧”一口。
“哎呀!”许离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孟亦之很是尴尬,强词夺理道:“我看你脸红得跟姑娘一样,想看看皮肤有没有那么光滑……”
许离捂着脸,惊魂未定地啥也说不出来。孟亦之看他比刚才还红的脸和比兔子还红的眼,心中又是一阵躁动,那躁动似乎在指挥他——再干点什么,再干点什么!于是他向前跨步想去捞许离过来……
“太子!”那个人又往后退,直接撞上了房门。
“咳……许爱卿为何惊慌?”他装模作样。
许离自从跟他进毓琉宫之后心跳就没正常过,这下更是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何况那个人刚刚,刚刚亲了自己。那么,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喜欢自己的意思呢?应该是的啊,不然干什么要亲自己?
他想起了无数个他等孟亦之睡着后去偷亲他的夜,心中更是肯定了想法。他觉得自己一辈子没这么开心过,被人承认被人喜欢的感觉强烈地让周围都不真切了。只有眼前孟亦之的呼吸是真的,只有自己的心跳是真的。
“敏儿?”他缩在门口,红着脸看孟亦之。
“啊,嗯……”可是不清楚孟亦之在皱着眉想什么……
二人就这么在房间里僵持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皱眉又假笑,空气似乎都被抽走了。
你喜欢我?许离想问。不行,那我喜欢你,他也说不出口。他是他的天神,他的至尊,他没想过要用自己卑微的世俗的羞耻的感情去玷污他的。可是,心里那个想和他在一起的冲动从来都没有消失过,更何况现在卑微的他突然发现了黑暗中一点小光亮,虽然只是那么一小点光亮,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你为什么要这样?”许离强迫自己去看他的眼睛,那眼睛正在自己的脸上探寻着什么,“是不是喜欢我?”
他觉得自己快被羞耻的感觉烧成灰烬了。
“什么?”孟亦之一愣,随即大笑“怎么可能!你都在想些什么?”
“不是么……“许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原来不是啊。”
“当然不是。”孟亦之边扶着自己的额角边摇头大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许离看着眼前毫无顾忌在自己面前大笑的男人,他突然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自己怎么会这么蠢呢?蠢到都忘记了难堪,只觉得心疼。看看自己犯下的错,连怎么弥补他都蠢得不知道。只知道缩着,最好缩得谁都看不见。
孟亦之没注意到这些,拉过他的手道:“你也好久没见过若添了,一起去看看她吧。”这么多年了,他手还是这么冰凉,孟亦之想。
“好。”许离不安地说。
但愿他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但愿他能忘了……
可是,许离眨眼看他,他不是已经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