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暮春小花

14、我的第一笔稿费

　　随着学习和作业增多，我和小强小蝌蚪他们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也不如以前那样经常找小勇。我开始偷偷有了心事，喜欢时不时往张平平所在的位置看看，在一旁默默看他和他的同桌杜爽打闹嬉笑，各种讨好冯晓文让她表情阴转多云直到放晴，又或是推着自行车穿着新潮神气十足地走在唐帅旁边。我看着五鼠和四美的嬉戏，再看看自己手里烦人的数学附加题本，只好继续埋头苦干。还好，我有英语和写作及阅读陪伴我，考试完了还能去租几本武侠小说，也不错。
　　暑假转眼就到了。因为要升学六年级我们要名正言顺补课三周，暑假差不多就压缩了一半。每天上午半天上课，下午做题，全程除了语文就是数学，除了正卷题目就是附加题。每天在书山题海里畅游，再配上南方特有的闷热潮湿，那感觉很特别。唯一欣慰的是可以天天看到张平平，虽然他都是跟别的女生互动。
　　补课结束后，带着一大堆作业，我却可以跟妈妈出游了。妈妈作为厂里的特派员在这个夏天会陪某局的中层领导朱叔叔游玩洛市镇山，以感谢领导对厂里工作的支持和帮助。这可是个好差事，陪吃陪喝陪玩就是工作，真好啊。朱叔叔一行除了他还有他的丈母娘、老婆及女儿。因为朱叔叔怕他女儿一个人路上孤单寂寞，还特意让妈妈把我也带上。妈妈特别开心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因为好戏在后头呢。为了旅途方便厂里还配了一辆七人座的车和一个司机随行，我这是运气太好的沾光小分队啊。
　　第一天临行前妈妈就让我吃了晕车药，她十分担心我再像几年前那样晕车呕吐，影响了领导一家的出行心情。但我这次一路上和年龄相仿的朱妹妹一会就聊得起劲，心情比和姨妈等亲戚在一起还放松舒适，所以我并没有晕车。到了洛市，三姨和三姨父安排好了一顿丰富的豆腐大宴替我们接风洗尘。已经饥肠辘辘的我何时见识过此等阵仗，平平无奇的豆腐居然也可以做出这么多的菜肴，说化腐朽为神奇有些夸张，但普通的原料只要通过适当的加工和合理的营销就能成功，这真的让我大开眼界。接下来的游览简直是我从没享受过也不可能想象到的专车接送、星级宾馆、饭前K歌、随餐饮料和都是免费啊！妈妈每天都要做好记账工作并保存好票据，把大家都安排妥帖，甚至连司机高叔叔都忍不住在我面前夸妈妈。不过朱叔叔一行好像是习惯了这样，反正有人打理买单，只需要不时提出些建议即可。
　　我和朱妹妹一路为伴，倒是相处得基本愉快。但是女孩在一起总是难免有些小矛盾，这一天朱妹妹吃饭时执意不肯坐我旁边，她妈妈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嘟着嘴说是我让她不高兴了，但我觉得自己没有错不愿意主动和解。妈妈听了当场表示朱妹妹肯定没错，还黑脸让我道歉示好，迫于妈妈的压力我只好就范。事后看没人的时候，妈妈把我拉到一边：“道理我就不多讲了，你就想想如果不是朱叔叔，你有机会跟着出来玩吗？你把朱妹妹惹得不高兴，朱叔叔能高兴吗？他能给你妈妈好脸色吗？”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妈妈简约粗暴的管理方式让我跟她一直都在暗暗对抗，而这次她三言两语说出要害，我就立刻会意。看来不是妈妈太蛮横，而是她没时间没心情跟我好好谈啊。外人对她大方得体的夸奖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她做得真的很好了。
　　玩了几天回家后，我的视野开阔了。但我并没有沉浸在特权享受的世界里，虽然我也不可能再回到那样的场景。我继续徜徉在阅读和英语的世界，还因为游览洗了几篇游记给暑假作文充数。
　　开学后不久，因为学校的集资房终于筹集完资金，要破土动工了。小强、小蝌蚪及周围邻居的房屋都要推倒，爸爸的学校重新给他们安排了别的住处。而我们可以原地不动，代价是花园、厨房、饭厅、书房以及小天井都没有了，原来的房子只能保留放着一张床的客厅和一个卧室，在原来的卧室门口临时搭建一间房子作为厨房和他用。小勇的活动范围被严重压缩，极不习惯的他在一个月后直接消失不回家了。我有些伤心，但我也没有了花园的乐趣，我很明白它想离开的心情。有过失去小花的痛苦，好像没了小勇的陪伴，我也没有那么的难受了。生活条件变差，学习压力变大，但时间只会向前，生活仍要继续。
　　每周六下午补课结束后，妈妈会骑着姨妈和三姨合资出钱给她买的摩托车载我去某国营工厂对外营业的浴室洗澡。我们去之前会在路口买一个红糖糯米煎糕分吃，否则我真的怀疑自己会洗晕倒在雾气腾腾的女浴室里。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提防随时会在女公厕里出现的老鼠，因为它有一次在我蹲大号的时候被我惊叫吓到后直接从我胯下逃走。它不知道，它害怕我的同时，也把我吓得不轻。厨房的中央有一颗大的洋槐树，我不知道为什么搭建厨房的时候不能把它砍掉。于是外面下小雨的时候，顺着树干会有涓涓细流往下。外面下大雨的时候，屋内下着小雨得用各种器皿接住。这些都还是问题的关键，以前天井里的那棵挺粗大的桢楠树就在一年夏天被雷电劈中枯死，还间接害得邻居家被拴在墙角雨棚的狗也被电击而亡。爸爸因为工作强度大身体免疫力下降经常感冒气管炎，他开始每天早上去打太极拳锻炼。于是我又开始去年暑假时期的自己做早饭自己吃，吃完背上书包往学校赶早课。做早饭的难度也不算高，起床后第一件事把电饭煲加上自来水烧开，顺手放两个带壳鸡蛋进去，一个自己吃，一个给妈妈吃，爸爸说他不喜欢吃，我没有深究原因但我觉得跟借钱买房有关系。待电饭煲里的水煮沸后，开始下面条。面碗里的作料有时候是妈妈头天晚上给配好的，有时候要自己现场临时调。妈妈早上要多睡一会，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没起床，所以她也不会起床帮我的。
　　数学的附加题难度又提高了，新加入的平面几何题简直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英语课和学习也因为小升初的重要性而被迫中断。总之，一切为了升学考试，其它都是扯蛋。开学后一个月，刘老师和罗老师就在班里半公开地表示要在晚上开设辅导班，希望大家积极参加，以顺利考入崖城第一中学。我从来以为只有中学才有晚自习，但不知道原来小学就开始了。辅导班当然要掏钱，每个月的真金白银掏出去也不见得一定能考上，但是班里很多同学还是参加了。因为那个钱虽然也不少，但对比考不上又想读而必须交的择校费而言，那根本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我和晓玥依然没有参加，但这次不同的是，罗老师事前主动找我们说到会提供数学辅导班的卷子给我们复习。至于做题练习及讲解就得靠自己和家里，实在有不懂的可以问他。我当然不敢问他，我也坚信曾经是大学老师的爸爸不过被小学数学附加题难倒。我没想到一向不让我好过的罗老师会主动示好，这种激励可比代老师的手掌心煎鱼给我吃的承诺有用多了。
　　虽然没有一起上课的气氛，但有着升学考试的压力和心中的较劲，我一点没有放松自己晚上在家的复习和准备。语文附加题虽然我没有太大压力，但我没有任何辅助资料，就靠在书店买了两本书自己啃。我给自己掐好时间在家里做题考试，语文就凭标准答案自己推敲揣摩。而数学只能等爸爸下了晚自习后再给我判卷讲解，慢慢地我上道了，连爸爸都说我有着肉眼可见的进步。
　　听别的上晚间辅导班的同学说，刘老师他们在某处的院子里租了一间房子作为场地，挂了个小黑板每晚一个小时语文一个小时数学辅导，一天晚上考试做题一天晚上评讲试卷，每周六天从不间断。谭一凡没有参加，家庭不富裕的他深知父母的不容易，所以他在这方面有自知之明要给家里省钱。因为没有语文附加题的指引辅导，我心里还是有点发虚。我让同桌巫浩把他们的卷子给我看看，他神秘紧张地说：“刘老师说了，这是我们特别花钱才有的辅导资料，不能随便给没有参加的同学看。”我顿觉脸上无关，仿佛是个凿壁偷光的小偷，便不再做声。我又找到小娟、范晓铃和马兴华，他们全都三缄其口，顾左右而言其他。我是一个不愿意别人勉强自己的人，更不愿意勉强别人，便不再追问。
　　这天我碰巧看到许飞在问谭一凡数学辅导班的问题，那道题我在爸爸的帮助下早已经理清思路便凑过去：“这题我也会的。”谭一凡有些不相信地看看我，许飞半讥笑地说：“别开玩笑了，连冬瓜都还没解出来。”
　　我不服气道：“那我们打赌，如果我解出来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解不出来，那…”
　　我在犹豫该用什么赌注，许飞坏笑着指着自己的脸说：“那就亲我一下哦，哈哈…”他以为他这么说，我就会知难而退，然而我的我打算便爽快点头答应。谭一凡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我迅速条理清楚且速度适中地给许飞讲解完后，他摸着后脑勺说：“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有两下子。罗老师老说你数学不行，是瘸子偏科厉害，没看出来啊。”
　　“你输了，要满足我一个条件。”我赶紧趁热打铁。
　　“好啊，”许飞伸过头来嘟起嘴作势要亲我的脸。
　　我忙不迭用手推开他，“你神经病啊，不要脸。我要看你昨天语文辅导班的卷子。”许飞倒是爽快，打开书包找了一阵没找到一拍脑袋：“昨晚做完卷子刘老师收走去批改了。”
　　“那等卷子发下来你给我看，不准耍赖！”
　　“我书包里倒是有上次发的卷子，你要看吗？”
　　“好啊，但是昨天的也要给我看，这个是利息！”我扬起他给我的卷子笑得很灿烂。
　　“喂，你小声点，让别的同学或者刘老师知道了，我吃不着兜着走。”他按住我的手和卷子，做出“嘘”的姿势，“你先看这个，等昨天的卷子发下来我再给你看。”我使劲点点头，冲许飞和谭一凡眨巴一下眼睛，静静走开了。
　　果不出我所料，语文的正卷根本没啥难度，只需要多练习把速度控制好就行，作文我又不再怕的，这一环节直接跳过。附加题目的题型和难度也在我的认知范围里，只是语文学习本就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考题也是很难有章可循。只能从做过的错题里吸取经验，也要不听见识新的可能。我一向觉得许飞油腻滑头不听老师和家长的话，还跟唐帅走得很近，是一个坏孩子。但当所有同学都听刘老师的话不给我看试卷的时候，他不听话的属性倒是发挥作用帮助了我。我觉得自己一定程度上错判了他。但我自知无法用帮他解答数学附加题来做为交换条件长期窥视他的语文附件题试卷，因为他还有很多其它途径可以求助，比如就在身旁的谭一凡，比如他的好哥们张平平等等。
　　有一天下午语文测试要写一篇关于风景的文章，我即兴写了一篇崖城乡下玉带河的作文获得了高分，还在课堂上被刘老师作为范文朗读。她的点评里有很多的夸奖是我自己在写作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或想到的点，我觉得既吃惊又奇怪。我又联想到语文学习和考试里，那么多分析归纳提炼作者的意图和技巧，其实极有可能是原作者根本就没想到的点，这是不是有点可笑又很有趣呢？周日没事时，我把那篇作文修改润色后誊写在稿笺纸上，给平城一家教育报社投递了稿件。
　　几周后，我看到那家教育社的报纸刊登了我的作文。哇，这次是真正的发表了啊！人生第一遭啊，来得不算太早但一定也不迟。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刘老师没有私自拆开我的信件。我收到了报社寄给我的报纸和稿酬汇款单。刘老师在班上简短地表扬了我，并表示那篇作文已经在班里做过范文就不再读了。我不知道大家是什么看法，反正我心里挺激动的。爸爸骑车载我去邮局兑换汇款单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飞一般的快乐。稿费我一直没舍得用，收在自己的小钱夹里。直到妈妈出差又恰逢她生日前，我偷偷把钱和自制的生日贺卡装在一个小信封里塞进她的挎包里。妈妈出差回来后笑得合不拢嘴，除了给我买了不少好吃的，还感动地说：“你给我写的小卡片被同去的同事看到了，都夸奖你懂事，说我好福气！”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看到妈妈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