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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温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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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却也有人,美得连月中嫦娥仙子都被惊住,惭愧不敢直视,正是温惊月。
如今提起来武林当中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绕不开的就是江南叶家。家族绵延百年而不绝,在武林中地位稳固。
但人们提起来的,也只是叶家。
顾名思义,叶家是一个家族。从叶家出来行走在外的人,人们只会当他们是叶家的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名字前面都会缀上两个字:叶家。
叶家中人的名字,都是用来给叶家增色的;所有这些叶家人合在一处,成了一个叶家。
叶家立身,靠的是家族,不靠单个英豪。
魏红药疲惫地叹口气:“可十八年前,还有一个家族。这家姓温,接连三代英豪。温家与叶家不同,不靠家族立世,是每辈都不拘小节,只要能有人才,便提拔到主家培养。如此,温家传到第三代,也算有了百年,称得上武林中长盛不衰的大家族了。”
江湖风波云起,连已经逝去的魔教教主和武林盟盟主都相继死去,他们年轻时在江湖上掀起了多大的风波,是怎样耀眼的人中英杰。
可风波过后,存活于世的,仍旧是这些行事稳固的家族。
步重烟“咦”一声:“温家此举,倒有些门派风范。”
不问出身,只看英豪。
魏红药看她一眼:“姑娘果然出身不凡么?”
步重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叶寒星含笑看她一眼。
魏红药并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径直往下说了:“我看姑娘虽掩去相貌,但周身中正平和,颇有些不蔓不枝的意味,原来是名门正派的子弟。”
“只怕是家中长辈教导学成,派出来见一见江湖什么模样。”
魏红药提起温家,眉眼间多了一点灵活,看上去不似方才那般枯竭。他接着讲温家,眼中有怀念之色:“姑娘不愧是名门正派的子弟,说的对极。温家正是通过此举,将家族中那些有天赋的孩子挑选出来,培养成人,再统领温家在江湖中立足。”
“可传到第四代的时候,温家没有人了。”
没有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
魏红药道:“温家能这么做,是因为前三代里,竟真给温家撞上好运气,接连出了练武的奇才。虽不至于到秋烟波和沈一转的地步,可也差不多少。”
他所说的秋烟波和沈一转,正分别是前武林盟盟主,和前魔教教主。
魏红药将武林中人名字提来提去,点评中不见半分波动,只一笔带过。只是他却没注意到,提起这二人时,步重烟和叶寒星分别动了一动。
“传到第四代,却没了这样人才。温老庄主只得一个女儿,名唤温惊月,正是温家大小姐。他在温家一族中反复搜寻,也寻不得这种良才,又可惜温大小姐此生武道资质只在江湖二流高手徘徊,眼见温家就要断了传承,消散在江湖烟波中。”
魏红药眼神变得极冷:“这时候,有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是什么?”步重烟追问。
魏红药轻轻吐出四个字:“比武招亲。”
当年扬州温家温大小姐,虽不是顶级的高手,却是顶级的美人。见了温大小姐,什么落红仙子、什么惊鸿玉女,都被抛之脑后,只余下温大小姐这一面。
步重烟啧一声。自古比武招亲多生事端。要成亲的女子去和人打架,若是遇到心仪郎君,那就罢了。心仪郎君打得过小姐,一桩亲事也就成了;若是打不过,放放水总也能过。左不过一桩成人之美的好事。
可若是碰不见,这小姐功夫又没那么地好,偏偏小姐是名动江湖的美人。
那不就糟了么?
“温大庄主将来客按年龄样貌功夫一一筛过,甚至考究了文字,最终留下来的,不过二十余数。这其中又有两人格外瞩目。”
“这二人似乎相识,更是结伴而来。一个穿白,风度翩翩,总含着笑眼,拿一柄折扇。”
魏红药默了默:“我从未见过穿白衣那么好看的人。”
他抬头看一眼叶寒星,直接摇头:“你不及他。”
叶寒星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另一个只喜欢穿黑衣裳,也是样貌俊美。须知江湖人能衣衫整洁,长得不惭愧天地已经很不错,武功高强,人又生得好看,这是从两样里拔尖。这两人偏偏就是两样都拔尖的人。何止拔尖,他们简直要占尽天下风流。”
叶寒星笑道:“有这样的人物来参与招亲,温庄主想必十分欢喜。”
他说完这话,魏红药便仔细地看起来他。叶寒星神色不变,任他打量。过了会儿,魏红药收回视线,对他换了评价,看起来有些疑惑:“你虽不如他,可倒也不错。”
魏红药说:“不错,温庄主对有这种女婿不胜欢喜。这二人俱是人中龙凤,不止在江湖,哪怕在一朝中,都是少见人物。有这样的人当上门女婿,温家何愁不能再上一层,超过叶家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比武招亲果然最后是这两人留下。他二人中要挑一人同小姐比试,两人推托了几个回合,穿黑衣服的人脾气暴躁,率先跳上了台,大骂‘你个伪君子!推来推去也不肯动手,不知道到底来比的什么武’,说完跳上了台。”
步重烟笑起来:“温小姐只怕不怎么喜欢他。”
提起来温惊月,魏红药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他点点头:“小姐被他刺中已经剑,险些击落下台。眼见小姐要摔下台子受伤,那总喜欢穿白衣服的公子竟第一个到了,救下小姐,对她温言安慰。”
魏红药此生从未见过那么快的步法,也从未见过那么飘逸的白衣。他想小姐或许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比他感到的更多,所以才对那袭白衣那样入迷。
那时他站在台边,看着白衣接美人,一滴微不可见的血浸入肌肤,恰好点在他眼下一个小疤里。
天长日久,便成了痣。
他想,他此生和小姐再也没有缘分,小姐永远不会喜欢上他这样的人,那这一点痣便留着,直到后来沈家灭门,小姐同他分离,到现如今小姐死去。
这点痣竟成了唯一的安慰。
“那人就是秋烟波,死了的武林盟盟主。”魏红药收回思绪,道,“另一人,则是魔教教主沈一转。”
老头子竟然还有这样的风流故事。步重烟轻声说:“沈一转赢了招亲,秋烟波却赢了美人芳心。”
魏红药说:“温老庄主无奈,向沈一转说明温小姐已心有所属,不料沈一转破口大骂,骂秋烟波是个无耻小人,竟坑了自己来赢赌约。老庄主大吃一惊,连忙追问,这才知道他二人为何结伴而来。原来他们早就相识,两人武功不分上下,智计不分上下,万事万物都能争个高低。此次前来,正是口角中说起温小姐招亲的事,秋烟波讥讽沈一转永远没法子赢得美人芳心,沈一转恼羞成怒,二人便定下赌约。”
“若是温小姐喜欢上了秋烟波,那沈一转便输了;反之亦然。”
步重烟听得一时无言。老头子年轻时候倒也真是混账……连这种事都要论输赢,想想也是老头子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老头子一生孤单,这句话还真一语成谶。
步重烟低笑一声:“说的也不错。”
“温庄主不忍将实情告知温小姐,但温小姐却早就在书房外听着。温庄主又问秋烟波,愿不愿意入赘温家。其实秋烟波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有自己的位置,借用温家只是更快。温庄主知道这一点,但见他到底救了温小姐,心存侥幸,以为他对温小姐有情。”
叶寒星轻声笑起来。
“秋烟波拒绝了吗?”步重烟问。
魏红药点点头:“秋烟波当场拒绝,说救温小姐只是偶然为之,不图回报,又说招亲的人其实应该是沈一转。”
言下便是对温小姐无意了。
“温小姐听闻此话,闯入书房,说这次比武招亲作废,又向秋烟波道歉,给他平添麻烦。”
想必温小姐觉得十分地丢脸面,温小姐本人也十分地倔强,绝不肯要自己在心上人眼中低一分一毫的头。
魏红药有些疲惫:“温小姐虽这么说,却没法不接着喜欢秋烟波。她一直搜寻秋烟波的行踪,想知道秋烟波在干什么。温小姐那时性情骄纵,遇到和秋烟波关系亲近的女子,总要斥骂几句,或给人下一点绊子,叫那女子颜面大失,才能罢休。”
步重烟不置可否。
“原本也就是这样。直到有一天,沈一转居然来了温家府上。他没呆多久,过会儿便走了。”
魏红药顿一顿:“正是那一夜,温家被灭了门。”
叶寒星问:“难道同沈一转有关么?”
魏红药默然摇头。
“温家被灭门后,大家都以为没有活口。那时我正在外面,听说温家出了事急急赶回,途中遭遇不少追杀。幸而遇上了秋烟波,才保住一命。说来也巧,那杀手似乎很讲究,温家被灭门十日内,与温家有关的势力全部被剿灭,在外的也没放过。但十日后还能活下来的,并没有追究。”
“我找到小姐的时候,已经是温家被灭门一个月以后。这一个月内,有人大着胆子去了温家宅院,却看到惊人之事。”
“有人在温家门上贴了一张告示,洋洋洒洒千余字,讲了温家被灭门的始末。原来温家竟是死有余辜。”
“姑娘方才说温家选拔人才和宗门类似。是也不是。宗门选拔出人才,大都拜师精心教导,再辅以事务,培养不可谓不上心。温家则将温家族中有天赋的孩子挑选出来,将他们带到人迹罕至之处,再慢慢处理掉这些孩子家人。温家给这些孩子一样的兵器,一样的武功,再将这些人关在一处,自相残杀。”
“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温家今后的庄主。”
叶寒星同步重烟俱神色镇定,似乎并没有被这种骇人的武林秘闻惊住。
步重烟思索,现在并不知道是谁杀了当年的温家,又是不是同一批人,要对今天的温家也斩草除根。
叶寒星问:“不知当年是谁救了温小姐?”
魏红药道:“原本我并不知道。我只收了一封信,信纸是最简单的草纸,送信的是不知哪里流浪的小乞丐,如今却应该知道了,只怕就是徐长峰。”
魏红药不待他二人问完,已经起身,重新变得木然。他低声说:“我既然找到了温远……他到底是小姐后代,我欠小姐一份恩情,不能不还。你们要是有别的事要做,也不必跟着走这条路,免得惹上背后灭门凶手。”
“我知道你二人少年英才,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灭门之人在背后,谁都不清楚他们是谁,什么时候动手,这是件麻烦事。两位,恩情难忘,有朝一日必然报还。”
说完他重新坐到马车前面去,拉上斗笠,一言不发。过会儿,好似睡着了。
只剩下一个沉睡的温远,和刚刚听了十八年前惊天秘闻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步重烟率先开口:“叶公子如此侠义心肠当然是要跟着的了?”
叶寒星并不让步,微笑道:“哪里及得过阿烟姑娘侠肝义胆,急公好义呢?”
两人各刺对方一句,双双沉默,过一会儿同时开口。
“你……”
“你……”
又是沉默。
步重烟最终心平气和道:“叶公子,不瞒你说,这桩案子我一定要查。温远也不能死。”
我倒要看看谁往魔教头上泼脏水。
叶寒星好似十分惊讶:“阿烟姑娘,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神情无辜,很能骗人。
步重烟露出笑意:“叶公子——我不愿和你争执,但我不想跟你一起查。”
叶寒星叹息一声,颇有些伤心神色:“原来是在下惹了姑娘不快。”
步重烟笑得更加开心:“正是如此。叶公子,你走不走?”
叶寒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他轻声问:“我若是不走呢?”
又能拿他如何?
“叶公子不走,那我就不方便了。”步重烟叹息道,“原本不想说的。叶公子,你在客栈第一次扶我的时候,是不是给我下了毒?你的毒和那小二的一模一样,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不想跟你一起查呢?
她又问:“你第二次扶住我,是不是嗅到了梅花香气?”
叶寒星仍旧看着她。
步重烟微微一笑:“叶公子,只许你给别人下毒,不知自己中毒的滋味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