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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康熙十六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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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
“塞外苦寒,四时冰雪,鸣镝呼风,哀笳带血,一身飘寄,双鬓渐星。妇复多病,一男两女,藜藿不充,回念老母,茕然在堂,迢递关河,归省无日……”
“梁汾兄,何以如此忧伤?”
性德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友人,一封从戍边寄来带着破损的信,竟然让七尺男儿神情耸动,目现泪光。
“为的就是汉槎啊,容若,你看看。”顾贞观把信递给性德,并且把吴兆骞因科场舞弊案被株连而流放宁古塔一事道出。
“这单冤案,如此才人,断不能埋没在边野之中。”性德看得吴兆骞文采过人,遭遇又甚是坎坷艰辛,不由得心里发酸,为之可惜。
“容若,我已探明,苏州宋德宜,昆山徐乾学,都和汉槎,如若你肯出面联系,汉槎回京之日就有望了!”
“此事涉及到先皇,且牵连甚广,我愿以三千六百日为期,必救汉槎兄于水火之中。”
“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
“……诺。”
性德将解救吴兆骞之事揽在身上,爽快答应,但是事情又岂有如此简单。回明了父亲如此情况,明珠虽然应承相助,但是也提醒性德,倘若他出手,索额图那方必定也会从中阻挠,并不见得有何益处。再去探听宋德宜、徐乾学等人的态度,他们亦有所顾虑,牵涉先皇的冤案,康熙会怎么处置还很难说,不敢贸然出面。
如此一来一往,不知不觉已是春末。
康熙到霸州打猎,命性德随行。
路上春光明媚,莺飞草长,康熙心情大悦,不禁把头探出马车窗帘外,对一直不快不慢,走在贴着康熙马车稍稍向前位置的性德说道,“容若,此情此景如此优美,是否有什么佳作?”
容若勒住马头,稍减慢速度与康熙马车并排而行,微一思考,一首七绝便从薄唇中吐出,“霸山重镇奠神京,鸾辂春游淑景明。万呱银涛冲古岸,四围玉甃护严城。花乘暖日迎来骑,柳带新膏绾去旌。八寨雄图今更固,行随赏乐胜蓬瀛。”
此诗工整且不失气势优美,但却唯独少了一些真性情,如同行尸走肉的精致玩偶。这正是康熙最为苦恼的地方,只从性德得知龙德海便是皇上时,就再也不肯在康熙面前显露出真性情来,每每康熙寻机找性德聊天,但都只是得到不带感情的礼貌回答,昔日翰林院中谈笑无忌的日子不再复回。
“好诗好诗,情景相溶,神韵甚佳,颇有情致。”康熙注意到性德白皙的脸上挂着一串晶莹的汗珠,暗道自己在轿子里阴凉舒适不感觉,外头可正是正午,能把人晒昏头,心中一动,道:“人说吃喝玩乐,我们虽然玩乐,但还未曾吃喝,不算完满。”
性德在马上一拱手,道:“曹大人已到前面酒家安排,再一刻钟就能到达。”
“如此甚好。”
霸州最有名的酒家要数霸仙楼,楼中有最香的女儿红,还有最地道的霸州“三绝”。
霸仙楼早已被曹寅重金包下来,上下四周都是便衣侍卫,内外只留掌柜掌厨小二几人照应。康熙一行人一到,曹寅便安排康熙到楼上雅房,其余人各自安顿。
上房中已摆满各式珍稀菜肴,色香味俱全。曹寅和康熙身边的御用太监小启子在旁布菜,但是桌上却显得冷清,因为康熙这次来霸州打猎,其实也是微服出巡,并无带王宫贝勒同游,来到霸州亦无知会当地官员,自然现在桌面上要找个陪吃陪喝的人倒难。
性德随侍康熙上楼,见一切安排就定,正想退下,却听得康熙说,“小启子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曹寅和纳兰侍候就可以了。”
小启子“扎”的一声,和性德擦肩下楼。性德略一踌躇,还是踱到康熙身跟,为他添酒布菜。
康熙看着性德拿箸的手在眼前一伸一收,白皙细长的手指和袖中若隐若现的纤细皓腕,竟然有点移不开眼睛。
“皇上,这是霸州‘三绝’,这是‘五彩松花’,这是‘胜芳河蟹’这是‘雪藕茶’,还有这是‘金丝小枣’……”曹寅一边布菜,一边充当讲解。
康熙突然一把抓住性德的手,又向曹寅摆摆手,看着两人有点愣住的表情,笑道:“好了,曹寅,这里就我们仨,随意一点。来,都坐下来,一起吃饭,千万不要拘谨。”
曹寅是康熙的奶兄弟,自幼一起长大,熟悉无比,当下也不客气,道谢后便就坐下了。
这实在是有失君臣之道,性德本来不愿坐下,但是见曹寅毫无顾忌坐下了,自己一直僵持着反倒奇怪,而且在康熙还是龙德海的时候,两人也常常一起吃饭……想到这,性德便也就坐了下来。曹寅和性德一左一右分别坐在康熙身边。
康熙一直看着性德不言不语,当看到性德坐下后,不自觉就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来,多吃点,你也尝尝这个,看你瘦的……”康熙龙心大悦,把刚曹寅夹到碗中的特产佳肴又过到性德碗中,然后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性德,似乎一定要看到性德吃才满意。
性德推辞不过,就挑起一颗“金丝小枣”放进嘴里。
小枣咬了一半,就感觉满口清甜,美味异常。性德下意识地拿起手中剩下的一半小枣来看,没想到小枣一离开嘴边,就拉出长长的粘丝来。性德连忙把拿着枣子手伸远一点,但是粘丝却无比坚韧,就是不断。性德口中拉出银丝,这一画面看着就曼妙暧昧,一时间性德也慌了手脚,脸上涨得通红。
“这‘金丝小枣’得名,就是因为它粘度大,可以拉出很长的丝线,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见识到了,纳兰公子。”一旁的曹寅一脸揶揄地调笑道。
康熙伸手帮忙,用手指抹到性德的唇边,打算从这掐断丝线。但是当他触碰到那柔软的唇时,感觉性德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康熙心跳不禁也加快了。但这都不过是一瞬的事,康熙手一落下,丝线便断了。
这饭吃下去倒突然多生了些尴尬,只有曹寅无所感,照样胡天海地。
经过中午一顿修整,曹寅奉康熙命外出暗访霸州各路官员。回来时却显得格外兴奋。还未等康熙开口问,曹寅就忍不住要说了。
“皇上,胜芳花会因火神爷出架,每年出会三次,其中一次就是今晚四月初八。臣以为参加花会也不失为是个体察民情的好方法,皇上意下如何?”
康熙哪里还不知道曹寅的花肠子,笑骂道:“臭小子,还不知道你的鬼主意,去花会也行,不过不能声张,而且我也要去。
“啊?”曹寅犹豫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只要有侍卫牢牢跟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夜幕降临,霸州街道上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热闹更胜白天。
康熙一行人换好便衣,各侍卫也准备好了,便向人群走去。
一进入人潮中,就有部分人被冲散了,性德见状,心里暗骂曹寅多事添乱,但更是一刻也不敢离开康熙身边。
“容若,你看那踩高跷的小姑娘,我们跟过去瞧瞧。”康熙难得能远离宫中,还能亲身经历如此盛会,心情兴奋无比,反手拉过性德的手腕,就往更深处走。
性德任由康熙拉着手腕,只感觉丝丝温热隔着布料传来,竟然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胜芳花会果真热闹非凡,中幡、小车会、高跷、武术、南音乐、跨鼓等等各式各样的队伍依次行过,锣鼓唢呐响个不停。队伍行过,人们也不自觉地跟着走,唯恐错过眼前的热闹。
康熙和性德走着走着,和其它人已经完全失散了,正想回去霸仙楼,却被路旁贩卖花灯的小摊吸引过去了。用竹架高悬的花灯,各式各态,有人形灯、植物灯、鸟兽灯、风物灯、宫廷灯等等,色彩艳丽,惟妙惟肖。
卖花灯的老妇看两人在摊前留恋,就开口说道,“公子爷们,买花灯吧,在灯上写了愿望放进这中亭河中,不定就能获火神爷庇佑,心想事成啦。”
“容若,我们也买花灯吧。”康熙兴致勃勃。
性德抬头看那炫目精致的花灯,如果说还有愿望,我还是希望可以能够实现平生所望,完成毕生抱负。
康熙选了个制作得栩栩如生的宫殿灯,性德则要了一只朴素的白莲花灯。借了老妇人的笔,两人就在花灯上写自己的愿望。
康熙写毕抬头,发现性德正看着他,微笑道:“你可知我的愿望是什么?”
性德不知康熙为何如此一问,稍一愣,回答到:“可是愿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不是。我只愿从今以后,不要辜负纳兰容若。”
康熙看着性德,眼睛里似乎埋藏这很多很深沉的情感,但是性德不敢去探索。
性德微一偏头,哑声道,
“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