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姜妃

5、康熙十五年

　　康熙十五年
　　三年，对一些碌碌过活，两耳不听窗外事、两眼不看凡间物的人来说，可能飞驰而逝。但是对于整个清皇朝来说，却甚是艰难。先有吴三桂发动叛乱，后有杨起隆的复明暴动，紧接着耿精忠、陕西提督王辅臣也宣告叛乱，台湾郑经取泉州漳州，清皇朝步步为营但仍岌岌可危。
　　康熙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江山社稷的稳定，看着西线、东南战线的告急，他常常也不能寐，前方战事催粮，他就下命皇宫中，出太皇太后的规格不变外，其余人等下调两个档次，以素食为主，他自己也以身作则，每餐不过一荤一素。

　　二更的鼓声早已响过了，手中八百里告急的折奏才算批阅完毕，康熙松松肩膀，侍候在一旁宫女递上温热提神的茶水。
　　还有黄河春汛的治理方案，两淮走私盐犯山西巡抚苏克济的贪污案，吏部侍郎赵士麟告老还乡……康熙随意翻着另一叠小山的折奏，这些折奏虽不如前面战事急，但是也不能日复一日的积累。
　　“……原来，又到了这个时候了么。”
　　康熙从折奏中抽起武英殿大学士吴当世关于主持殿试的折奏，若有所思。

　　康熙从不肯轻易耽误早朝，五更一至，太和殿的至尊宝座上便能看到他的身影，除却极亲密的内臣，鲜少人知道人前总是神清气爽的康熙皇上，已经连续多天只睡了几个时辰。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朝廷忌专宠一臣，一臣独大，也忌拉帮结党，争权夺利。索额图辅佐计擒鳌拜，明珠于“撤藩”一事多有出力，故两大臣眼下都备受重要，在群臣中炙手可热，两人顺势而上，也在朝中广植党羽，往往权利相触，两派明争暗斗，早朝也常常成为两派相互斗争的场所。好不容易早朝结束，康熙留下吴当世了解殿试情况。

　　“今年殿试情况如何，有无合意的考生？”
　　“回禀皇上，今年考生越胜于去年。其中纳兰明珠府的公子纳兰性德（注1）尤为突出，敷事析理谙熟，出于老宿之上，文句有力，态度端正，且合古法，实在难得。长洲彭定求，学问优长，文采斐然，亦有大家之风。”
　　“哦，殿试试卷朕已经过目了，纳兰性德和彭定求确实不错，爱卿认为此二人分列状元、榜眼如何？”
　　按殿试名次提名甲乙次第乃是常理，康熙不过是按情理一问，没想到竟换来一阵沉默。
　　吴当世踌躇了一会，竟突然跪倒在地上。
　　“皇上，恕微臣斗胆，臣认为纳兰性德不宜为前三甲。”
　　“你说什么？”康熙吃了一惊，但是脸上不露痕迹。
　　“……现在朝中已有分庭抗礼之势，倘若纳兰性德为进士用嘉，势必令朝中权臣斗争加剧，后果不堪设想。”
　　吴当世不敢明言，但是康熙已经明了于心。吴当世怕的是，因为成德成为状元而担任要务，会使明珠的势力更加扩张，一发不可收拾。回想起退朝时，群臣基本上都是分成两边，分别簇拥着明珠和索额图鱼贯而出，一些无派别的大多都惶惶不可终日，只是在犹豫。康熙何尝不知此事，只是帝王心术中，两臣相互倾轧也未尝不好，但是如果太过就……
　　“那么爱卿，认为该当如何？”
　　“臣认为纳兰性德不能不上榜，否则不但明大人恐怕不服，民间素知纳兰成德诗名的人亦会有非议。但是放任于朝中，或一方为官亦不可，臣以为，让他到边陲镇守，远离朝中权力要害最佳……”
　　“不可！”想象性德将会如同流放般发配到边疆，康熙情不自禁地将心里的话喊出。吴当世看康熙如此大反应，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马上噤声不敢再说。
　　“只要让他不能触碰权力就是了吧，我想到更好的方法。朕要授予他御前侍卫之职，他跟在朕跟前，看哪个敢动什么歪念头。”

　　京师繁华，行人如织。崇文门外南麓酒家二楼，有二人正倚窗而坐，把酒言谈。年轻一人清秀白皙，眉宇间却带着忧愁，正是今年二甲进士纳兰性德。对坐一人年纪稍长，但也文质彬彬，是他倾盖如故的友人顾贞观。
　　“早归来，三径里，衣白风流，欲傲君王紫，标格不容轻位置，根叶生香，君与莲花耳。”顾贞观也曾任秘书院典籍，但很快就落职回家，所以他深知道仕途不顺的苦闷，“容若（注2），御前侍卫虽不能率军上阵杀敌，不能护荫一方百姓，但是可是随侍君王，辅助圣上，亦是幸事。”
　　性德明白顾贞观有意这么说来开导自己，但令他心神不稳的，又岂止这令人大失所望的名次和职位，还有当今圣上的另一身份。

　　当日性德和其他进士一同入朝听封，远远看见龙椅上的身影就感觉有种熟悉感，待性德向皇上行礼完毕，垂首一旁听旨时，性德偷眼望去，顿时身体僵直，心也漏跳了一拍。龙椅上的不是他多年来的好友龙德海，又是谁。
　　虽然性德也猜想过龙德海不是亲王就是贝勒爷，但却万万没想到当今圣上隐瞒身份，和自己结交。正是思绪万千之际，康熙也神色复杂地看过来，明亮有神的黑眸里直直地看着性德，似乎想告诉他什么……
　　“二甲进士纳兰性德，授三等侍卫。”
　　太监的圣旨宣读打破了两人的念想，性德听旨，身体一震，又是一个惊吓，仿如晴天霹雳般，击倒了性德。性德颓然领旨，脸色苍白得吓人，目中亦失去神采，康熙最知性德壮志心意，但现在自己却残忍地将它破灭，令康熙亦偏头不忍看。
　　性德正感到茫然无助，突然有人扶住他的手使他振作。性德为转头一看，原来明珠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他身跟，脸色阴沉。
　　明珠现在心情不但惊讶，还忧愤交加。自己儿子的实力他是相当清楚的，而且他还托问过副考官性德的答题情况。何况明珠早知儿子新结交的朋友龙德海就是皇上，翰林院多是和他交好的官员，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眼，甚至康熙夜访病中的纳兰，亦是他悄悄放行的。明珠将康熙对性德的器重和喜爱都看在眼底，明明一切都完美无缺，但到最后竟然只是一个二甲的结果，甚至只授予侍卫一职，明珠实在是不能接受。
　　但这都不是性德和明珠可以更改的。

　　性德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退朝，正想走，却被总管太监启公公喊住。
　　“纳兰侍卫，皇上传你到御书房。”

　　性德来到御书房时，看到康熙正在阅读奏折，但是目光停留在奏折上，良久都没有动。性德觉得心里有股感情在涌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
　　为什么要用龙德海这名字来接近我，明明知道我的心愿又为何如此编排，是不是在看我懵然不知还美好地描绘未来的蓝图很可笑，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到了嘴边，性德却只说出了这几个字。
　　“不知皇上召见奴才有何吩咐？”
　　“容若，快起来，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康熙看到性德跪在地上行礼，抛开奏折就上去扶起性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召见性德，但是心里似乎有人在拼命和他说，一定要和容若解释清楚，不能就这让放他走……
　　“奴才遵旨。”性德轻轻躲开康熙伸来的双手，自己站了起来。
　　康熙看到性德口口声声的“奴才”，还有紧绷身体中透露出的倔强，他知道，有一些很珍贵的东西，让他亲手粉碎了。

　　注1：胤礽1674生（康熙十三年），小名保成，纳兰成德为避讳，改名纳兰性德。
　　注2：古代男子二十岁成年，取字。纳兰性德，康熙十三年满二十岁，取字容若。

作者有话说

　　名称变得有点混乱，但估计看康兰文的人都应该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