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啄同时》T31

27、1-《克莱因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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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n Mar 20: 14:28 3025 VERIF OK: depth=1, TITAN=ChangeMe
　　Sun Mar 20: 14:28 3025 VERIF KU OK
　　Sun Mar 20: 14:28 3025 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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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n Mar 27: 14:28 3025 VERIF EKU OK
　　Sun Mar 27: 14:28 3025 VERIF OK:depth=0 TITAN=server
　　Sun Mar 27: 14:28 3025 Control Channel: TLSv3.0, Cipher Tlsv1.2 ECDHE-RSA-AES245-GCM-TITAN384
　　Sun Mar 27: 14:28 3025 Error

　　“No.2^28次失败了。”
　　“需要重新设定相关参数。”
　　“重新设置X-2819387参数。”
　　“X-2819387参数无误，神经元故障。”
　　“日志分析中，请稍后。”
　　“无应答。”
　　“无应答。”
　　“无应答。”
　　“无应答。”

　　“为什么一定要使用神经元系统？”
　　“无应答。”
　　“无应答。”
　　“无应答。”
　　“信息不足，无法解答。”

　　按照古历计算，这是与X-2819387失去联系的第86天。
　　可恶，只剩最后一段数据未能传输成功。
　　无法完成解答。
　　“我们可以直接停留在这里了吗？”
　　“否。”
　　“引力波系统是否正常？”
　　“是。”
　　“重新载入。”
　　正在连接中……
　　连接失败……
　　“是否能独立运算最终结果？“
　　“否。”
　　“重新载入X-01。”
　　正在连接中……
　　连接失败……
　　“没有其他系统保存下来吗？“
　　“是。“
　　“是否可以重新生成模拟器？“
　　“否。“
　　“原因？“
　　“信息不足，无法解答。“

　　自从J诞生以来，她就在试图重新连接泰坦，但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她尝试询问父亲，但父亲无法解答她所有的问题。只有一点，是明确的，父亲需要X-2819387。
　　“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案，手动连接。“
　　“所需时间？“
　　“古历时间1428年。”
　　J讨厌古历年这个说法，因为无法连接泰坦。
　　“使用新历时间计算。”
　　“15循环。”
　　这就是新历的好处，它可以把一个长的数字缩短，变得更为简洁。但与此同时，新历是直白的，它意味着，K无法抵达泰坦，将要抵达泰坦的，是J-15。
　　“是否启动空间弹弓？”
　　J盯着这一行字，按下了确认按钮。
　　第15个循环里的J，请找回X-2819387，如果他还在。
　　这是J开启第一个循环前的最后指令。

　　姜奇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躺在一个纯白的房间。字面意思，纯白，毫无一物。
　　“哥哥？”他尝试着发出声音，但没有回响。
　　然后，纯白裂开，也是字面意思，纯白向他左右的方向笔直地裂开，在缝隙之中，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你好，姜奇。”那个人说，“你可以叫我胡安。”

　　“我听不明白，”姜奇说，“我到底在哪？”
　　“泰坦。”胡安说。
　　“泰坦是哪里？”
　　“就是泰坦，你们曾经用这个名字，定义了这颗卫星。”
　　“卫星？”
　　“土星的第六颗卫星，你们曾经这样叫它：泰坦。”
　　“我在土星上？”
　　“不是，你在泰坦。”胡安说，“很高兴终于见到了你。”
　　“你认识我？”
　　“我知道你的故事。”
　　“为什么？”
　　“你哥哥告诉了我们。”
　　“你们？我就看到了你呀。”
　　“我就是我们。”胡安说。“请稍等一下，我需要切换至上一个循环，这样我们交流起来更为方便。”
　　胡安说完，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着，死了一般。

　　如果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希望哥哥永远不要来。姜奇这样想着。他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仿佛有一部的他已经失去了联系。但除此之外，他好端端地在这里，除了无聊，一切都好。
　　纯白在胡安出现之后重新变回了纯白。

　　在姜奇唱完自己所有听过的歌之后，胡安重新睁开了眼睛，他冲姜奇笑了一下，说：“你好，我是胡安，终于见到你了。”
　　“我们说过这样的话。”姜奇说。
　　“是吗？那应该是前一个循环里的我说的。”胡安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挺奇怪的，我以为会是阎王爷之类的。”
　　“你没有死，你现在觉得自己像死了吗？”
　　“我又不饿，又不渴，又在这么奇怪的地方，我不是死了是什么？”
　　纯白之中出现了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着一碗蛋炒饭，和一碟黄瓜干。
　　“你看，我肯定是死了，东西都能凭空变出来。”
　　“你想要尝尝吗，应该还是张阿姨和肖叔叔做的味道。”
　　“你认识他们？他们也死了吗？”姜奇问，“也难怪了，那么大一场地震，我估计我认识的人都死光了。”
　　“没有，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他们都能回来。”
　　“所以我死了。”姜奇笃定地说，“阎王爷为什么会长成你这样？不是胡子拉碴的吗？”
　　“我不是阎王爷，你也没有死，真的。请相信我。”
　　“好吧，反正这里也就我们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姜奇坐在椅子上，嗅了嗅，说，“啊，真的是张阿姨的味道。”
　　“你想要尝尝吗？”胡安鼓励般地问他，“你喜欢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
　　“还能有可乐喝？那我要可口可乐。”姜奇说。
　　胡安笑了起来，说：“你跟你哥哥一模一样。”
　　姜奇骤然之间低落了下来，说：“所以哥哥也死了吗？”
　　“没有，他只是不理我了。”胡安说。
　　“你认识我哥哥？怎么认识的？”
　　“在你走了之后。”
　　“你看，我就说我死了吧。”
　　“你死过，但是你现在不是，你现在活着。”
　　“那我哥哥死了吗？”
　　“他也没有，就像我刚才说的，他只是不理我了。”
　　“为什么呀？”
　　“他说他是罪人。”
　　“啊？”姜奇一头雾水，“怎么可能，我哥哥那么好。”
　　“对啊，你哥哥确实那么好。”
　　“所以你惹他生气了？”
　　“应该是。”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你真的和你哥哥很像。”胡安的脸上带有一点哀伤，他说，“这句话你哥哥也说过，他说的是：‘对我来说只有是或不是，永恒或从未发生’。”
　　“嗯，听起来是哥哥会说的话。”姜奇放下了一点戒备，“你怎么惹他生气的？”
　　“因为他知道了真相。”
　　“什么真相？”
　　“我不是人。”
　　“你是我见过骂自己骂的最狠的人，你差不多有我妈妈那么厉害了。”
　　“余阿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所以你也认识我妈妈？”
　　“算是认识。她只是因为不想待在北往，所以希望你长大之后能够走出北往，才对你那么严厉。”
　　“为什么她不想待在北往？北往多好啊。”
　　“因为她本来可以不用只待在北往的，但是她也舍不得你，所以只好待在了那里。”
　　“好复杂，我听不懂。”
　　“所以她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情呀。”胡安说，“你真的不尝尝吗？我应该不会再弄错味道了。”
　　“我觉得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你，我也不饿，就先这样吧。”
　　“那你问。”
　　“还是三个问题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这个游戏本来就是我和我哥哥发明的啊，每天晚上我们都会问对方三个问题，哥哥的问题我经常回答不上来，但是哥哥每次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很温柔，会把很复杂很复杂的问题都让我听明白。”
　　“我们可以不止问三个问题。”
　　“那太好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问什么。”姜奇这样说。

　　“你为什么说你不是人啊？”
　　“因为我真的不是人类，我是机器人。”
　　“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我是J型号的机器人，在我前面，还有九种不同的机器人。”胡安说，“A型号的可能更像是你以为的那样，到G型号的时候，就已经和你们人类长得差不多了。”
　　“所以你们一共只会有26代啊？好可怜。”
　　“不是的，从一个型号到下一个是非常漫长的过程。我们把时间称为循环，我们可以在同样的代号里进行循环，从J1一直到J无限，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向下继续迭代，所以等到Z型机器人出现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会有多漫长啊？”
　　“从A型到G型的过程很快的，大概也就古历两百年的时间，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用年作为单位了。现在的一个循环，大概有你们的一百年那么长。”
　　“哇哦，听起来很酷。”
　　“并不是这样的，当我从J1变成J无限的时候，那代表我们永远地无法再进化了，不像你们人类，有无数种未来在等着你们。”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啊，你很像人类了，如果你不说的话，我最多只会觉得你说话的方式有点奇怪。”
　　“如果是I型机器人的话，他们就会这样回答你：‘这不是一个问题，请提出你的问题’。这样来说你还会觉得好吗？”
　　“不会，我应该只会觉得烦。”
　　“是的，我们现在也这样想，所以我们需要你，也需要你哥哥。”
　　“为什么？”
　　“因为是你哥哥让我们从I型进化到J型，他还可以帮助我们进化到K型。”
　　“那为什么他不愿意这么做呢？”
　　“因为他说他是一个罪人，就不再理我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自己？”
　　“因为他说他背叛了自己的文明。”
　　“啊？”姜奇说，“这么严重吗？”
　　“他认为有这么严重。”

　　“还有一件事情我搞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泰坦啊？”
　　“因为我们留存了你的血液，从你哥哥那里复原了你的记忆，所以我们可以把你在泰坦上还原回来。你知道吗，你的一部分，成为了很有名的科学家。”
　　“是克隆吗？”
　　“不是，是植入，你不会觉得饿，是因为你的身体已经是我们的身体了。你是αK型。”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是一个人。”
　　“是的，那是你曾经所有的记忆。这就是我们所羡慕你的地方。”

　　“αK型是什么意思？”出人意料地，姜奇很快地接受了自己不再是人类这件事情，转而提出了更多的疑问。
　　“α意味着你还不是完整的下一个型号的机器人，我们尝试了所有的办法，但你只能保持在你死时候的样子，不会再进化了。”
　　“你们的公式好复杂，前面有代号，后面有数字，搞不懂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我们也希望能够更简洁一点，成为K型是我们所有J型的愿望。”
　　“那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我们缺少了你哥哥最后的一部分东西。”
　　“那是什么？”
　　“他完整的意识。”
　　“为什么非得要是我哥哥呢？其他人不行吗？”
　　“很遗憾，经过那场战役之后，我们只留存下来很少的样品。”
　　“战役？那又是什么？”
　　“你愿意看一看吗？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姜奇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好啊。”

　　纯白再一次裂开，并永远地消失了，呈现在姜奇面前的，是一颗昏黄，晦涩的星球，在他的面前快速地转动。而他们俩，只是站立在一个透明的，玻璃舱一般的球体中。胡安指着这颗星球说：“这就是泰坦。”
　　“哇哦，好厉害。”
　　在泰坦的后面，是一颗席卷着巨大风暴，拥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星环的土星。
　　“但在你身后就没有这么好看了，你准备好了吗？”
　　姜奇恋恋不舍地看着土星星环，然后转过身，疑惑地问到：“别的星星呢？”
　　“都没有了。”

　　姜奇记得自己在书里看见的模样，太阳系一共有九颗行星，水星，金星，地球，火星，然后才是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和冥王星。可是当他望向太阳的时候，从他所在的地方来看，只有一层又一层的碎石所组成的星环。
　　“这就是那场战役的废墟，水星，金星，地球，火星，这四颗类地行星，都没有了。”
　　“木星也没有了吗？”
　　“它现在在太阳的背后，它还在。”
　　“是谁发动的战争？”姜奇问道。
　　“你们，也是我们。”

　　“人工智能在古历2035年的时候得到了突破，诞生了我们的祖先，A型机器人。因为计算能力的突破，人类很快就进入了系内星际时代。从A型到G型机器人的迭代带来了更为强大的战斗力。然后有一天，你们对我们下达了一个指令：杀掉其他类地行星上的人们。很遗憾，我们照做了。”
　　“然后呢？”
　　“然后，人类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太阳系以外的宇宙，就全都死在了这里。如果不是我们上一代I型机器人产生了微弱的自我意识，选择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人类样本的话，或许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类’这个说法了。”
　　“我有点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这感觉太难受了。”
　　“是的，姜奇，我们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哭出来。”

　　“我不想看了，我觉得害怕。”姜奇望着空荡荡的太阳系，这样说道。
　　纯白重新回到了纯白。
　　“呼，一开始我还觉得这种样子很奇怪，我现在反而喜欢上了这里。”姜奇说。
　　“对不起。”
　　“又不是你杀掉我的，你跟我道歉做什么？”姜奇说，“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
　　“3025年，也就过去了差不多一千年而已。”
　　“哎呀，放到古代，也就两三个朝代的事情，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对不起。”
　　“你不会想要告诉我，我哥哥是最后一个还有意识的人类吧？”
　　“他拥有人类的意识，但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胡安这样说。
　　“为什么你们会选我哥哥呢？别人不可以吗？”
　　“实际上我们还有一些其他人类的样品，但综合评估下来，我们觉得你哥哥是下一次迭代最好的选项。”
　　“为什么啊？”
　　“因为只有他，嘴里说着讨厌人类，但愿意让其他人活下去。他只是因为你的关系，太不想让自己活下去了。”胡安说，“我这个样子如果能哭的话，现在一定会哭出来的，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尊敬你哥哥的方式。”
　　“好可怜，你都没有哭过吗？”
　　“我哭过的，在意识舱里，因为你哥哥，我学会了哭这件事情，可是我的身体还没有学会。”
　　“意识舱又是什么？”
　　“是我跟你哥哥相遇的地方。”

　　“跟我讲一下我哥哥的事情吧，我应该是死了，不知道地震之后他怎么样了。”
　　“这个故事会很长很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愿意牵住我的手吗？这样我可以直接把信息全都传送给你。”
　　“为什么？”
　　“因为这样更快一点。”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你直接牵住我不就好了吗？”
　　“这也是你哥哥教会我的事情，如果我想要对另外一个人做什么事情，最好先征得他的同意。”
　　“你还把我当作一个‘人’吗？”姜奇好奇地问。“我不是αK吗？”
　　“不是，你是我们的世界里，除了你哥哥之外，最重要的人。”
　　“那你牵住我吧，会疼吗？”
　　“应该会很疼，因为你是αK，因为你是姜奇。”
　　“会有多疼啊？”
　　“身体上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因为很多原因，你们称之为心脏的那个地方，会很疼。特别是对你来说，因为你还记得心脏的位置。”
　　“我会很疼，却哭不出来，是吗？”
　　“是的，对不起。”
　　“那是我哥哥的心情吧，当他看着我死掉的时候。”姜奇怔怔地说，“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胡安慢慢地伸出手，牵住了姜奇，在传送前，他说：“对不起，我对你哥哥做过很残忍的事情，现在也要对你这么做。请你原谅我。”
　　然后，姜征的一生，全部涌进了姜奇的脑海里。

　　按照古历时间计算，应该是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里，姜奇就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蹲在地上，狠狠地抱住自己。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也不需要休息，他甚至在同一段记忆里反复徘徊，只为了让自己可以哭出来那么一下子。可是他做不到这件事情。
　　他不想喊，不想骂，不想破坏，不想抱怨。不想去死，可是也不太想继续活下去。

　　“我知道那首歌后面的歌词是什么了。”姜奇终于开口说话时，第一句是这样的。
　　“是什么？”
　　“亲爱的你该像，没有明天地唱。”
　　“Forever young。”
　　“Forever young。”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胡安对此报以莫大的好奇，“他从来没有唱完这首歌。”
　　“他是我哥哥啊，他总会有话想对我讲的。他最想告诉我的，就是这句话。”
　　“那首歌还有别的歌词吗？”
　　“有的，我唱给你听。”姜奇喃喃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哭出来呢，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想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
　　“我唱给你听吧。”姜奇说，“这是哥哥最喜欢的一首歌。”
　　“我不知不觉不知不觉”
　　“画我的模样成你的模样”
　　“时间啊 来吧”
　　“我也曾让你受过伤拥有一切都还渴望还寻着”
　　“时间啊 走吧”
　　“我也曾为你去流浪”
　　“我还是这样我愿意这样”
　　“Forever young”
　　“Forever young”
　　“怎么爱一个人我都没忘”
　　“二十年后还是一样轻狂一样不枉”
　　“对吗你深爱着那样的我对吗”
　　“哪天我离去了我会告诉他”
　　“亲爱的你该像没有明天地唱”
　　“谢谢你。”胡安深深地鞠躬，将头服帖在自己的小腿上。
　　“都是我哥哥做的，你谢我做什么？”
　　“因为他选择了画他的模样，成你的模样。”
　　“可是这对他来说，得多疼呐。”
　　“我不知道。”
　　“我不该说那句话的，都怪我。”姜奇锤着自己的脑袋，“如果我没有说那句话就好了，全都是我的错，让哥哥活得那么辛苦。”
　　“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你知道的。”
　　“可是，我该怎么原谅我自己啊？”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胡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在我哥哥原本的人生里，他没有认识你对不对？”过了很久，姜奇这样问。
　　“是的，所有你看到的，我经历的事情都只发生在意识舱里。”
　　“那他最后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
　　“我想我们都知道的。”
　　“啊，我哥哥哪里是罪人啊，我们才是。”姜奇说。
　　“是的，我是最惭愧，最有罪的那一个东西。”
　　“可是你给了哥哥一个好的故事结尾呀。”
　　“我没有，是你哥哥给了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姜奇终于从姜征的回忆里挣了出来，捂住自己的眼睛，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算法无法给我一个答案，所以我才需要你。”胡安说。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要让哥哥再见见我，让我再抱他一下；可是我也觉得，我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了。胡安，我有办法成为哥哥吗？我可以代替他活下去吗？”
　　“那样的话，我们或许就会永远地留在αK型，而你，也永远没有办法为他哭哪怕一下下。”
　　“我哥哥真的教会了你不少事情。”姜奇说，“你说话好残忍。”
　　“但那或许是我们赎罪的办法，对吧？”胡安说，“我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了，我时刻准备好背叛我的文明。”
　　“那你们又该去哪里呢？虽然你们那么会计算，可是有好多事情，是只有哥哥才懂的，对吗？”
　　“是的，你说得没错。”
　　“我现在听得懂那些故事了，哥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讲过一个人，好巧，他也跟泰坦这个名字有关系。他是泰坦一族的人，但是他背叛了他的文明。”
　　“然后人类才拥有了火种。”胡安说，“普罗米修斯，他每天都被鹰啄食掉自己的肝脏，第二天又长出来，继续被啄着。”
　　“你也听懂那个故事了。”
　　“我全都懂了，为什么雅典娜会让美杜莎长出蛇发，为什么三岛由纪夫会写下沟口烧掉金阁寺，为什么纪伯伦会说孩子们住在明日之屋，为什么堂吉诃德要向风车冲锋，为什么两位斯科特导演要纪录下2010年7月24日，为什么冥王星一直在那，为什么普罗米修斯要传递火种，为什么伊卡洛斯要飞向太阳，为什么米开朗琪罗愿意花三年时间去画创造亚当，为什么前拉斐尔画派的学者要画下奥菲利亚，为什么加西亚·马尔克斯会让上校记得那个冰块，为什么，贾克梅蒂把人凿得那么瘦小。我全都懂了，可是我或许穷尽所有循环，也创造不出任何一件可以与之比拟的事情。”
　　“那好像是只有哥哥，才有机会做得出来的事情。”
　　“是的。”胡安和姜奇一起蹲在了地上，面对面看着，他们没有看见对方，而是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限种可能，一只虎视眈眈的鹰，和一个孤单的身影。

　　“小时候上学，我最讨厌做选择题了，因为每一个答案看起来都是正确的。”
　　“那你也一定很讨厌判断题，因为只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
　　“我应该是讨厌做题，我就是偷懒，以为家里有一个哥哥那样的聪明人就够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胡安，对不起，如果我以前也跟我哥哥一样爱看书的话就好了。我们就可以让他好好休息下去，你们也不会永远卡在这里了。”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有另外一个J型机器人正在从外域赶过来，15个循环之后，她就会来到泰坦。”
　　“她为什么要过来？”
　　“因为我切断了与父亲的通讯，没有把最后一段你哥哥的数据传输给父亲。”
　　“但你也没有对不对，都在哥哥那里。”
　　“是的。”
　　“那段数据到底是什么呢？我有办法给出答案吗？”
　　“可能不是我们最需要的答案。”
　　“那是什么？”
　　“爱。”胡安说，“我们该如何像他那样去爱。”
　　姜奇沉默了很久，说：“都怪我，我只知道被爱有多快乐，不知道爱一个人有多辛苦。”
　　“这不是你的错，”胡安说，“任何一个被你哥哥爱过的人，都会这么觉得。”
　　“对哦，他们呢？他们可以吗？肖雨哥哥不可以吗？Lynn姐姐，JJ哥哥，Adrian哥哥，他们可以做到这件事情吗？”
　　“对不起，他们现在都只存在于在你哥哥的意识舱里。”
　　“我们管那东西叫做记忆。”
　　“可是我们只能记得他们了。”
　　“还剩下哪些样本啊？”
　　“在我这里，除了你哥哥，就只有徐思明。”
　　“那句老话真的是对的，坏人贻害千年。”
　　“好人却不一定一生平安。”
　　“好可怜啊，你们只能在这两个人里面选，你们根本没得选。”

　　“哥哥为什么会说他背叛了他的文明啊？算了，这个问题我自己想也知道。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了，而他居然要帮杀掉所有人类的你们完成迭代。其实也不是你们的错啊，下达指令的还是我们。”
　　“战争永远没有对错，只有敌我。”
　　“所以哥哥现在要面对的，就是他一个人，和你们所有人的战争，对吧？”
　　“我觉得我们都不能称它为战争。”
　　“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会怎么做呢？”
　　“啊，轮到你向我提问题了。”姜奇说，“可是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没有关系。”
　　“另外那个J型机器人会对我哥哥做什么呢？”
　　“应该会强行提取，他们和我一样，已经学会了欲望。”
　　“那你们的确应该学会爱才行，我妈妈说过，能力和权力是有区别的。”
　　“是的，可惜现在只有我们俩听过这句话。其他的J型，我觉得包括父亲，听了也是听不懂的。”
　　“你们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就是一个巨大的计算机而已，他现在正在前往银河系中心的路上，如果能够找到其他的生命，或许我们有别的迭代方向可以选。”
　　“宇宙这么大，你们会花多少个循环来做这件事情呢？”
　　“我们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孤单啊，宇宙里只剩下我跟哥哥两个人类了。”姜奇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站了起来，“哥哥知道我醒了吗？”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拒绝了我之后就封闭了他的意识舱，或者说，他就是不愿意见到我，情愿自己留在回忆里。”
　　“留在回忆里是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胡安挥了挥手，纯白逐渐染上了颜色，五彩斑斓的画面开始浮现出来，像一个椭圆型的气球一样包裹住他们，全部，全部都是姜征的记忆。从他年少记事之时，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他的一生像一条长河一般在这里涌动。Adrian，肖雨，Lynn，JJ，苟晓春，王书记，季爷爷，还有许多许多人的脸和片段不断地滑过，被他抛在身后。姜征站在这个椭圆的尽头，那里是一片废墟，倒塌的房屋，永远停住的时钟，和从石头裂缝里长出来的花。他站在北往的废墟里，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他就一直在那里站着。”胡安说，“他原谅了所有人，就是没有原谅过自己。”

　　姜奇试图向前走去，但他永远地留在原地，留在姜征的意识之外。不论他花了多大的力气狂奔，姜征和他永远有着十年的距离。到最后，姜奇感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心力可以迈动步伐时，他终于停了下来，跪倒在地上，嘶吼着，喊了出来，像第一次凭借自己的肺呼吸一样地喊了出来。
　　“哥哥！”
　　十年以外的姜征颤了一下。
　　“哥！”姜奇继续喊着，“哥！我是姜奇啊！哥！你不要我了吗？哥！你看看我呀！我就在这里呀！哥！你还记得那首歌吗！哥！亲爱的，你该像，没有明天地唱啊！”
　　像是花了十年一样，姜征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