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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一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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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声悠悠,如怨如慕,是女子颤颤的啜泣,还是娓娓的倾诉?她,那一副眉眼,总是含水带雾,挥之不去。直到长大之后,迹部才知道,那是哀愁。身世如枯叶般飘零的愁绪。那一幕,那么真切,仿佛伸手还能触到她温暖的指……
“景吾少爷,凌衣要走了,不能再为小少爷弹琵琶了……”那把女声轻柔地如是说着,仿佛周遭的不幸都与自己无关。
“凌衣别走,别走啊!景吾喜欢凌衣,喜欢凌衣的琵琶啊!”五岁的迹部显得急切。他不懂,跟前这个自小就为他操琴的美丽女子在如常的一曲后,突然收起了琵琶,说起离别的话语。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走?
女子蹲下身子,一手握住那双紧紧攥住自己裙裾的小手,另一只则温柔地抚上他金色的发:“傻孩子,就算凌衣现在不走,以后也是要离开的。小少爷还太小了,长大了才懂。”话说到最后,就像母亲般宠溺。
“小?我,我不小了!我……本少爷不准凌衣走!本少爷现在就去禀告母亲,要凌衣留下!”是了,凌衣平常在父亲办的酒宴上都是笑着弹琴,笑着喝尽大哥哥们递上的酒,凌衣一定是要去找她喜欢的那些大人。那么我,不,本少爷现在也是大人了!
听着稚嫩的童音故作老成地称自己为“本少爷”,凌衣难掩寂寥的脸也染上了笑意:“是是是,我们的景吾少爷长大了。那是男子汉就不再需要凌衣啦。”
“可是……”
迹部还要争辩,就被女子拥入带着丁香淡香的怀里。这样的姿势,让她的声音听上去更飘渺,像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好了少爷,凌衣不走,但是凌衣也想回自己的家看看啊。”
“这里不是凌衣的家吗?”有父亲、母亲,也有凌衣……
“呵呵,这里是景吾的家啊。”
“也就是有凌衣父亲母亲的地方吗?”这样啊……
女子闻言,不住将怀里的孩童抱得更紧。少爷太小了,世事艰险又怎会明白?这般的纯真,像极了曾几何时的自己,那个梅子初青的时候。
“凌衣?”久久没有得到答复,景吾微微挣扎出来要看女子的脸。
“……嗯,是啊。”快速地用衣袖拭去泪水,露出笑颜对上孩子。
“那凌衣要快点回来啊,这里也有本少爷!”景吾绚烂的笑脸刺痛了女子的眼。
她站直身子,回身重新抱起琵琶:“那凌衣再为少爷弹一曲再走吧。”
景吾见状,也回到座位上端坐着,以一种认真的姿态。“是弹《点绛唇》吗?”那是凌衣在宴席上最常弹的曲子。
女子又是一怔。作为被蓄养在家的歌姬,景吾少爷是唯一待自己真诚的,浓词艳曲又岂会弹与这个自小就喜与自己亲近的少爷?“不,这次弹曲新的。”
“新的?好啊,名字呢?”
“叫做……《懊侬曲》。”
“《懊侬曲》,嗯,本少爷记住了。”
轻轻转轴,拨弦,曼妙而忧伤的琵琶声如月色般弥漫开来。只听凌衣唱道:
豆蔻新枝,啭啭合人喜。
烛点黄昏拼尽,翠钿金钗有几?
觥筹流光,笑语喃呢。
岂是盈盈,侬苦谁知?
经年昔,容颜尽,
门前冷落,青丝不堪理。
回首往事罗巾湿。
人笑痴,落花寂,
葬侬他日鸟空啼。
一生何事,月淡云稀……
一曲既尽,女子就离开了。景吾望着她的背影,开心地向她挥手告别。《懊侬曲》,小小的景吾不懂,既不懂词,也不懂凌衣为何如此哀伤。待凌衣回来,再让她好好释义。
只是,天不从人愿。
数日之后,景吾知道凌衣不会回来了,说是她去别家公子弹琴了。
他第一次有种被遗弃、被欺骗的感觉。
不能哭。
本少爷……不稀罕!
数年之后,迹部于与人举酒谈笑间突然明白,那首凄凄切切的曲子的全部意义。一问,才知当年。成久凌衣,因貌美艺能,被父亲送予一位高官友人做偏房侍妾,作为礼物。如今,已不知何处。
他第一次,隐约地,窥视到世间的丑陋。
也是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上位者为王,主宰天下。
本少爷……
以后再闻《懊侬》一曲,都没有那沉郁的意味,那似有丁香香味的哀愁。
如今,夜凉如水。居然仿佛回到了女子离别的那个午后……
凌衣……
迹部猛然转头,却是有波光一片;远处尽是灰暗。
箫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