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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绾玉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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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玉(上)
Chp1
琴音绕梁,伴随着弥散的水安息香,溢于室中。时节已近隆冬,炭火盆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重重纱帐掩映下,锦衣华服的中年妇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杯清茶。
那是越州河络窑中烧出的白瓷杯,素白的颜色只在贴近杯口的地方带着一抹绯红,他的手指刚刚还拂过那里。
妇人伸出手去,想要去摸那小小的瓷杯,只是仿佛又隔着万水千山般的,永远也触不到似的。
“哼,他已喝了你的茶,但你还是留不住他。”冰冷的男声隔着纱帐响起,打破了那份落寞的寂静,妇人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仿佛不敢相信,那个人已经走了,那杯茶也已经凉了。
妇人的脸色渐渐由迷茫转为愤怒,抓起几上自己的杯子朝着说话声的地方砸去。琴声嘎然而止,身着宝蓝色广袖长衫的青年出现在帷帐外,冷冷的瞧着地上碎裂的茶杯,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懂什么!”妇人吼道,“他是怎样的人,他是你能比的吗,你风萧玉不过是一名小小侍琴,根本不配这样说他!”妇人眼光凄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蓝衫青年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中似是嘲讽,却又带着些怜悯:“我是不配,”说着他微微一笑,眼角溢出得意的神色,“你就配吗?”
看到他的表情,妇人微微一怔,立即警觉的嗅了嗅,屋子里弥散着她闻惯了的安息香,不,还有些其他的味道。“你加了夜香浓……”妇人终于找到了一切的原因,凄厉地看着那男子。那是前朝宫闱之中流传下来的一种迷香,药劲极强,味道却淡,几已失传,却不知那男子是从何得来。
“呵,被发现了呢。”风萧玉轻笑着。他笑的时候眉眼全部舒展开来,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单纯的幸福。
妇人的眼眶红了,她愤愤地冲向蓝衫青年:“为什么!阿玉,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他不喜欢迷香……”妇人朝青年挥着拳头,动作大,却似乎并不是真的在打:“你是故意的,我好不容易说服他过来喝茶,特意煮了他喜欢的西江玉片,我甚至想连香也不点了,你却……你是故意的!你……”
阿玉俯身吻住了她,将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吸入嘴里,喃喃地道:“我不喜欢,不喜欢你拿热脸蛋去碰人家的冷屁股。妖儿,你是我的,我要你是我的。”
终于终于,没有浪费那么多的夜香浓。
Chp2
旱了一个冬天,终于在腊月十一这天傍晚下起了小雨,不到一个时辰便转成了小雪。雨殇静静地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世界,不知不觉的就又是一年了,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跟着姐姐们溜出来玩,也是个下雪的夜里,南淮很少有下雪的时候,几个人在街上看着飘下来的雪花,高兴地大声叫着,就仿佛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那样的雪了一样。
也是在那个夜里,自己软磨硬泡,才缠得他终于同意,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妖儿,你的名字挺好的,媚而不妖,何必要换?”男孩一边煮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的女孩聊天。
“我不喜欢,我要诗情画意的名字!青哥哥就给我起个名字也要推三阻四吗?”女孩撒娇似的抱住了男孩的胳膊,却又怕不小心烫着男孩,只轻轻地抓着。
“我哪知道什么诗情画意的名字?恩,你即喜欢雨,便叫雨薇吧。”男孩放下手中的活计,沉吟了一下道。
“何雨薇?不好不好,和茹姐姐重了薇字,回去定要骂我。”女孩撅嘴皱眉,脸上五官皱在一起,让人一见便生怜爱之意。只是男孩仿佛完全没有见到,继续煮着香气四溢的茗茶。
“这样啊……不然,换做殇字,何雨殇,虽然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嫌疑,但你究竟只是要诗情画意而已,怎样?”
妖儿轻轻摇头,当日那些言笑晏晏的画面已如云烟,只怕他早已不记得了呢,只有那个殇字,却仿佛写尽了自己半生的飘零无依。妖儿关上窗户,起身出门朝后院走去。
回廊下,琴声缱绻,弹琴之人一袭丝缎白袍,不似前日蓝袍妖娆,确是另有一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但见他神色恹恹,信手弹来的曲子也带着些慵懒。
“怎么在这里弹琴?”雨殇从回廊尽头走来,身后伴着几名侍女,“大冬天的,不冷吗?”
“我若冻死了,你会心疼吗?”阿玉撒娇般地说,“我以为你只惦着他的。”
“好了好了,他的醋你也吃得不少了,还没个完吗?”雨殇拉起他,“阿玉你又不是不知,我和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想头吗?”
阿玉顺势倚在她怀里,道:“你少来哄人,你那套说辞,先说服了你自己吧!”说罢,两人相拥着进了屋里,侍女们则收拾了琴具往下房走去,至于主子们是吵架还是别的,那已经见怪不怪了。
Chp3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直到今日午时才渐渐停歇。纤陌街上,靖王府院子里已是素白的一片,在午后淡淡阳光的照射下,枝梢几只腊梅更显出如血的红艳来。
“雁儿!雁儿!”急急地呼唤声从门外传来,被唤的少女从一叠叠文卷中抬起头来,脸上漾起清浅的笑意,一缕不服管束的鬓发垂落在肩头,少女用手抚了抚。
这少女乃是靖王府铭心公主秦文雁,靖王秦青和的小女儿,宁州羽昇帝羽文劼的妹妹。当年霍兰公主帅羽氏归降,奉皇帝陛下为天皇帝,自降为王。帝悯其诚,晋霍兰公主驸马靖海将军秦青和为靖王;世子秦文劼继承羽氏大统改羽文劼,封羽昇帝;幼女秦文雁封铭心公主。于是,秦氏女文雁便成了九州之上,唯一的外姓公主。
“雁儿,”声源进得屋来,却是个英俊少年,许是走得急了,额上密密的沁着汗,“晚上有空么?咱们上小春阁去吧!”说着,少年提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就是一阵猛灌。
“哎你慢点!”雁儿从书案后转出来,道,“你手边就有杯子,这样对着壶嘴喝,还让别人怎么喝呀?”
少年将茶壶往桌上一放,抹了把嘴道:“好茶!我喝完了,谁也不用喝了!”雁儿连忙打开壶盖,里面果然只剩下几片茶叶。
“张!楚!俊!这是前天宫里才送来的御贡雀舌……”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家还缺着几片雀舌么?明天我去跟皇上禀一声,还你就是!”楚俊有些不耐道,他是翊王世子,太子伴读,小小一壶茶水自然不放在眼里,“晚上小春阁,风萧玉的独场,我可是偷了我爹的请柬来给你献殷勤哎!”
“风萧玉?”雁儿沉吟道,“可是那个皇上钦点的唱‘春已逝,风来迟’的绾月公子?”
上月廿十是当今太子寿辰,帝都按着往年惯例举行了庆典,最后压轴戏却一反往年的大型舞蹈,改为小春阁所献的独舞《晚春晴日》,跳舞的自然是小春阁招牌舞姬景夕兰忆,技惊四座的却是弹琴的琴师,自弹自唱一曲《晚春晴日》听得连皇上都不由起身鼓掌,更是应了当朝首辅之妻——一品蓉佩夫人“琴音高扬,如绾月云髻”的评价,赐号绾月公子。
“对,就是他!今晚在小春阁唱全场。我猜你一定喜欢,特意跑来跟你说,你到底去不去啊?”
“好!”雁儿眨眨眼睛,绽出一脸明丽的笑容。
Chp4
傍晚,小春阁。
因着晚上的演出,小春阁里人头攒动,忙进忙出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小春阁乃是帝都极尽繁华的所在,名为茶楼,其中却是连带着酒楼与歌舞表演的生意,前朝镜月之变,更是将前代阁主苏纹箬的名字刻入史传。现如今虽然改朝换代,但小春阁的繁华却是更胜当年了。
二楼一甲包厢里,两名华衣妇人相对坐着。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原本应该是六只的茶碗却少了一只。
“这屋里的布置你可看好了?”其中一人起身站起,抖抖衣裳向窗外看去,“要我说,秦青和今晚来不来还在两说,就算来了,你做这些他也不一定会知道。何况这许多年过去,他心里有谁没谁,你还看不清吗?”说着,妇人回过身来,指了指桌上的茶具,继续道,“你指望着这几个杯子改变什么吗?”
对面的妇人却似并没听到,眼光依旧定定的在那些茶碗上,许久了才说:“我也想算了,可是这颗心,就好像不是我的。只要还记得何雨殇这名字,便还记得他,无法忘却。我曾跟你说过吧,我早就不再想什么了,只盼着他也能过得好好的,忘记我,忽略我也都无所谓。”雨殇指指桌上的,“婉星,这些,让人都撤了吧,我想来想去,你说得对,这些都不能给我带来什么。反而,会让他烦恼。”
苏婉星闻言一顿,何妖儿执着一生,便是为了那人的一顾,费尽心思手段,旁人说什么都不曾改变她任何,怎至今日自己不过一句,竟让她堪破一生死结。“你?”婉星不由疑惑,“你怎么……”
“婉星,我想了这一辈子,执迷了这一辈子,又如何呢?”何雨殇看向小窗外舞台上,道,“他怎会不知我心意?只是他不要罢了。当年霍兰公主弃他于厌火城,陛下与翊王皆在八松,困于燕军重围之中,他身负重伤又带着幼女,我欲送他过海却被他拒绝了。他于此生最最艰难之时,尚不需我援他一臂,何况今日已贵为王侯。我不过是执着惯了,不知道一旦有天不再执着了,我又当何去何从。”
苏婉星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年镜月之变她与何雨殇结为挚友,情同姐妹,也知晓了雨殇心中守护了近二十年的此生挚爱,如今又是十多年过去,前后算算差不多快四十年了,四十年心事,一朝了断,婉星的确不知,妖儿今后要何去何从。
Chp5
入夜,小春阁门庭若市,街角灯影中,几名少年围成一团,似在躲避什么。
“进去了没?”为首之人身着白色鲛纱长衫,围浅碧色腰带,眉目俊朗,正是清早靖王府邀请铭心公主听曲的少年,“快看看啊!”
被驱策的少年于灯影中伸出头来向人群中望了望,嫩黄色的裙脚在不远处一闪,雁儿绷着一张脸还在四处张望,少年立即缩了脖子,道:“还在还在,头儿,嫂子要是这么一直等着,咱么怎么办啊?”
楚俊正自心烦,也顾不得他言语的疏失,只道:“那你去把她引开!快去快去!”
“我……”那少年跟随楚俊多年,自也知道雁儿的脾气,哪敢在这个时候出去讨骂,却又不能回绝了头的命令,不得不磨磨蹭蹭地再次伸出头来,却惊喜地发现,那一抹嫩黄的身影已经进了阁去。
“头儿,进去了进去了……”那少年刚欣喜一下,头上便挨了一记子,打他的是一名大约四十多岁的长者,故作沉稳地微闭着眼睛,目光却左右游走,观察着面前的众人。只见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头领,此刻也同众人一样,眼盯脚趾默默站着。
“什么进去了?”长者低沉着嗓子问道,“我说你们几个成天鬼混像什么样子!”
众人像是挨惯了骂,此刻十分一致地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
“怎么不说话?”长者道,“昨天小春阁送来的帖子,我放在书柜上,是谁动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几个沉不住气地看向为首的白衣少年。
“孩儿……”楚俊不得不开口道,“孩儿以为爹爹公务繁忙,定没有时间观看这……这等低俗表演,又听闻……雁儿……师妹喜欢,所以想请师妹一道欣赏……”
那长者正是翊王张枫林,天启城中排行第二的胡闹王爷,垂涎秦家铭心公主多年,一直当自家女儿宠着,楚俊摸透了爹的脾气,每每出事皆以文雁搪塞,躲避爹的惩罚,何况今日本就是与雁儿有关。听到此言枫林眼中一亮,顿时没有了方才的严肃,微微笑道:“你邀了人家?”
“是,不过……”楚俊见父亲面色缓和,登时换了嬉笑表情,“您老人家中午忽然说要听曲儿,我……我就只好放下我这头儿,先紧着您老……”
“我很老吗?”枫林忽然又板起脸道。
“不老不老,您正当年那!”旁边少年急忙附和道。
“这才像话,”枫林又嬉笑道,“不过你也太没有你老爹我当年风采了,这请柬偷了便是偷了,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楚俊闻言点头称是,道:“儿子怎敢与爹爹当年相提并论,爹爹风流潇洒至今还誉满九州,儿子现今都比不过,怎敢比当年,儿子这不过小打小闹而已。”
枫林听罢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讽刺我,罢了,这请柬你拿去,注意别闹得过火就是。”说罢从怀中取出大红柬帖,递与楚俊。
“那爹爹……”楚俊正要问爹爹如何进去,却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朴素马车,正停在小春阁门口,车夫一挑车帘,熟悉的身影稳步下了车,再一看身边,爹爹早已飘然凑过去了。
来人正是靖王秦青和,和爹爹原是兄弟,却又因着早年的恩怨不合,让爹爹一见面就骂,不见面却又惦记的人。
Chp6
今夜无月,风萧玉站在人来人往的回廊上,望着院角一株枯梅,单薄的影子竟显得有些落寞,他在等妖儿,他想要个解释,虽然他明知原因是什么。
这场演出是直到昨晚才通知他这个当事人的,风萧玉本能的拒绝,却终顶不过妖儿。至于为什么要出来唱场子,妖儿却只推说他不该把才华隐没。
其实妖儿不说,阿玉也能猜出大概,前次靖王过府喝茶,自己侍琴时,他曾说过,这琴声越来越精进了,人听着便能陷进去,随着琴声牵动心弦。妖儿一向在意他的每一句话,自己还小的时候,因为他说喜欢宫里的一套茶具,妖儿便倾尽所有换来了那一套茶具,一直珍藏至今。如今,他既然说了喜欢听自己弹琴,那么为着他,妖儿也必定什么都肯做。
阿玉心中不由又生出厌恨,他讨厌那个高高在上的靖王,从来没有人可以如他那样,将妖儿的热情至于冷窖中,不闻不问。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妖儿爱的人是秦青和,她的目光永远停在那个人身上,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将她的目光转移过来,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
风萧玉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段对话,那时他刚跟随妖儿不久:“姑姑,你是不是喜欢秦叔叔?”
“阿玉为什么这么问?”妖儿俯下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睛,道,“姑姑不是喜欢秦叔叔,这些是大人的事,阿玉还小,等阿玉长大了就会懂了。”
姑姑不是喜欢秦叔叔,姑姑是爱。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风萧玉终于明白这句话,可是他依然没有明白说话人骨子里的那种……倔强的执着。
“玉公子,快开场了,阁主请您快些准备呢!”小厮匆忙叫着,打断了风萧玉的思绪,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往前堂走去。
Chp7
雁儿在阁中转了一圈,依旧没见到要找的人。该死的楚俊,早上叫她出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到了门口却又不见人影。
走着走着,不知觉间到了后院。后院客人稀少,尽是些仆从杂役,雁儿穿过回廊返回前堂,随手带上门,哪知这一带却听见“啊”的一声惊呼。
“怎么了?”雁儿转身看去,那男子一身鲜红广袖宽袍,略施着薄粉,微微低头,未曾束起的长发自颈间垂落胸前,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手。左手食指和中指肿起一块青紫,在关节处渐渐涌出血滴来。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雁儿愧疚道,“我帮你包扎一下吧!”眼儿嘴上说着,心中却在暗自咂舌,涂脂抹粉穿成这样的男子,无论放置何处,恐怕都是扎眼的吧。
那男子却似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吱。这下好了,毁掉了。风萧玉自暴自弃地想。
“玉公子……”一旁经过的小厮认得风萧玉,“手伤了,这可怎么好?马上就要……”小厮地呼声招来了众人的注目。
雁儿相信,如果有一柄镜子,那么她一定可以看见她现在的脸是绿色的……闯祸了,风萧玉啊……
“夫人呢?赶快通知夫人吧?”人群中有人道。“刚才好像看见夫人上二楼去了,还是先告诉阁主吧!”
又上二楼去了……风萧玉忽然笑了:“不用告诉任何人,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那笑意冰冷,话语更是冰冷,他抬起头来,目光也是冰冷的。
雁儿觉得在那一刻她仿佛遭了雷击,就在风萧玉抬头的时候。母亲曾经告诉她,这世上有一个人,当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被克到,然后一辈子就那么沉下去,永远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就像当初,母亲在悖都遇到父亲。
那些脂粉,那身鲜红的衣裳,此刻在她都不再显得扎眼,反而是那么的合适,这个男人天生就应该这样,这一身红衣映衬下的面目,只能用冷艳来形容。雁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冷艳这个词,但她发现除了这个词,再没有更好的了。
“可是你的手……”“要你管?”风萧玉绕过雁儿进了楼中,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那滴在地上的血滴,还洇红地证明着什么,正好和他的衣服一个颜色。
雁儿不自觉地跟上去,却又不知为何跟着他。
Chp8
风萧玉平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无可奈何,他的手上系着两个大红色的蝴蝶结,这个女孩刚才一直跟着他,现在又非要给他包扎,于是便有了这个蝴蝶结。红色?风萧玉伸手去扯。
“别动别动,我刚扎好,搭配你的衣服,多好看啊!”女孩急急忙忙护住自己的成果。
“你是在讽刺我穿红色的袍子?”风萧玉道,“这讽刺我收到了,它可以功成身退了。”
“才不,我喜欢你这身红色。”雁儿辩解道,依旧护着那两个蝴蝶结,这个风萧玉为什么浑身带刺啊?
“我还要弹琴,这个蝴蝶结的‘好看’我也领教了,可以去掉了。”风萧玉又一次要解那两个蝴蝶结。
“不行不行,”雁儿道,“你的手受伤了,不能弹琴的,这时候弹琴,只会伤得更重。”
“外面的人都等着呢,”风萧玉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这个女孩很讨他喜欢,“我若不去,小春阁的牌子就砸了。”
“可是……”雁儿急道,“就不能找人替你吗?”
“找谁?”风萧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妖儿,可是她又去了那个人身边啊。
“找……”雁儿后来想想,她当时也不知脑子哪根筋错了,竟然说,“找我吧!”
女孩拉起风萧玉就冲向了前面戏台,风萧玉有一些无奈,但更多的确是些许期待,这女孩是不同的啊。至于如何不同,那就不在他现在地考虑范围内了。
Chp9
“烟雨旧。”风萧玉轻声对雁儿道,这女孩告诉他,她叫雁儿。
“还好学过。”女孩拍拍心口,长出一口气,然后抚琴调音,“这真是把好琴呢。”
风萧玉却怔住了,这女孩会不会太托大了,只是学过,还仅仅是还好?琴声漫起,四下立即安静了,风萧玉收敛了心事,沉入曲中。
绝不只是学过,这女孩的琴技绝对经过国手点拨。风萧玉有点不解地朝雁儿看去,这女孩丝毫没有初次上场的羞怯,表情微微含笑,眉目间所传递的,完全是一流琴师潇洒自如。只见她目光四处游走,台下见到熟人不时微微点头,风萧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二楼一甲,那是他的位子。
父亲。雁儿其实有些吃惊,虽然小春阁每有新戏必请父亲,但是父亲很少来,雁儿不由微微吐吐舌头,自己闯了祸父亲就来了,还真是糗啊……见她做鬼脸吐舌头,秦青和不由微微一笑,又递了个不可放肆的眼神过去。
雁儿收了心,认真弹琴。
眉目传情。风萧玉将刚才的一点一滴都收进眼睛里,如果她也是那个人的仰慕者,那么这个女孩显然比妖儿更得那个人的青睐。
风萧玉心里不觉有些凄凉,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喜欢他么?那么何必还要有自己呢?
曲子未半,私下开始有了议论声,不只是谁眼尖,指着弹琴的女孩道:“公主!是公主!”“风萧玉居然勾搭上公主了!”“别瞎说,那可是公主!”
原来是个皇亲国戚。风萧玉凄厉地想,怪不得能得他另眼相待。
唱词完了,曲子还没终了,风萧玉忽然转身下台,一阵风似地走了。只剩下雁儿愣在台上,不知要不要继续弹下去。
Chp10
二楼一甲包间,茶香环绕。
“喂喂,这个风萧玉也太放肆了吧,竟然这么对咱们的小公主,你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吗?”张枫林指着台上嚷道,在他对面那人却似什么也没看到听到,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手中的茶杯。
也许是这个晚上的确不平凡吧,有什么东西变了,那个多少年缠绕身边的女人,终于看开了吗?
何雨殇,小名妖儿,是小时候跟着哥哥从青楼里救出来舞姬。那时候的自己,眼睛里除了师妹装不下任何人,怎能体味出那一番细腻的小女儿心意,于是便错过了。青和很清楚,人生相遇,其实很短,错过了那时,便是一生。后来再见,便是自己已经成为宁州驸马以后,那时候知晓她心意,沉静如自己,都不免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惊惶。只是错过便已是错过,即使再见,也绝无可回还了。
这些往事,让青和每每见到妖儿,总有些许愧疚,所以总是回避着,但就是这些回避,却似乎加深了她的思恋一般,更加紧紧的缠绕着,一晃又是许多年。
青和很喜欢听曲,因为雨殇的关系,这几年连小春阁都不常来,因为每每一来,便又是奉茶又是奉曲,至少要闹腾小半时辰不安生。今天若不是哥哥早早约过,青和也不会来的,阿玉的琴曲,别人期待,却不包括他。
但不同的是,今天雨殇并未露面,连以往因着有事不来时特意布置的茶具果盘都没有出现,手中的茶杯,是印着小春阁字样的阁中宴客的普通杯子。
是她看开了吗?还是只是一时疏忽?
Chp11
“你疯了吗?”雨殇无奈的看着面前摔东西的大男孩,“这里不是家里,这里是小春阁。”
“你去看你的他啊,何必管我呢?”风萧玉一把甩开妖儿伸向她的手。
就在这时,门轻轻开了,雁儿走进来,雨殇急忙迎上去见礼:“雨殇见过公主,刚才之事真是谢谢公主了。”雨殇道。
“有什么好谢,她自个儿想要卖弄,找不找地方,拿我开心罢了!”风萧玉讥讽道。
“我没有卖弄,你的手受伤了,我是帮你……”
“谁要你帮了?”风萧玉抢道,“我早说了不必管我,你心里打什么注意我清清楚楚!”
雁儿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如此说她,登时也恼了,道:“我对你,难道还需要打什么主意?”
“阿玉嘴快,公主别忘心里去啊!”妖儿急插进两人中间来,“其实他没别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雁儿火气上来,也是什么都不顾得,“像他这种自高自大的人……”
“像你这种虚情假意的人!”风萧玉又一次抢断了雁儿的话,“明着是帮我弹琴,讨我欢心,其实呢?你根本是卖弄给某人看……”
“讨你欢心?你别往你脸上贴金了!”雁儿怒道。
“哼,就你那点斤两,痴心妄想……”
“啪”!雨殇一巴掌扇在风萧玉脸上,场面顿时安静了。
“对不起,”雨殇犹豫道,“可是你今天实在……”
“没什么可是的。”风萧玉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来,“你说过,这镯子是你给我的承诺,你定会护我喜乐平安。现在,我告诉你这镯子是怎么不在的。”说着,风萧玉用力将镯子往桌上一掼,雁儿清楚地感受到身边何雨殇的身子一颤。
那是阿玉小的时候,妖儿买给她的玉镯子,因为他的前一只铁镯子锈了,锈得不能再要了,所以妖儿给他买了个玉的,玉的不会生锈不会腐败,永远。
Chp12
“风萧玉……”青和默默地念了这个名字。雨殇从夏阳战场的废墟里捡回来的孩子,当年他带着十五鹤雪从夜沼回宁州,刚好经过夏阳,那时候阿玉才只刚到他腰间,怯怯地躲在雨殇身后,声若蚊蝇地叫他“秦叔叔”。
“怎么?这小子不入你的法眼?”枫林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没有,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青和放下杯子,道,“这孩子,竟都已经这么大了。”
枫林冷笑道:“那是,不看看你家小雁儿都多大了?你老啦!不想那个,快说说,风萧玉这小子入不入你法眼?我怎么看都觉得咱闺女喜欢这家伙!”
“少来胡闹,”青和板起脸道,“越老越不正经。”
“哈哈哈……”枫林大笑,“正经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说着伸了个懒腰,“不过,要是学了你,婉星也能天天惦记着给我留着这间包间,我考虑考虑。”小春阁面向戏台的包间分布在二楼和三楼,二楼为一等,三楼为二等,自正中起,向两边分甲乙丙丁四类,甲类一间,乙丙丁各两间,其中二人所坐的便是唯一的一甲包间,枫林曾多次向婉星讨过这间包间,均未成功,都只能屈居其次的一乙间,因此十分嫉妒青和。
“隔壁空着么?”青和站起身来,“我去那边好了,至少耳根清净。”
“诶,你别呀!”枫林连连摆手,“你宝贝徒弟占着呢,你去了那边,肯定更闹腾!”
“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和摇摇头,他的徒弟,便是枫林的宝贝儿子,张楚俊。
“那你还是他师父呢,你也算他上梁!”张枫林不满道。
青和正要驳他,却听见台上嘈嘈切切响起了琴声,二人俱往台上望去。
“卷狂沙!”枫林有些惊喜地道,“你的成名曲呦!”当年领兵时候,青和常以铁笛吹奏此曲卷狂沙,以壮士气,但现在由风萧玉弹来,却完全没有激昂的味道,有的只是——怒气?
“他的手好像受伤了,总有几个音不准。”青和道,眼光却落在进场门那里,文雁站在那里,嘴唇紧紧的抿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要下去看看吗?”枫林问。
“不必。”青和答道。楼下两名妇人已将风萧玉拉回后面去了,是婉星和妖儿。
雁儿环视四周,朝楼梯走去。
Chp13
“你生你家夫人的气,便要撒在我在这里么?”婉星挥退为风萧玉处理指伤的仆妇,严声喝问。
风萧玉偏过头去,并不作答。
“那你说说人家公主为你弹琴,还折煞你了吗?”婉星接着道,“人家可是堂堂铭心公主!”
“公主怎样?”风萧玉冷声道,“天下女人都一样!”这一句语带双关,正说出了风萧玉的怨恨,但是恐怕除了他自己,却是没有第二个人明白。
“即便不是公主,弄伤你的手,也顶多帮你包扎,给些医药费罢了,”婉星道,“铭心公主弹琴,恐怕连宫里娘娘都求不来,你不谢人家,反而那样说话,你要暗示什么?”
风萧玉依旧不答。
“说句不好听的,你喜欢人家那才是痴心妄想!”婉星整理整理衣裳道,“一会出去向人家致谢道歉,听到吗?”
“我手伤了,今晚到此为止。”风萧玉没好气道。
“怎么?对付你家夫人那一套,要用来对付我了?”婉星笑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今日我也不为难你,你只需交出客人们退票的钱,我便放了你,若交不出……那我可要留下你家夫人抵债!”
“抵债?”风萧玉急急道,“怎个抵法?”
“呵呵,这可就是我的事情了。”婉星开门欲走,又转头道,“你家夫人能赚什么钱?你不清楚?”
“你……”风萧玉自然明了,何妖儿出身青楼,那有什么其他的赚钱法子,“你卑鄙。”
“卑鄙?”婉星也不看他,道,“比起你家夫人,我差得远呢!”说着合上门,对着一旁的妖儿眨眨眼,成了。
她俩原是商量好的,依风萧玉的脾气,今日准是再不肯出来了,苏婉星那些话不过是激他,她与妖儿是挚友,又怎会将妖儿往火坑里推,若是风萧玉有一个半个犹豫,只需妖儿推门进来,泪眼朦胧地道:“原来,我果真白养你。”不信不能逼着风萧玉服软,只是如今前半段已奏效,后面的便不用了。
这主意是妖儿的,所以——“我说你比我卑鄙,不亏你吧?”婉星笑道。
“不亏,你就知道计较这些!”
Chp14
秦文雁推开二楼一乙包厢的门,径直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酒。
乱糟糟的屋子从她开门起,没了一点声音。众人见她进来,纷纷起身向楚俊告辞,几个陪酒的姑娘也都识相地退了出去。待到只剩下二人时,眼儿才愤愤地说:“你出的好主意!”
楚俊一脸无辜:“我没干什么呀?”
“还说,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门口,去哪逛了?”雁儿刚刚受了气,此刻便撒在楚俊身上。
“那个……我……”楚俊理亏,只好讲了实话,“爹爹突然要听曲,我怕他发现,只好将柬帖送回去了……”
“那现在呢?”雁儿不依不饶道。
“他去了隔壁,和师父喝茶,这屋子才空出来。”楚俊道,“你呢?怎么跑去弹琴了?弹得真好……”
“还说!”雁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道,“我要回去了。”
“啊?才一场啊!”楚俊说着不停地朝台上瞄,风萧玉跟着苏婉星出来了,第二场马上要开始了。
“谁要听他唱曲,狂妄的东西!”雁儿说着已推门出去,“痴心妄想!”
楚俊不得不跟出来,他邀了雁儿来,自然也要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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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锣过后,苏婉星向台下福了福,歉声道:“对不住各位看官,今夜阿玉手上出了些小意外,没办法弹琴了,方才承蒙公主看得起,助弹一曲,婉星在此万分感谢了。”说罢婉星退后一步,推了推风萧玉。
“小生风萧玉,适才劳动公主大驾,”风萧玉生硬的说,“献弹一曲,在此谢过。”说罢便又退回原位,将场面还让给婉星。
婉星暗骂他不识抬举,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好了,让大家伙久等,下面便由老身代为执琴,咱们这便开始……”
二楼包间中,枫林悠哉游哉地吐出嘴里的葡萄籽,跟着悠扬琴声摇头晃脑。
“你以为你在听戏吗?”青和忽然打破沉默,幽幽说道。
“我是凡人,自有我凡人的听法门道,”枫林回敬道,“哪里是你这等神仙能体会的?你还是应该担心担心你小公主吧?”
青和闭目道:“许是回去了吧,你不听隔壁清静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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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轱辘辗着黑色的夜幕,行驶在天启城的街巷中。
楚俊不敢触雁儿的霉头,小心陪坐。雁儿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空气,眉头轻锁。
“我很丑吗?”雁儿忽然问道。
“不丑。”楚俊猜着她肯定遇着不顺心的事,一问一答,也不多说。雁儿生得娇小,虽称不上绝色,但也定担得起美人的称号。
“那我是不是很俗气?”雁儿脱口而出的问题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蠢。
“不!”楚俊凝视着雁儿,他心里忽然有些毛毛的,仿佛有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又丝毫不知。
秦文雁不再说话,她被今晚风萧玉的那几句话噎着了,虽说犯不上生气,但却有些茫茫然的不舒服,就好像泡了热茶颠颠送去,却被人家放成凉水又泼了回来。她想起母亲在时常讲的那个故事,公主费尽一切心思手段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幸福。现在雁儿也是公主了,可是那想要的幸福,却又不知在何处。
车窗外飘飘扬扬的又下起雪来,又快过年了,雁儿有些想念母亲了。她从小跟着父亲长大,对母亲的感情本来很淡,连母亲过世时,心里牵念的也都是父亲,今天不知为何,总想着要是母亲还在,那就好了。
雁儿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那里面包着一只碎成两半的镯子。雁儿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捡回这只镯子,也许只是觉得,它不该被丢弃罢了。那是一只极普通的镯子,街上的小铺,二十铜铢就能再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