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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下起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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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楼修建在淼州城中心,气势恢宏,八面玲珑。
底下两层是喝酒吃饭的地方,楼上便是歌台舞榭。
十五的满月缓缓升起,街头巷尾亮起了灯笼,来看表演的人们从三个方向围住了雀楼,翘首以盼舞姬们亮相。
魁濯跃上房顶,站在斜对雀楼的地方,能将舞台尽收眼底。
戌时到,两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拿起鼓槌,敲响巨大的堂鼓。
“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进人心,原本嘈杂的人堆瞬间安静,被鼓声吸引住了目光。
雀楼顶上的光线一暗,笛声起,琴声合。
两名舞姬身着浅黄色衣衫,挥舞着水袖出现,在柔柔月光下宛若仙女,翩翩起舞。
灯火重新亮起,映照着她们姣好的容颜,华丽的头饰。
她们将毕生所学融入这支舞,尽情挥洒着汗水。
那缠绵交织的不是衣袖,是达贡国延续了两百多年的繁荣。
一舞终了,两人抖着水袖向两旁退开。
站满街道的看客们欢呼叫好,连连鼓掌。
竹桃忍不住道:“凡人的舞居然跳得这么好,你从来没同我说过!”
她若是知道凡人的生活这么有意思,一早就来凑热闹了,哪还能静心修炼。
魁濯笑道:“这就惊讶了?后面还有更厉害的,接着看吧!”
他话音刚落,八名红色衣衫的舞姬手执花鼓亮相,摆起婀娜的姿势。
壮汉击鼓,站在正中间的舞姬抬手一抛,巴掌大的花鼓系着大红的穗子,在空中翻飞两圈,稳稳落回她手中,楼下欢声四起。
竹桃看呆了。
伴着欢快的奏乐,她们手中的花鼓仿佛活物一般飞来飞去,在八人中间传了一遍又一遍,令人眼花缭乱。
“太厉害了~”竹桃感叹道。
乐声停,八名舞姬站在舞台边,将手中的花鼓扔下雀楼,围观者又沸腾了,各各伸长了手争抢花鼓。
看到此情此景,竹桃不免发笑。
“凡人的世界真好玩,魁濯,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下山玩吗?”
魁濯捏着下巴,沉声道:“不急,你再修炼些时日,等变化人形稳当了再说。”
竹桃道:“也好。想必下次来,人间又是新的光景。”
伞舞一跳完,中秋夜最好看的节目也结束了,雀楼周遭的人陆陆续续散去,集市反而热闹了起来。
魁濯低头问:“还看吗?”
竹桃道:“再看一会儿吧。”
毕竟下次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散场没有歌舞,只有一位琴师孤孤单单地坐在台上抚琴。
不多时,淼州城中升起许多天灯,如同地上的星星,点亮了整座城池。
“魁濯,那是什么?”
“是祈愿灯,每逢佳节凡人就爱放这东西。”
魁濯伸手一勾,一个方形的天灯飘至身前。
竹桃想一睹为快,可惜她不识字,仔细看了一圈,瞧不出个所以然。
“上面写了什么?”竹桃问。
“愿夫妻同心,白头偕老。”魁濯道。
夫妻同心,白头偕老……竹桃在心中默念。
如此朴实无华的愿望,希望他们能实现。
魁濯手一松,天灯借着风继续飘向天空。
在这欢庆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琴声悠扬,竹桃似自言自语道:“凡人和凡人能结为夫妻,天上的神仙也有夫妻吗?”
魁濯的手搭在腰间,道:“或许等我们成仙了就知道了……”
竹桃想象不到久远的以后,她蹭了蹭魁濯的手,说:“走吧,我们回翠云山,明日继续修炼。”
魁濯温柔应了一声,带着她消失在夜色中。
自淼州城里一日游后,转眼过了九个月,盛夏。
闷热的翠云山,一个多月未落雨,与往年大相径庭,连魁濯住了一千年的深水潭也快见底了。
偏生这么热的天,还有两个旅人路过此处,坐在竹林里歇脚。
魁濯依旧挂在竹桃身上,垂掉着半截尾巴,无精打采地听他们谈话。
皮肤黝黑的男人喝了口水,擦嘴道:“今年这鬼天气,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身旁黄皮肤的男人说:“可不是嘛,这淼州城一滴雨不下,旁边滇梁城的雨下了月余,滇梁河的水都快漫到城里了,为了挖渠又死了那么多人,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黑皮肤大汉道:“幸好我们逃得快,没被抓去通渠。这天气反常,必有异象……你说会不会是先皇的驾崩有蹊跷?”
黄皮肤书生摆手道:“去去去,这些话你也敢胡说!”
大汉不依不饶道:“这有何说不得?先皇正值壮年,突然抱病。皇后携太子登基,垂帘听政,还不奇怪吗?”
“嘘——妄谈国事啊!”书生如临大敌,四处张望一番,方才压低声音道,“我听算命先生说,应是有大妖怪藏于附近。”
魁濯探出半个脑袋,紧紧盯着地上的两人。
书生顿了顿,说:“总之这淼州城和滇梁城都呆不得了,索性去神都谋个营生吧。”
神都是达贡国皇帝所在的都城,那里繁华热闹,人口众多。
黑大汉叹道:“唉,走吧,太阳快落山了,趁着夜色咋们多赶赶路,只盼着早日到神都,遇到一位好心的老爷收留我们。”
两人拿起包袱,拍拍屁股上的灰,继续赶路。
魁濯轻轻晃着尾巴,思考着方才二人说的话。
竹桃忽然理解了魁濯从前同她讲的天灾,感慨道:“眼下这情况,若是淼州城和滇梁城能换一换就好了。”
一个旱,一个涝,百姓都为此受苦遭罪,甚至丢了性命。
“你说得不无道理。”魁濯回到地面,抬头道,“我去滇梁城看看,你在山里好好待着。”
竹桃忙问:“多久回来?”
“顶多三五日。”魁濯道。
相伴五百年,他们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竹桃依依不舍地说:“好吧,你可不能食言。”
魁濯笑了笑,留下一句“放心”便下山了。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而枯燥,不知过了多久,竹桃一睁眼,发现头顶的天色昏沉,山中闷热异常。
这是雨水要来的前兆!
难道是魁濯干的好事?他真的将滇梁城的雨引到淼州城来了!
竹桃喜不自禁,伸长了枝叶。
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雨!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雨水仍未落下。
天空电闪雷鸣,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颤,耀眼的白光晃花了万物的眼,不敢抬头直视。
又过了两个时辰,风起云涌,豆大的雨滴终于落下,清风随之而来。
这场雨持续了七天七夜,彻底给淼州城的百姓止了渴。
初时的喜悦散去,竹桃心中只剩下无数忧愁。
距魁濯离开已经过了十天,至今未归。
他终究是食言了,等他回来,自己定要好好骂他一通!
竹桃心急,却毫无办法。
又过了一月,仍不见魁濯归来,竹桃渐渐习惯了身边没有他的日子。
只是心中难免还在想:莫非魁濯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要下山去看看?万一她刚走,他就回来呢?
抱着一丝期待,竹桃原地等了十年,终于明白魁濯是不会再回来了。
凡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想去滇梁城寻人,只能化身成凡人的样子,可如今的法力还难以支撑她走到滇梁。
抛开杂念,潜心修炼。仅用三十年,竹桃便将化形修炼得得心应手。
此时距离魁濯消失已经过了整整四十年,竹桃心中感慨万千。
魁濯消失得蹊跷,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阔别翠云山,竹桃动身前往滇梁城,找寻魁濯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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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蒿叶村。
这里是滇梁城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村中有一个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名叫“竹桃”。
不仅人长得水灵,做出来的豆腐也是又白又嫩。
时辰尚早,豆腐店外便排起了长队,不少人都是慕名前来品尝。
对门米铺的老板扯着嗓子喊:“竹桃,客人太多了,只怕今天的豆腐又不够卖咯!”
远道而来的人们一听这话,蜂拥挤到紧闭的店铺门前。
门从里打开,站着一女子,她一身青绿的素净衣裳,头戴木簪,清秀绝尘。
竹桃对着神情呆滞的客人浅浅一笑,道:“请进吧,店里只有我一人操持,各位吃完可不要久留。”
众人连声说好,一窝蜂冲进本就不大的豆腐店,先前还不对付的公子哥也坐在了同一根长凳上。
竹桃长舒了一口气,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十年前,她刚来到滇梁城,四处询问城中百姓是否见过魁濯,得到的答案全是摇头。
他们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对竹桃描述的样貌同样无动于衷。
就这样游荡了三日,竹桃失魂落魄之时,卖豆腐的老奶奶叫住了她:“姑娘,你可是在找人?”
“嗯。”竹桃点头。
老人家端出一盘香椿拌豆腐,好言好语道:“这几日我见你走了许多来回,人都消瘦了,不妨吃些东西,休息片刻。”
多日积攒的失望涌上心头,望着这盘白绿相间的豆腐,竹桃心中平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