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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此去燕京城,一路上经历北国千里冰封万顷雪飘,真不复往日里的汴梁繁景,江南秋色。那一树火红的杏花也只有开在清梦乍醒的地方。越往北走风雪却换成了黄沙,官道上往往鲜少有灌木,沙砾吹进嗓子眼儿,呛得人生生地咳嗽,前路漫漫无尽头,郭药师裹着黄色的娥袄捡了块光秃秃的石块站定,抬了抬手中半长的宝剑,轻轻弹了弹黄袍上的风沙,却喷了自己一脸的灰,竟不住地咳起来,却立刻震了震背脊,仰头泪道,“辛苦了各位,生不辱皇命,死亦忠。”于是抬头望天,眼泪不住婆娑而下,“为了皇城的百姓,你我同仇敌忾,但军队也需要养精蓄锐……”

      台下一众看着石阶上挥泪如雨的参将,不由撇嘴作呕。戚少商听到“不辱皇命,死亦忠”时就很想一剑戳过去,待听到“需要养精蓄锐”便仰头灌了口酒,横剑一跃上马,喊了句,走!

      郭药师急得跳脚,又怕徽宗赐的黄袍打了褶子,便动作生硬,面部扭曲。凭着那点半吊子轻功一跃戚少商马后揪着他的马尾,大声道,“戚少商,莫忘了你是我的护头,连个官品都没有!我说养精蓄锐就地扎营你竟然敢违抗军令!”

      戚少商一抖缰绳差点把郭药师耸出去,他没回头,横剑身前,扎营扎营,妈的一个月赶了八十里路扎了十八回营,戚少商压了压心里的火,扫了一眼身后正在抚摸身上黄袍的郭药师,又回头望了望众人,一句话没说,“驾”了一声向前奔去,军队跟着戚少商启程,郭药师跳也没用于是上了马颓着肩继续走。

      这先遣队沿着官道一路北上,饶是不知何时是个归期。戚少商浅浅皱了皱眉,九现神龙莫不是皱眉也这般好看!戚少商回头盯了子生一眼,笑了笑唤道,喂!

      子生摇了摇头,哦了一声,戚大侠别再跟那厮计较了,郭药师当年抗辽颇有些微功,虽然不是什么大功劳,但献计有赏,又能说会道,上的言表感激涕零,皇上念及资历拜为参将,这回去燕京与赫连军会合直取燕山府也是皇上钦赐的,戚大侠还是消消火!

      戚少商呼出一口气,胸臆间满是憋闷,酒囊空空抿了抿唇,却吃了一嘴的沙子。“这是正北风!”他仰头看了看军旗,赫然写着一个“宋”字,旗子被展开,吹皱,颇有些寂寞无言之意。他催了催身前的马,抬手拍了拍子生的肩膀,这小伙是个很棒的小将,“北风意味着风雪,你去后面告诉那姓郭的,不想走可以,那身黄袍夜里招狼!”

      子生吐吐舌头,哦了一声转身应着命令。戚少商喊了声加快速度!

      边走边憋闷。
      倒是一场风花雪月,成就一场江湖事。

      江湖正处多事之秋,任了两年多的六扇门捕头,天下间东南西北到处寻,自己有时都不知身处何处,只会在无聊的雪夜一人想起那年的黄沙漫天,那年的酒旗剑语。

      滚滚红尘如同这万里沙海,自飘渺至空茫,一片片连绵不绝,竟浑不知何时才能忘却。戚少商逐渐明白了世事无常这个道理,所以他同这酒拜了把子,竟然屡试不爽,想到的是空白了少年头,人亦枉。戚少商不是少年,没有白头,却了然成胸,有时选择淡忘那腥风血雨的岁月,有时回想起那一幅端坐抚琴人的青影流光。

      宣和元年。赫连军领命北上,在燕云一带阻截辽军也近两载有余。“一路走一路停,是否走得太畅通了?”戚少商心中生疑,金人不可能对他们这批人马置若罔闻,从京师一出,戚少商就一直提防着,不光是要保着这身后几万担粮草,还要顾及着这百人的安危,自然还有那姓郭的老家伙的身家性命。

      戚少商接到六扇门的调令时快马加鞭从江西赶回京都,却是被暂停了官职,戚少商难得落得清闲,却在下一句被告知随军北上给个老妖怪做护头,诸葛先生斩钉截铁,丝毫不退。戚少商无语,只能领命北上。可是在于他,自觉能亲自去一番燕云之地也不枉过连云山水与番邦外族征战多年。

      听着夜里呜呜的风声,借酒取暖,风大路茫,一队人马行走得极慢,又不敢停下歇脚,越是暂留冻死的人越多,此刻再不允许他戚大侠逞什么英雄,缩在狐裘里还直打哆嗦。子生一旁搓着手道,“不知道,反正我们再有十日便到了地方,这期间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子生上前拍了拍马颈,伏在马背上低声安抚马儿,莫要嫌累,我们快到了!

      戚少商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车里备着火炭,郭药师拎着三弦正在唱京城戏场的小调,一声一声,暗夜里丝丝作怪好不热闹,“那家伙真够雅!”子生撇了撇嘴道,紧接着戚少商的话头说下去,“戚大侠莫不是怀旧了?”

      “怀旧就要伤感,现在还不到我戚少商伤感的时候!”戚少商定了定神色,深深呼出一口气,发白的气体在云间环绕,拢的人更加俊俏。说不怀旧是假,不是听到了三弦吗?

      丝竹之声几时难以入耳了?难不成戚大侠在怀念那个小甜水巷里白牡丹指下的拈花一笑,踱步倾城?不过,那女子弹得浑然不是三弦,却是琵琶。戚少商晃了晃头,冷风吹得头疼。良久冲着子生道了一句,“原来不同人弹一种琴竟这般失了味道……”

      之后一路通畅。并无任何兵刃阻隔,便这样一路晴一路雪地挪到燕山脚下,等一众到达驿站天色已经昏昏沉沉,雪不停人不寐。累的人半死不活。郭药师被人抬进驿馆,已经累得半人半鬼,旁边站着的小子骂了句,他妈的你个死鳖,坐轿子还累成这熊样!

      戚少商觉得这人骂得真舒坦,把人捡过来问清名字,子生在一旁闭眼不答,陈垣看了一眼子生倒像是老早就认识彼此,咬牙对着子生吼了句,子生子生,我跟你不共戴天!

      于是戚少商便确认俩人先前是识得的,且有些小过节,就这样看着两人出了驿站叫阵,打得七荤八素才回来,戚少商好奇问他们为啥不共戴天!

      子生回他说年少时不懂事,一起乞讨时偷过陈垣俩包子!

      夜静,在驿馆可比外面风餐露宿好过许多。于是只有几里外的马蹄声渐行渐近,戚少商警惕心皱起,拿过逆水寒侧立门旁,缓缓慢了脸色,“是六扇门的!”郭药师呼出一口气,心头的石头落回原地,“戚前捕头耳朵太好用了,太好用了!”戚少商回了他一眼,“不敢不敢,还是不如郭大人的袄子好用,招狼!”

      不一会儿功夫,果不其然,下马而来的正是六扇门的人,算是熟脸,看到戚大侠便一脸呜呼哀哉,戚少商沉着脸道我还没死呢,那人道也差不多了。于是宣旨,旨意为皇家颁布,六扇门通传,只有一句话:戚少商擅离职守,私离京师,置六扇门重任于不顾,且判渎职罪,带枷进城。

      “戚大侠,得罪了!”
      “戚大侠……”
      “不可能!”
      “扯犊子……”

      ……
      戚少商叹了句,就说一路走得太过顺畅,该来的总要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也好,“备着酒就好!”他冲着子生陈垣使了眼色警告两人退下,俩人差点上来把六扇门送信的人剥皮拆骨。

      收了雪,天渐渐放晴。离进城的日子还差三日,郭药师坐在马上看着囚车里的人,点头道,“戚大侠要不要在下给你奏一曲?!”

      戚少商靠在栏上无限悠闲,身上的裘袄依然挺立俊朗,全不是一个带枷囚笼之人该有的窝囊样儿。唯独那扫过来的斜阳把那张侧脸影得更加硬挺,侧目间竟黯淡了茫茫的雪海。郭药师走过来的时候抱着三弦,呵呵直笑,“扎营!”

      戚少商冷笑,扎营就扎营吧,三天的路看你能拖着走到你孙子打油不!忽而瞥了一眼他怀中的三弦琴,心中猛地一紧,手指轻轻一动,卷着的衣带突然抛出,在几尺外打了个回旋,越过囚栏一下卷住郭药师的脖子向后一缩,那人来不及啊一声就被戚少商拖过来,脸撞到栏杆上,呼哧呼哧直骂娘。戚少商伸手摸了摸那三弦琴,眉间皱起,又渐渐淡下来,那寂寞的神色只有一刹却值得回味良久。

      百般滋味儿萦绕心头,竟浑不知自己的手已然松开,将郭药师放了下去,那人喊着手下,嗷嗷直叫。戚少商幽幽叹了一句,“护着这琴!”

      他这一叹竟徒增了些伤感,竟让听到的人失了言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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