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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5-你该允许三岛由纪夫焚烧金阁寺 ...

  •   谭定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当他的公司被迫进入资产核算,居住的别墅被法院查封,一家人站在行李堆旁看着一丝不苟的执法人员将家的大门贴上封条时,他感受到了剧烈的冷。在盛夏的日子里,当草丛与绣球花热切地反射阳光时,他只看到了乌云密布,冰雹砸身。姜奇的脸从在乌云上显现出来,带着他一贯的冷笑与高傲,睥睨着这个一夜之间被限制出境,限制消费的公司老总。他想不明白,明明身边所有的人都这样做:填充账目,阴阳合同,把这头拿到的好处给到那头……怎么就他遭了?这个国家怎么允许一个人从衣食无忧转夜间就到了流离失所?他该怎么办?他的妻儿该怎么办?
      他的妻子很快地做出了回应,她牵着九岁的儿子,说:“谭定坤,这就是你说的给我们娘俩衣食无忧,叫我不要操心你工作上的事?”
      谭定坤该如何回复呢,他卑微地说:“你放心,我能解决的。”
      他的妻说:“你出去嫖,你出去包,你在外面搞,我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你要当作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你的蠢。”
      谭定坤哑口无言。
      他的妻说:“幸好老早就跟你离了婚,现在好了,你也不用把我当个大奶一样供起来。儿子我带走,就这样。”
      谭定坤激动了起来,说:“谭麟麟不可能被你带走,那是我儿子!”
      他的妻笑了起来,仿佛姜奇附体,他们说:“就凭你?上高铁都只能坐二等座的人,凭什么养大这个孩子?抄家他看过了,你还想让他看什么,看你判刑入狱吗?谭定坤,你野心不小,就凭你的身板装得下吗?”
      谭定坤像被阉了一样发出惨叫:“周雯萍,我不允许你带走麟麟,你他妈是要我的命吗?”
      周雯萍说:“你也配让我要你的命,有的是人来收拾你,我看着就行。”
      谭定坤无法再把自己剥落了,只得厉声说:“我给你讲,周雯萍,老子现在光脚不怕穿鞋的,有种你就走,你看老子怎么搞死你。”
      周雯萍沉默了,但这时候,一个让谭定坤意想不到的人开始说话:谭麟麟攥着母亲的手,说:“你有完没完?”
      谭定坤彻底僵住。
      谭麟麟牵着周雯萍上车,体贴地为母亲打开车门,用手轻轻挡住车沿,待她坐好了之后,他才回过头来瞪着他的父亲:“你真够让人恶心的。”
      那辆驶离的车从谭定坤的头部开始碾过,一寸一寸地,将他翘起来用来阻挡的双脚也压得平贴在地面上。谭定坤靠在锁起来的巨大雕花铁门上,抖着手,将电话打给徐思明。他没有任何客气的意思,直接说:“徐思明,姜奇在你那儿要的鸭是谁,给我他的电话。”
      “这真的不巧了,老谭。”徐思明客客气气地说,“那小子跑了,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呢。”
      “跑了?”谭定坤咀嚼这个词,“你他妈也来糊弄我了是不是?是老子帮你跟姜奇搭的线,现在你混了个省里的活计,那他妈也是老子赏给你的。”
      “定坤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桓峥确实是跑了,谁也找不到。”
      “桓峥是吧?你把他电话给我,老子现在就要!”
      徐思明呵呵地笑了一下,说:“这好说,好说。”然后就挂了电话。谭定坤不甘心地听了五遍“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停机”之后,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他到的第一站是营业厅,做出一副可怜父亲的模样,说自己的儿子不跟他联系很久了,能不能帮忙查一下都有谁联系过他。他声泪俱下地叙述这个孩子跟自己隔阂很大,都是被他妈所哄骗了,现在他得了大病,也没别的念想,就想再见见儿子一面。营业厅里的小姑娘听得泪流满面,趁主管抽烟的功夫,为他调出了桓峥的通话记录。
      谭定坤抹着泪道谢,把打印纸攥得死死的,疾步离开了营业厅。
      第二站他去了老李的茶馆,借个面子,拿到了一个包间。他拿出电话销售的派头,按着打印稿挨个打电话过去。有人装模做样跟他调侃了十分钟,有人一接起来就骂着挂断,有人礼貌地道谢。直到一通电话,对方接起来,礼貌地说:“你好,请问你找谁。”
      “先生您好,我这边是国宁银行的销售代表,不知道您对于原油期货了解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
      与此同时,电话里传来一个让他战栗又熟悉的声音。
      “谁呀?”
      “实在不好意思。”对方礼貌地将电话挂断。
      逮到你了。谭定坤心里想,可给老子逮到了,你个杂碎。
      第三站,谭定坤去了姜奇的小区,虽然被保安拦住了必须出示门卡才能进去,但他站在街上也能瞧见姜奇窗帘紧闭的房间。他恶狠狠地盯了好长一阵,直到黑夜降临时才离开。
      第四站,他去了网吧,把肖雨,江海洋,Jayden,JJ,Lynn还有姜奇的所有个人信息全部公布在网。他注册了一个小号,在里面控诉这些人联手搞垮了一个辛苦创业的老板,掠走了所有的账目资金。而这群人,互相乱搞,沆瀣一气,甚至交换彼此的爱人或自己的□□。他把他们的照片坦然地公布出去,用加粗标红的方式强调了他们的联系电话。然后他花了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为这条公告买了流量与推广。
      第五站,他前往火车站附近的浴室,热气腾腾地洗了一个澡。悠然地倒在公共区域里的暗褐色长沙发上,给姜奇打了一个电话。
      “谭总怎么这时候打来了?”姜奇热情地寒暄,“吃了吗?”
      “小姜导,我知道桓峥去了哪里。”
      “是吗?那可多谢谭老师了。”姜奇回应道,“他人在哪里呢?”
      “你问问你身边的人,他可比我清楚得多呢,毕竟桓峥最后接到的电话,就是你屋子里那个人打过去的。”谭定坤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气定神闲地看着电视,这台画面已经泛绿的老电视里,许文强正掏出一把枪。
      姜奇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愣了很长时间,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胡安——他现在正在看的是《岩合光昭的猫步走世界》,这部日本纪录片竟有74集之长,让胡安如获至宝。
      姜奇深切地看着这个人,然后轻声呼唤:“胡安。“
      胡安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说:“不养,不养,我就看看。”
      姜奇还是笑着,说:“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不然还是养一只挪威森林?”胡安小心翼翼地说道。
      “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额外想要让我听到的话了,是吗?”
      胡安开始察觉到事情有些改变,但他找不到源头,说:“你想要我说什么呢?”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姜奇说,“24小时之内我要桓峥出现在我面前。”
      源头找到了,可是怎么结尾呢?
      “姜奇,我觉得我需要解释一下。”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刚才没解释,现在就屁都不要放。”姜奇说,“你现在就滚出去。记住我说的话,24小时之内我要看到桓峥出现在我面前。”姜奇拉开了门,把胡安的衣服全都丢到走廊上,说,“请。”
      “姜奇……”胡安试图挽留。
      “非要我开始骂人是吗?”姜奇柔软地问,“胡少校。”
      这已经到了无法交流的地步了,胡安没能再开口,只得离开。
      姜奇把电话打给了徐思明,询问道:“桓峥最后一次出活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思明模模糊糊都报了一个时间,又问他是不是缺音乐老师了。姜奇先是否认,然后再道谢。姜奇开始动用他所有能想象到的方式去寻找桓峥。他凭借自己的记忆力,登录上桓峥的手机账号,试图搜索手机的定位——但答案只是一片空白。他试图还原这个手机信号的行动轨迹——但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于是他开始给以前从来不碰的圈子里的人发消息,询问有没有谁见过桓峥——有些人是知道桓峥的,甚至玩过,但他们也不知道桓峥现在在哪里。其中还有人说道:“这个烂逼又不是第一天玩失踪了,你急的话我给你重新约一个啊。”
      “老子他妈现在在找人,不是在找炮打。”姜奇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他再三思索,然后猛地一把拉开了窗帘,又打给徐思明。
      “姜导,要不然我还是给你派个人过来?”徐思明自以为搞清楚了整件事情,开场就提议道。
      “徐老师,你现在能来我家里一趟吗,我有事想要咨询一下你。”
      “这都半夜两点了。”徐思明迟疑地说。
      “咱们就住对面楼,你直接过来就行。”姜奇直视着对面漆黑的房间。
      “对面楼?”徐思明陷入疑惑,“姜导你搞错了吧,我一直都住在西郊这边啊。”
      “你在我们小区没有房产吗?”姜奇问。
      “我哪有那个闲钱再买一套,你那个小区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徐思明说,“怎么了姜导,听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我能帮上忙吗?”
      姜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桓峥会接最后那一单吗?”
      听到姜奇还在找桓峥,徐思明都只能感叹,他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那天晚上是临时来的电话,本来他也没事的,但电话那边点名道姓地要桓峥,我就叫他去了。”
      “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这我哪敢问。”徐思明说,“大多数情况下我连对方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免得麻烦嘛。”
      “行,我知道了,”姜奇说,“多谢徐哥。”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在被他赶出家门的胡安身上。姜奇很想把他再叫回来问个清楚,但这不符合他的原则。还有22个小时,22个小时之后,他才会得到指令,彻底解开禁锢。到那时候,天崩地裂又如何?
      他重新梳理了一遍放在飘窗上,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照相机所拍摄的画面。对面的屋子从未发生过任何变化,像一副凝固的画。但在最后一张照片里,他从照片的角落里,发现了仰头盯着这里的谭定坤。他们隔着画面对视了一阵,然后姜奇将电脑关上。
      第二天,姜奇拎着一个包裹跑到了物业处,说:“你们知道B栋2901里住的谁吗,他有一个快递寄到A栋我家来了,我一直想还给人家,可是就没敲开过门。”
      好人会有好报吧,至少这一天负责帮姜奇查阅居民信息的大婶是这样想的。她戴着厚厚的老花镜,缓慢地挪动鼠标,在“怎么又不对”的自言自语之中,她终于查到了信息,说:“是个叫胡安的人,我这边还有他的电话,我把号码给你。”她继续喃喃,“你可别说,这人还真有点奇怪,我不是要抄水表嘛,他们家的那个水表就没动过,好像屋子里一直没人似的。”
      姜奇乖乖地抄下了电话,礼貌地道谢,沉静地离开。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他把包裹拆开,义无反顾地把里面所装着的,所有属于胡安的东西都丢了进去。
      还剩十二个小时,姜奇在心里计算着,预备冲锋。但接下来,事情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的手机先是不停地接到骚扰电话,然后就是大量的辱骂、威胁性的短信涌了进来,几乎没有一刻停歇。“老鼠屎”,“脏□□”,“烂货”,“犯贱”,“婊子”,“贱货”,“臭逼”,“菜花患者”,“你妈得了梅毒生的你”,“□□被玩烂了吧”,“恶心”,“龌龊”,“去死吧”,“令人作呕”,“滚”,“我是你妈的嫖客”,“当初就该把你射到墙上”,“兲兲兲兲”,“来口我”,“你绝对有艾滋病”,“老子把你骨灰拿来给狗拌饭“……
      他迫不得已将手机卡拆了出来,回到有wifi的环境里,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所有的社交账号都已沦陷,哪怕是他的邮箱,也被塞满了各类恶意邮件。最后,他重新申请了一个外网的账号,重新联系上Lynn、肖雨他们。
      “是谭定坤做的。”Lynn飞快地打字,“他这个老逼在网上把我们所有的信息都爆了出去,说我们剽窃他的公司资产,让他走投无路。”
      “妈的,这些人都不看新闻吗?”肖雨回复,“明明是这个狗东西自己偷税漏税。”
      “现在连条狗都会上网,你指望屏幕对面是什么人?”Jayden说道,“能不能联系平台那边把信息删了?”
      “在申请了,但最多也就封了最早发布的账号,其他人传出去的怎么删得干净?”Lynn回应。
      “那他妈怎么办?”Jayden说,“我妈说家里的亲戚全都知道这件事了。”
      “你又没真的做过你怕个锤子。”JJ说,“就说被人搞了呗。”
      “你现在这种口气能解决事?”Jayden反问。
      “都先别吵,先禁言。”姜奇发话,“第一件事情是报警,直接说绝对是谭定坤搞的,一口咬死。第二点,有资源的去查一查那个账号的IP,看看能不能有什么信息。第三点,注意收集一下网络上的传销号或者骂得特别跳脚的人,直接把内容全屏截图,一定要带上日期时间。大家先把手机卡拔了,改用别的号或者手机,想去对骂的也行,就当玩儿了。”
      “这他妈有什么好玩的。”Jayden说,“我还要脸呢。”
      “他妈的你还没搞清楚,是别人拉你下屎坑,你慌什么?”JJ没好气地回复。
      姜奇懒得再看他们吵,直接关掉了手机,现在,还有十个小时,呆坐着等待并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好,于是他决定去找那位老装裱师,去看看那枚“钻石”有没有做好——要是做好了的话,等桓峥看到,他一定会很开心。
      老装裱师不在店里,据说前一阵摔了一跤,现在人在医院里面躺着,店里只有他的儿子跟一个小徒弟。看到姜奇的时候还挺热情地打了招呼,装裱师的儿子说:“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怎么了?”姜奇隐隐有一些期待藏在里面。
      小徒弟帮忙搭腔,说:“师傅这不是住院了吗,急着用钱,您这单又大,我们都怕你不要了。”
      “前一阵在忙,到今天才有空过来,拖了这么久也确实不好意思。”姜奇直接付了钱,“东西在哪里呢?”
      装裱师的儿子先把这笔钱婉拒了,说:“还是得等你先看看东西满不满意,再说付钱的事情。这是我爹教我的规矩,不能破了。”
      姜奇被他们带着前往仓库,在那里看见了自己所设计的造物:一块鲁伯特泪滴形状的玻璃舱,底部是按照姜奇所想的,以水滴融化的形状做的底,从下往上,是逐渐变浅的平整切面,使得人在不同的角度下,会看到不同的光泽与封藏在里面的,照片的变形。在这件物品的顶部,老师傅以高超的技术拉出了一根长长的把手,越缩越细,留下最后一个圆润的收尾,像王羲之喝醉了之后写的草稿一样随性又漂亮。
      装裱师的儿子特意交代:“老板,我爹特意交代的,这上面的部分尽量不要承重,搬运的时候也得小心一点。你看看还满意吗?”
      姜奇盯着藏在里面的桓峥的照片,幽幽地说:“挺好的,我这就联系一下物流。”
      装裱师的儿子这才把钱稳稳当当地收下。
      为什么当初要把照片装进去呢?姜奇开始询问自己,让自己连想碰也碰不到一下。这个问题直到他回家,将这块鲁伯特泪滴仔细摆放好,也没有得到答案。如果封装就是永恒的话,为什么人是碳基生物?被二氧化硅所填充与包围不会更好吗?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可以永恒地封印住任何一种事物呢?
      还剩下两个小时。
      姜奇说不清楚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在等待宣判,但他长久地坐在这块新摆件的旁边,只用一束红光打亮它。当夜色如黑绸降临,哑住所有的时候,这块泪滴在光里显得更为玄妙与漂亮。这种漂亮甚至超越了它所包裹住的东西,曲解了最初的定义,变成一个新的记忆。那么旧的记忆该如何是好?
      这是忒修斯之船所提出的问题,从公元1世纪起,至今没有公理回答。
      胡安卡着点敲响了姜奇的家门,姜奇把门拉开,看到只有胡安一个人,立刻准备关上。
      胡安的脚卡在了门框那里,他说:“姜奇,我们需要谈一谈。”
      “我现在只会跟桓峥说话,”姜奇说,“至于你,我只想杀了你。”
      “桓峥不会回来了。”胡安说。
      “你让他亲自跟我说。”
      “我做不到。”
      “那我可以杀掉你吗?”
      “姜奇,我们好歹坐下来再聊好不好?”
      姜奇犹豫了一阵,还是放开了推门的手,让胡安回到这个空间里。胡安看着家里出现的新摆件,打量了片刻,才说:“只开一盏灯会不会太黑了。”
      “胡安,我请你说话之前先过一遍脑子,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句话?你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我懒得去猜你又藏了什么秘密,现在我们有话直说。”
      “这样对你眼睛不好。”
      “我只好再重复一遍:‘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句话?’,”姜奇立刻回击。
      “我是在听到你叫他‘弟弟’的时候开始嫉妒的。”胡安换了一种态度,字正腔圆地瞄准自己。“我知道那个情绪是嫉妒,我感觉到你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姜奇,你甚至愿意穿他给你买的大衣。”
      姜奇用一种轻蔑的笑声进行了回应。
      “所以我就想约他出来见一见,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让你称呼他为‘弟弟’。事情就发生在Lynn订婚宴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桓峥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但是你喝醉了,就没有接到。”
      “然后呢?”
      “然后我见到了桓峥,他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孩子,在我面前话很少。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依恋你。”
      “所以?”
      “我想要让你属于我,我也尝试着这样告诉他了,于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决定再也不回来。”胡安说,“我给了他一大笔钱,这或许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
      “桓峥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胡安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联系上他。”
      “这就是你的嫉妒吗?依靠剥夺我的生活,实现你的愿望。”姜奇逼视着胡安,“这就是你对我产生感情之后所控制不住的情绪?这是你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才拥有的应激反应是吗?”
      “你是我唯一想要爱的人。”胡安说,“对不起,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想要爱一个人。”
      “爱可以成为一种借口吗?”姜奇追问,“‘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罗兰夫人也曾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胡安说。
      “她怂恿的狂热只会灼烧自己,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姜奇回复道,“你想要试一试吗,胡安少校。”
      “只要它们来自于你。”
      “我呸,胡安,是你自己磨的刀。”姜奇大吼,“你是个成年人了,这件事没谁逼你,是你自己选择要去做的。所以别他妈的把我当作在泄愤,我他妈只是代表公义。”
      “只要是你。”胡安谦卑地说着,缓缓地从椅子上跪到地上,脖颈挺得笔直。“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姜奇找到了那瓶瓶口被击碎的红酒,把它抵在胡安的咽喉,说:“你以为我不敢吗?”
      胡安只是闭上了眼睛。
      那块残缺的玻璃狠厉地抵在他的肌肤上,逐渐用力,缓缓深入,带来疼痛与鲜血。姜奇的手很稳,一毫米一毫米地进行推进。但胡安只是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身体没有任何动弹。他甚至伸展出双臂,环绕住姜奇的身体,用力地把他向自己推进。
      酒瓶在即将完成穿刺的时候被姜奇丢开,碎在墙上。姜奇盯着胡安流血的皮肤,嚎啕大哭。胡安继续拥抱着他,双拳化掌,将他护住。
      “这不公平。”姜奇哭着喊了出来,“这不公平。”
      “对不起。”胡安继续诚恳地道歉。
      “你根本不懂。”姜奇说,“你只需要说‘对不起’就行了,我总会原谅你,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原谅你。可是谁来原谅我呢?谁来让我也这么任性地伤害一个人还能保证他不会离开呢?为什么我一定要做一个原谅别人的人,而不是恣意伤害别人的人呢?我为什么总能原谅你们呢?我为什么会理解并体谅你们呢?你有痛处,他有难言之隐,不得不撒谎的场合,突然都哑了的发言,为什么我全都能够原谅?这他妈是诅咒吗,我没有恨一个人的能力。”
      “因为你是一个极度善良的人。”胡安缓缓说道。
      “这他妈是我要求的吗?这是我求来的吗?这是我向神祈祷之后得到的馈礼吗?我从来没有许愿过我想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这是一种天分。许多人求而不得的天分。”
      “那谁爱要谁要,我不稀罕。这不公平,这个世界这么坏,我却还要当一个善良的人。是谁如此无礼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为什么没有拒绝的能力?去你妈的胡安,去你妈的桓峥,去你妈的徐思明跟谭定坤,去你妈的这个世界。”
      “对不起,”胡安说,“对不起姜奇,我没有想这么多。”
      “啐,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依靠惯性或者经验活着,他们活得好好的,活得兴高采烈。为什么我不能这样?我为什么不能做一个无知的人,这他妈不公平你知道吗?”
      胡安轻轻揉捻着姜奇的长发,说:“可是他们眼里的世界都不如你的漂亮,他们看不到那么多颜色与面孔,他们或许只能在照镜子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样子。但你不一样,当你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你同时能看到他的历史与未来;当你看到一片落叶,前拉斐尔画派的色彩与坚持已在你的脑中;当我们描述日落是‘太阳落下去了’,你会用‘沉、躲、憋、滑,瘫软、倒放’来形容。姜奇,你要学会爱你自己。”
      “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姜奇因为抽噎,断断续续地呐喊,“你们占用了我的善意,你们抢走了我存的力气,我全都原谅了,你们还要苛责我不够爱自己。”
      胡安被抹去了所有语言,没有人可以回应这样的话——来吧,做一个游戏——你会如何回应这句话呢?你要如何安慰一个敏感纤弱的灵魂——在不允许你使用惯性、经验、话术、抄袭的情况下,你会如何替胡安对这个提问做出回答?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某种天才,他拥有卓绝的同理心,永远穿着别人的鞋子,在千变万化的角度里观察世界的扭曲并理解扭曲的原因——那么他或许有能力做出回应。但在这个房间里,当胡安面对已然溃堤的姜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只能用力地抱着姜奇,像要把他勒进自己的生命。用一种力度告诉另一个存在,你并不孤独。宇宙之空旷,很难有足够的几率形成这样紧密的贴合。所以当你面对一个拥抱,你要知道,从百亿年的宇宙尺度来看,是一种侥幸或者奇遇。
      他的血染了他的衣,但他们依然贴在一起。正如他的泪浸了他的心,但他们依然贴在一起。
      姜奇疲惫到失去力气,喃喃道:“而我现在想要碰他一下都做不到,我多天才啊,用钢化玻璃完好地封装。胡安,你剥夺了我成为一个好哥哥的权力。”
      “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这些细微的情绪。”
      “但你果决地为我做出了选择。”姜奇收敛起自己的眼泪,重新提起长枪,“你甚至充满甜蜜幻想地为我决定了我以后的生命只会跟你分享。”
      “我想要拥有你。”胡安坦诚地说,“我现在知道我做了一件非常坏的事情,但我只是想要拥有你。”
      “多么甜蜜的需求呀,”姜奇讽刺道,“甜到不允许人掺有一点苦。”
      “为什么甜里要掺苦,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胡少校,你是和平的年代经历的太久了吗?”姜奇反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端上真枪实弹然后打到弹尽粮绝?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怀着必死的决心向你的部队呐喊‘上刺刀’,你总不会认为你的执勤与开会就已经算保家卫国了吧?你带头冲锋过吗,顶着榴弹炮与机关枪把刺刀锥入敌人的脖子过吗?”姜奇在红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妖媚邪恶,“你要的快乐比我打脱靶还要简单。”
      “可是我希望你快乐。”胡安说。
      “这已经偏离了我们最初的话题,”姜奇说,“我们或许可以重新开一场辩论赛,来探讨快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现在既然你变不出桓峥,你就需要离开。”
      胡安听话地松开了手,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带有一丝凄切的神情,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最好不要了。”姜奇说,“你就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吧,你来到我的墓碑前,你悼念过了,你该离开。”
      “我就住在对面,不是徐思明在监视你。”胡安终于开口承认,“你可以不要拉上窗帘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姜奇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胡安长久地看着淹没在光晕里的姜奇,缓缓地关上了门。
      姜奇不愿再做纳西索斯,他无法面对鲁伯特泪滴里的倒影,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株与之相伴的水仙花。他把他的酒柜重新打开,认为今夜应该属于苦艾与伏特加。或许在足够计量的晕眩里,他会重新做一碗阳春面,然后把它摆放到桓峥的位置上,等它冷却。或许有一天,他会用最锐利的斧头,用最高端的超声波机器,将那些照片从水晶棺材里释放出来,重新抚摸桓峥的脸。当初的他为什么要使用双重曝光呢,桓峥就应该是桓峥,□□干净净,完完整整地摄取下来。
      他只拉上一层薄薄的白纱窗帘,然后将屋内的灯大开。他直视着对面楼终于拉开了窗帘的房间和站在黑暗里的胡安,对着瓶子把酒全部喝下。胡安在给他打电话,但他直接关掉了手机。胡安冲他摇头,他竖起了中指。胡安点燃了一根烟,他把一整包烟全都抖落了出来。胡安张开双臂,做出想要拥抱的姿势,于是他爬上飘窗,将窗户洞开,以同样的姿势面对着他,喊着:“有本事就接住我。”
      胡安放下了手臂,一点一点地退回到黑暗里。
      姜奇恶狠狠地关上了窗户,没有一丁点畅快的感觉。这不应该,当沟口点燃火把的时候,他一定是畅快的。为什么他不可以成为另一个沟口?他们都遭遇了同样的幻灭,为什么他只在不断回想究竟自己哪里做错了,而沟口可以将一切赴之于炬?
      在得到答案之前,酒精更快地让姜奇安眠了。
      他重新回到那个挂满白纱的梦里,那个融融的身影依然存在着,却游离在他每一次的接近中。姜奇一层一层地拨开挡在面前的轻纱,问着:“桓峥,是你吗?”
      那个身影只离他越来越远。
      他又喊:“弟弟。”
      那个身影停住了。
      他继续喊着:“弟弟,回来吧,到哥哥这里来。”
      那个身影缓缓靠近。
      姜奇终于知道一个人将自己的双臂展开需要多大的毅力,要把自己的胸膛剖开需要多大的决绝。但他义无反顾地做出即将拥抱的姿势,恳求道:“弟弟,回来吧。”
      那个人影停在与他仅隔一层白纱的距离,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姜奇脚步一蹬,拥了上去,但他的怀里什么也没有,连那些白纱,也像从未出现。他在一片空白的房间里,意识到自己落空了一个拥抱。
      或许永远都无法完成这个拥抱。他想,然后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打开了手机,重新插回SIM卡,大概等待了五分钟的短信轰炸之后,他的手机与他都得到片刻的清净。
      他回溯了一下来电记录,在一片杂乱之中他发现王书记给他打过电话。于是他把电话回拨了过去,客客气气地说:“王哥,我这边被谭千万搞了点事情,就把手机关机了。”
      “这个我知道,现在网络上沸沸扬扬的,全是你们那几个人的事情。”
      “这一定会影响到你们的工作,”姜奇流畅地接话,“如果造成了困扰的话,就暂时把我的名字隐去吧王哥,就当我没有参与过任何事情。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王书记呵呵地笑了一下,说:“我要这么做了季老第一个收拾我。”
      “实在是不好意思,”姜奇再次感到抱歉,“我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不会拖很久。”
      王书记说:“小姜导,其实我这通电话打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你尽管去折腾,不要怕,我们搞得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
      “王哥能理解是最好的了。”姜奇谦逊地说。
      “都是季老的意思,‘能搞出这么一场表演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坏人’,季老喜欢你得紧。”
      “我有空了就来拜访他。”姜奇做出保证。
      两个人和和气气地挂断了电话。此时,姜奇重新感觉自己被注入了力气,他休息够了,或者把时间浪费够了。他又在与Lynn他们的群组里发送了好几条消息,做出一些安排。有几个好消息传来,一个是查到了谭定坤发布内容的IP,而且从网吧的监控里直接调取到了画面;Lynn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一篇澄清帖,但措辞更像是引战,只是在最后她提到她将会保留自己的民事诉讼权,这无异于火上浇油,让攻击者更狂热地展开进攻。姜奇仔细地思索了所有对策,确认自己蓄势待发。当他放下手机的时候,他同时拎起了武器,接下来,谁也不能阻止他要去烧什么东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5-你该允许三岛由纪夫焚烧金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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