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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魔教教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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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步重烟,不才任职魔教,担任教主。
一般教主都眉眼横飞,很有一番魔教的气势;到我这里,不知是不是得罪老天爷,天生长得比较衰,看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惨,仿佛没爹没娘生活不幸。
算命的说我面相狭促,眉生邪气,不是个善终的好面相。
当然,在我给他一锭金子后,算命的迅速改了口,说我面相中正平和,一看就大富大贵,一生顺遂平安。
我委实是觉得他说了句废话;不大富大贵也付不起那一锭金子给他;不由唏嘘。
哎呀,这年头,算命的也满嘴胡扯了。
左护法嫌弃算命的胡扯,还嫌弃我费银子,非要去找人把钱给要回来,被我给拦住了;这个这个,一是因为我们魔道出门行走,不能这么扣门,容易没威风;二呢,就是左护法这个人性情实在暴烈,他去要金子,肯定会顺便收了算命那瞎子的人命。
这就不好了。
我们虽然是魔道,但也不用时刻杀人嘛;让人互相厮杀才是高手。
哎,还是说回我的面相。我说我看上去臊眉耷眼,好似一生不幸;这其实委实有些冤枉真正一生不幸的人。
人家有的确生活比较惨的,可也没长我这个模样。比如左护法,虽然他小时候被人灭了满门,但是那个样貌,可谓风流倜傥,潘安在世,全天下只怕再没有这样风流好看的皮囊。
因此,每每听到我拿生活不顺来形容自己面相,他总会忍不住要暴打我一顿,说我侮辱他们这些一生不顺的人。
可惜,他打不过我。
饶是如此,他仍旧不离不弃同我对打,我真是好生敬佩此人毅力。有这功夫去练功,不知道他能否多进益半成,不必事事劳我费心,我也好早些脱离教主这高危职业。
如果我不是魔教教主,其实生成这副模样没什么不好。我是个很知足的人,有花有酒能风流,还能看热闹不被劈,不比当风流人物更好吗;那可是高危职业。
你见过几个教主盟主大侠善终的。
可惜,爹妈生我是个武学奇才,别人不能练的功我进境神速;别人看不透的招式我能一眼看穿;别人出去玩我在家看门,正好碰上老教主仇人寻仇,最后捡了个漏,待老教主和他拼个半死,一刀要了这人的命。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过后其实没什么特殊感觉,杀人好像没我想的那么难。老教主同我讲起过杀人,那时他年纪约摸四十有六,提起自己第一次杀人,面上生出一股厌恶,嘴角下垂,眼睛却泛起一点战栗的光彩。
好像他不喜欢;又好像他不得不沉迷其中。
但是我不喜欢。
血流到手上,总不太干净。
老教主元气大伤,临走前死死扣住我手腕命脉,逼迫我发下承诺,年不满十八不准出教一步。
这实在没什么必要。我入教以来出门次数屈指可数,整个魔教都知道我同我的屋子一刻也不能分割,找人一找一个准。
不过虽然我不理解,但他快要死了,而且不答应他应该会杀了我。
我一向擅长阳奉阴违,因此毫不犹豫答应了他。
他仿佛知道我必然会违此诺言,心不甘情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临走前只来得及往东边遥遥一指,便死了个干干净净。
这多不好,你死得也太突兀了点。
好歹把秘辛交代清楚嘛。
我把自己手腕名门从他手中拿出,察觉指间滑入一枚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触手温凉,想来是块玉。只可惜下面人都等着我,此时来不及细看,只得不动声色先收入袖子。
待我起身,便成了魔教教主。
一般魔教都有左右两大护法,我们这个魔教也不例外。
右护法,年龄挺大,脾气却不因为阅历多变得温和点,最爱背后阴人;好似一辈子也学不会养生静气的功夫。我总觉得天底下十之八九都是他仇人,时常担忧他记仇太多,肝火过旺,容易早逝。
不过右护法算账很有一手,江湖赐名铁算盘;我能出门一掷金锭装大方,都是他的功劳,此处夸一下。
夸一下更好干活,希望他以后能更兢兢业业,少吞银子。
至于我们左护法——这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左护法不是真的没娘,是被杀了。
据老教主说,左护法是从尸体堆里找出来的活人。抱他回来的时候,还是小孩的左护法睁着眼,一眨不眨看着横陈在地上的死尸,哭都没哭一声。饶是老教主见多识广,也被这么个小娃娃给镇住了;赶紧把人打晕带回来。
他们家怎么被杀光的,又是招惹了什么人才被杀光;那我就不知道了。
入魔教的,谁还没个深仇大恨。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便多有默契,不会追问。
只不过他虽年纪渐长,却仍旧一直郁郁,总是顾影自怜,还喜欢穿花涂粉,一看就还没报仇。我只需稍微猜一猜,便能猜到左护法这个仇家要么位高权重,要么武功深厚,不好对付。
不然他不会还没杀。
我只好愁眉苦脸地在簿子上记下来这桩仇,越发感觉人生无望,魔教教主真是好大一个麻烦。
等我十八岁那年,整个魔教开始给我庆生。
其实我觉得吧,只不过是一个成人仪式,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等我把这想法羞涩地右护法一说,并暗示一下,没有必要这么兴高采烈,我有点不好意思之后,右护法对我憨憨一笑。
他每次这么对我笑,我都要倒霉;此刻我就有这种要倒霉的不祥预感。
右护法身材厚实魁梧,此刻摸着脑袋对我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教主——”
看得出他措辞很小心:“您真以为我们是给您庆生?”
杀鸡宰羊又涂脂抹粉的,那不然呢。我格外怀疑看着他因为劳动泛红的脸,心想难不成是你有心上人了?
左护法此刻就在一旁,闻言对我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口气,幽幽怨怨、一叹三绝,叹得我鸡皮疙瘩起一身,他才开了口:“什么为了你!这是据说正道要往咱们这边过来准备切磋,正准备打架呢。”
他这话说得又扭捏又暴力,我实在倒胃口;不过好歹听出来件事,那就是别人要来我们这打架。
打架吗……老教主在世时便时不时有。
一般就是别人喊一喊,我们喊一喊,喊完两边先派人来打;打输了下擂台,打赢了留下。
稀松平常,没什么好玩的。反正厉害人物都不会上,上来的都是年轻一辈,又有什么可看呢。
总之都打不过我。
左护法见我不放心上,更加幽怨了:“教主!你知不知道,老教主和武林盟盟主一同赴死后,咱们魔教已经跟正道势不两立——江湖必然再生动荡,他们此番前来绝没什么好心!”
他讲这番话时形态娇柔,人却义愤填膺,吐字也如金石碰撞、铿锵有力,倒让我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左护法翻我一个白眼:“看我干嘛?”
我诚恳答他:“你适才那番话说的很是不错,待会儿写下来。要是真打起来了,记得就拿这番话去骂他们。”
左护法简直一蹦三尺高,气汹汹便转身要走;走出门了又转回来;这回总算不拿腔拿调,只瞪着我,叉腰,抬着下巴:“你能打过他们吗?”
我教他吓一跳,手里一只刀片硬是捏弯位置,差点废掉我一块上好檀木。眼见一只簪子要成形,就此废掉未免太可惜。
我谨慎回答:“应该是打得过的吧。”
看他仍然从鼻子里喘气,好像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我又小心补上一句:“打不赢应该也不会输的吧。”
左护法盯着我:“你知道就算你打不过,也还是得当这个魔教教主吧?”
我连连点头,心想左护法这个疑心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我不过是十五六七岁时候提过不想当魔教教主,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提过,怎么还记着呢。
他们盯着,我多少有些愧疚,人一愧疚便会做些自己不愿做的决定,比如当魔教教主。不好,不好,我得让他转移下心思。
左护法这才哼出声,好生威武地走开,这次没再回来。
留下我对着我的簪子长吁短叹。
这是成人以后要戴的啊。
一直临到比武快开始,我都没什么正事要做。
本来么,我只是一个挂了名的魔教教主。平常出门抖威风靠的是左护法裴绝,他涂脂抹粉又容色绝艳,比较符合我们门派气质;跟正道在一块交涉都是右护法金石干的,他打算盘打得好,跟人打交道也做得好,一句话也不会说错。
其余的开客栈、养鸡鸭牛、干生意种种……都不是我干的事。
老教主在世时候就这样,如今我上任,还是这样;主要负责打架。
有人来了,只要我打得过他们,我就是魔教教主。
最近没什么架打,我不由有些寂寞。
说起来也奇怪,左护法裴绝行走江湖的时候,回来时常愤恨对着我大骂一通,说一些正道人士如何人面兽心又如何卑鄙无耻把自己干的事扣在魔教上的话。
左护法说这些话的时候感情格外浓烈真挚,每次我都觉得他那副义愤填膺的脸是在骂我。
可如今这些江湖门派都聚到这儿来了,竟然静悄悄的,每日只安分地在魔教地盘走来走去,连比武都点到为止,没听说有什么事端。
连我这个魔教教主不露面都没提过什么。
难道这些江湖门派都知道是我干掉了来找茬的老盟主,也都知道是老盟主失心疯过来找茬的,是以对我们魔教还挺客气?
这样有好,也有不好。
我忧愁地看着账本,一面觉得不生事不用打架省掉很多麻烦,简直太好了;一面心疼他们口袋里没花出来的钱。
没有人打架寻事,就没有桌子椅子损坏,没有人需要医生;没有桌椅损坏医药消耗,我又怎么从他们口袋里讹钱呢?
不过,武林这么大,总有一两个血气方刚的小孩子。
我面前正有一个。
我眼观鼻鼻观心,不太想看这位被送到我房里来的少侠。
这年纪也忒小了点,怎么想的,能送进我卧房。
我堂堂魔教,难道没会客厅吗?就算我懒了点不喜欢出门,也不能把小孩子直接送进来吧。倘若在卧房中有什么意外发生,无人可证,岂不又是麻烦。
这位少侠很快就醒了,醒过来活蹦乱跳的,完全看不出被人下过迷药还敲过闷棍。
小少侠看上去有点懵。
我决定趁他还没看见我,抢占先机开口;谁知道他一转身便见到了我,看到我那一瞬间就跳起来,把我护到身后。我眼前寒光一闪,再看时,刀已经横在他身前,小少侠对着房门摆了个守的架势。
这一下竟颇有化刀为一的意味,渊渟岳峙。只不过年纪太小,此刻仍是铁片一块,轻而易举便能攻破。
我开始琢磨要不要趁早杀了他,免得以后打不过。
小少侠此时却回头看我,眼神很担忧:“姑娘!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神情很平和,表示自己没事。
小少侠稍微松了口气,又开始环视四周,疑惑问:“姑娘,你也是被绑来的?”
我真不好意思同他讲,我是绑他的人的头头,只好尴尬笑一笑。
我说:“我不是。”
但我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也没说。
小少侠显然没什么戒备心,也不觉得我值得防备。尽管是在陌生地方,听了我这句话,他就摸摸脑门,咧开嘴冲我一笑,又把刀给放了回去。
他出刀势如劈山,此刻收刀偏偏又有些流连的温柔气,温柔气又牵连几分杀机;摆的那个架子虽然好看不中用,不过能看出有家学在身,底子不错。
中正平和,冲淡守易,是大侠料。
我有点稀奇,什么时候武林里出了这么个小孩;这又是谁家的。
这么缺心眼,感觉很容易杀啊。
我决定再看看。
小少侠收了兵器,我夸他:“很厉害嘛!很有大侠风范!”
又多嘴问了一句:“你师父是谁?”
小孩眼睛先亮一亮,后面又暗下去,垂头丧气坐到我身边:“教我的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