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空小城

2、第二章

　　二

　　新的一天来得很快。阳光尾随而至，没什么特别的，只能说这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于佑和被窗帘后的阳光吵醒，他用手背遮住双眼还是觉得光束刺得眼睛生疼，索性坐起来，紧跟着一阵眩晕，这种感觉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自从两年前的那场事故到现在，他还真得不知道自己竟能撑到这时，虽然身体渐渐好转，三年前的婚礼上他跟一个女孩子有个约定，却因为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变得渺茫起来。他终于开始相信世事无常，祸福难料这类说法。母亲说他变了些，他自嘲说他只是开始记得怀念。

　　起床，洗漱。每日如此。
　　回头的时候，他看到正装镜中的自己，有些安静，有些冷，肩骨上的伤痕因为扯开的扣角若隐若现地显露，他干脆系上领带，不松不紧地推上领口，觉得紧了又松了松。瞅见吧台高处的半瓶Whisky，于佑和终于笑了笑，取下来倒进杯子里尝了一口，皱眉感受那份奇妙的烟霞烈火，马学仁給他留下了半瓶，一半一半这才公平。不愧是个学法律的。刚要出门的时候手机才响起，这才豁觉自己早醒了一个小时。
　　“于先生，今日的行程有些紧，9点在香港KCB银行投资部和财经组有个会议；中午……在分公司有接风宴，庆祝您终于痊愈归来；接着下午3点……在西九龙律师事务所，和马先生有约，这是临时加的行程，是关于解约的事件；晚上……”

　　于佑和揉了揉鼻翼，叹口气说，一切都照旧进行，接风宴就不用了，我也不是第一天来公司，正好把要签订的合同都签了，上午开完会我要出去一趟。秘书问他要不要备车，于佑和想了想还是说，不用。

　　港岛半山和太平山顶一带绝对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富人区，有70%以上的名流和商界巨头都住在这里。仿佛主宰着香港的繁荣一样，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渗透进这个城市和社会。
　　静静的小花园，人造的假山上溪水流下来，呼啦啦地倒真有些江南的风情。这座仿苏州园林式的庭院在香港算是稀有的，也只有上层社会阶级的有钱人能够住得起，马学仁踏步走在石子铺的小路上，越来越觉得无奈。两年以来，他不止多少次踏近这个庭院，都被拒之门外，再加之本身他马大状的身份有些特殊，在内界褒贬不一，呵，他笑了笑，把手放在兜里，更不会有人愿意在这种风口浪尖惹上什么官司。毕竟医生和律师这类的职业都差不多，替人治病□□，平时能不去惹尽量不去惹，惹了就说明你病了或者闯祸了，要这些人帮你缝补那个窟窿。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就看到迎面走来的管家。

　　“马先生，您早！”
　　马学仁笑了，笑得很有礼貌，可以说是优雅。那种笑容在职场上非常普遍，他用这种带着点寒冷的微笑在这个业界混了多年，几乎是达到呼风唤雨的地步，只是被这座别墅的主人屡屡挡之门外，马学仁有些不甘心。他继续微笑，语速很慢，没有和管家寒暄，他问，“先生怎么称呼？！”
　　管家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阿穿，他们唤我穿仔，你call我阿穿Ok!”
　　马学仁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琛哥近来可好？”他喜欢开门见山地问，也喜欢对方直言不讳地答。这是一种交易方式，他仿佛总能在暴风雨来到前一秒站了上风口。
　　穿仔耸耸肩，抬手指了路，“琛哥刚从内地买办回港，马大状您的消息真是灵通！”马学仁哈哈笑起来，“那要看关注了多久！今天终于进来了，真是不容易！”马学仁扶了扶眼镜，侧身一步，示意：请带路。

　　穿仔领他到茶座室，一壶茶，一碟凤梨酥。
　　然后说了句，马先生请吃茶，慢慢等会儿。
　　马学仁耸肩表示，请便。心底却在较劲儿，今天不见到严琛这家伙我是不会走的。然后他突然注意到墙上的那幅抽象画，背景是艳丽的粉色，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孩儿手拿烟斗，傲慢颓然的眼神里描写着对于生命的漠视，很现实很残酷的一幅作品。他突然说，麻烦给我换杯咖啡。他问穿仔这幅画什么时候挂上的，看图钉很新。穿仔说是琛哥年前差人从大陆空运来的，说挂在这里氛围好。
　　马学仁唇角微微颤了颤，说，很妙！

　　——咖啡就是咖啡，不管你放多少糖，加多少奶，一杯咖啡始终是一杯咖啡，何必要自己骗自己？

　　这是脑海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话里套着话，包裹地严严实实，层层叠叠下渗透出的就是那种天真的梦想，其实两年多前他就很想告诉那人——何必自欺欺人？他确实这么说了，可是叶秋专注地一句回答却是——我可以从头来过。
　　一双眼睛闭起来哪里还有什么是非黑白？
　　马学仁想，还是收起那些个天真，早早醒过来吧！
　　叶秋。

　　——咖啡就是咖啡，但如果加的不是糖而是盐，那这还是不是一杯咖啡？

　　这句话冒出来的时候，马学仁觉得自己的联想能力异常丰富，两年前和于佑和在医院的病房里，作为他的律师与之交谈中于佑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咖啡”的真谛，出人意料的贴切，马学仁深深呼出口气，轻轻抿了口咖啡，苦尽甘来，他喜欢往咖啡里加很多的糖。琛哥敲了敲房门，咳了两下，马学仁没有扭头，他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好心情被折损了一半。“琛哥，一向可好？”

　　来人正处不惑之龄，体态偏矮偏胖，却不是臃肿，那双眼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都知道这人异常的精明。“我们也是两年没见了啊！”他忽略了来人却开始感叹世事无常，人事变更。马学仁退了一步，左手摆了摆，“琛哥的身价真是与日俱增！”
　　严琛被他这有一句没一句听也听不懂问又没处问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索性干笑起来，“马大状说笑了！”

　　马学仁却没笑，他指了指墙上的油画，“琛哥好魄力！这幅画在2004年伦敦的苏富比拍卖会上，毕加索粉红时期的代表作《手拿烟斗的男孩》以1.04亿美元的天价拍卖掉。之后买主杳无音讯，有人说这画销声匿迹，再无人问津。没想到啊，竟然还有幸一睹真容……真是难得，不得不说琛哥涉猎奇多，交友甚广啊！”严琛嘴角抽了抽，却不知该怎么答，忽然一股子火气直逼上脑，倒卖文物这种事如马学仁这般光明正大歇斯底里地拿到台面上来说，可说是对他赤裸裸的威胁。哈哈笑起来，严琛装作恍然大悟道，“哦，原来马先生也懂收藏！”马学仁端起杯子轻轻嘘了嘘，“了解您之前，不懂。不过认识您之后，现在，懂了。1999年香港回归后两年，琛哥开始移师大陆，做的也是与文物有关的买卖。合伙，诈欺，蒙骗，暗购，几乎可以用的方法都用过，”他指了指墙上的油画，懒懒地说，“所以能淘到这样一幅作品。也并非难事。”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的咖啡确实苦了些这件事。

　　严琛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再想扯也不太可能，索性直接中了话题，他早就知道马学仁今天来找他，或者说他知道马学仁一直找了他两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马大状原来还是为了两年前那个案子来的！”
　　马学仁整了整衣领，终于扯到正地方了，突然笑着缓和下气氛，“没有，我只是想说，琛哥回来是在昨日下午吧！”见对方没说话，继续说道，“嗯，于先生和您的班机错了一班，他是昨夜到的！”

　　不出意外严琛惊了一下，不过老狐狸仍旧是老狐狸，忙不迭地干笑，“没想到他竟然回来得这么快！”马学仁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于佑和还不知你回来了。”
　　严琛回头看他，“你还在帮他查？”
　　马学仁停顿了一会儿，侧头看了看墙上的壁画，慢声答他，“严先生，没解约之前，我仍然是他的律师。”
　　这种漫不经心的肯定回答让严琛冷了冷，“这么说他还是要起诉？”
　　马学仁终于放下那杯咖啡，盯着严琛的眼睛发出一点犀利的光，“严先生，仿佛你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立场，两年前那场意外里，死的那个——是他的妻子，失踪的那个是他刚刚满一周岁的孩子，他自己因为那次意外在医院里躺了近三个月，琛哥惧事自己逃到了大陆，隔了两年才回来，我屡次到你家被穿仔堵在门外，两年了，什么事情都会有个了结的时候。就看看我们如何了结。顺便说那次的意外也不会是“意外”那么简单吧！”

　　“啪”的一声汤匙掉在地上，马学仁知道严琛的火气憋到现在是着实不易，他双手抬了抬，“琛哥不要再想着能保着您的义子了，他自己闯的祸害的人，也该是时候出来解决一下。要不是曾经阿秋和您还有那么点交情，我实在没必要今天再来这么一趟！没有解约之前，于佑和这个案子仍然在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文件袋，“压着，”笑了笑，说，“证据虽然被你们毁得差不多了。但是要起诉仍然可以立案，到时候……”

　　马学仁没再说下去，他觉得可以言尽于此了。有时候点到为止最好，说得太多反而更麻烦。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马学仁走过去扶了扶那幅壁画，笑说这画挂得有些歪。然后转身走出门，“琛哥，好自为之。”
　　游戏卡到终关，也该摊手了。

　　马学仁回到律师事务所的时候于佑和已经在那儿等了一会儿。马学仁走到门口看到他，又退了几步退出来，低头看看表这才又走进去，“奇怪，Leo，我没迟到。”言下之意是你来早了。“你都是按时来的，今天提前了。”于佑和笑了笑，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嗯，今天什么都提前了。大概是想快点解决。”说着起身欲往外走，“走吧，今天路过糧船湾看到墨鱼仔，好像很好的样子！”
　　马学仁摸了摸下巴拦住他，“诶，该我来请才对，怎么说我是主，你是客。”于佑和点了点头，说，“嗯，我刚刚想到，我刚到香港身上一分现金都没有。”

　　马学仁扬了扬眉，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合约的事情……”
　　于佑和微笑打住他，“工作也有个休息的时候。我看……我们还是边吃边聊？”
　　说着于佑和走在前面，马学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乱了乱紧步跟上，路过秘书办公室的时候问秘书要了中暑时用的药，他想，该用得上的。

作者有话说

　　无聊继续……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