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空小城

5、第五章

　　律师事务所被砸，马学仁相当不爽。
　　三天。
　　他还有三天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马学仁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地契合同，脸色很不好看。于佑和要和他解约，看来他是铁了心了。马学仁郁闷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道，业界里，解约这种事很严重，不是万不得已委托人不会轻易与自己的律师解约。除非……
　　除非委托人自动放弃。

　　马学仁觉得于佑和不会是那种轻易说不的人。他算是了解他，他清晰地记得两年前的病房里，那人开口就是一句，请继续。
　　马学仁当时就勾唇笑着承诺，只要你说继续，我会帮你到底。
　　那场车祸，证据被毁。
　　目击证人一个一个消失。
　　当事人死了一个，丢了一个，重伤一个。
　　嫌疑人严琛闻风躲到了大陆，一去就是两年。他的义子嫌疑最大，却因为证据不足被保释出狱，直到现在仍旧下落不明。
　　这案子是个死结。

　　能继续查就是一种信念。
　　马学仁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信念，也许就如阿秋当初说过的那句“我可以从头来过”这么简单。他很欣赏于佑和的坚定和执着。这种信念演变成一种习惯，在今后查案的日子里，马学仁深夜里抿着咖啡还会幽幽地想起，即使是伤痛，病体的折磨，也丝毫不会削弱这人的气势。一如他看到这个背影就会莫名的想去问问，到底怎么帮你。
　　有什么可以帮的。
　　那时候的夜里，马学仁会莫名其妙地笑笑，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吹进领口，他觉得很清爽，小艇上散落了一桌的资料，他靠在栏上，优雅地饮着咖啡，就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会想到那个委托人，想起黄埔江的那次“咖啡苦丁的不见不散”。

　　三年前，上海浦东的一个黄昏。
　　那时叶秋解决了盲女事件，彻底地离开了香港，离开了那么几个要好的兄弟。一个字没留下，一句话没说，只是在泰国曼谷的废墟里捡回那条命，然后就在博士的担保下隐姓埋名在那个热带雨林里做起了隐士。
　　虽然社会上是说叶秋已经死了，可是马学仁感觉得到，叶秋没有死。
　　只是不会再回来了……
　　换了一身休闲衫的马学仁显得和以往全然不同。
　　他是过于精明，他是懂得生存，可是在马学仁却说他需要休息。于是在叶秋的那次变故后他竟潇洒地拎了一个空空的行李包来到上海。在他眼里这早就是个被遗忘的城市。印象里，他记得这个城市是很闷热的，没想到却和香港一样，人多，烦躁的让人心烦。

　　夜晚的黄浦江上会有游览的船，顺便拉了游客畅游黄浦江的夜景。他索性登上一艘坐在角落里喝咖啡。
　　他喝的是冰镇的那种，风吹过来，没了领带的束缚，整个人舒出一口气振奋起来。身边有个人和他一样，却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质T恤，领口透出点白色的内里，整个人清新如海风。马学仁忍不住问他，“这么大热天喝热茶，都不会热吗？”
　　于佑和被他唤得愣了下，转头冲他笑了笑，“不会。你没有听过热茶舒心，苦丁去火？”他笑得很灿烂，“呐，我这叫苦尽甘来。”
　　马学仁靠在那儿略略地点头，“嗯，说得不错。那么我也去买一杯。”
　　于佑和转身背靠在船栏上，突然笑得很释怀，很开心，那种笑少了几分他这个年龄的男子该有的深沉和算计，那种渗透人心的笑容可以感染到周围的人，马学仁跟着笑道，“你笑什么？”
　　于佑和低头收住笑容，“没有。我只是觉得现在很少会有人去喝这种口味极重的东西。”马学仁笑了笑，跟这人的谈话也亲近了几分，他是很讨厌苦味，但是这其中却除了咖啡的腥苦，“噢，其实老家那也有很多茶室，都卖着苦丁茶。我是喝不来的，今天刚到上海，还真想尝尝这上海的茶和老家的有什么不同！”
　　于佑和撇嘴道，“好，下了船，我带你去。”

　　船一入港。二人都跳了下来，旁边的老头差点没站稳跌进河里，于佑和伸手扶住，嘱咐当心点。
　　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他，“我想到一处茶很不错，要不要去？”马学仁抬手示意：请带路。

　　“我叫于佑和。”静静的茶室里他伸出右手，马学仁借着那温暖的灯伸手在他手掌握了握，“你好，马学仁。”
　　“马先生第一次到上海？”于佑和斟茶，他们着实不像刚刚结交的陌路人，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马学仁也觉得奇怪，他是心事重重，本来想跑到上海躲一段，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只是到处旅行，到处辗转，却没想到还是认识了新的人，和于佑和交流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放松一些自己的心，那块大石头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想着去调节，试着去冷静，却没想到一想到过去，那些等待那些奋斗，一切又开始火烧火燎，无法收拾。

　　好在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淡定，马学仁会用自己的第一印象评价于佑和，是个，好人。

　　“不是。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着弟兄们闯到这里，那时候我才不到十五岁，想想觉得很奇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都记得要闯一闯。”于佑和点点头，“嗯，不过我们今天认识也算有缘。不然你尝尝这茶，然后再讲故事？”马学仁疑惑起来，“我们才刚刚认识——看来你也不是很舒心。”

　　于佑和脸色变了变，举起杯子跟他的碰了碰，“先干了这杯，陌生人讲陌生人的故事也要先解解渴。”然后他继续微笑，像要把一辈子的笑容都在这一天用尽一般。马学仁看着他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那种笑容全然遮盖了他的无奈。

　　好像他们都是两个失落的人突然间会在了一起，各自谈谈自己的心事，这样也好，免得憋出什么毛病。
　　于佑和在那一刻想，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要乐观一些，微笑着去面对这个世界。
　　面对现实。
　　苦丁虽苦，却渗进人心。

　　马学仁低头抿了抿那茶，不禁啧啧道，真是苦！
　　于佑和笑道，不然也亏了它叫这个名字不是！
　　马学仁笑说，好么，这几杯我请你。
　　于佑和哈哈笑起来，嗯，好，你请客，我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