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与妖》根号卅

1、道士下山

　　在宋青渊还是宋青渊的时候，门派之内，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热情地喊他一声：大师兄！

　　那时候的宋青渊，还是门派中每位祖宗爷爷的掌中宝，手中肉，捧在手里怕化了，抱在怀里怕掉了的角色。只要见着他，祖宗爷爷们总会亲昵的叫他：青渊啊，快过来！到宗派爷爷这里来……真的好生亲切，门派弟子羡慕不已。

　　那时候，他灵根强、根骨佳，是个修习术法光大门楣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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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宋青渊二十八岁那年，宋青渊不再是宋青渊了。他叫宋青渊，字夜半，准确的说，他就叫夜半！

　　宋青渊死了，夜半重生了，附着在宋青渊的体内，成了这天下倒数第一门派的大师兄！

　　极强的灵根没了不说，极高的修为也尽数散了。

　　在那之后，门派之内，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开始绕道而行，渐渐的，有开始唾弃他的人朝他吐口水，嘴里总会啐上两句：你也有今天！活该！

　　亲切的祖宗爷爷也不再唤他名字，一旦远远看见他的身影，只会鼻子里冒粗气，咬牙愤愤喊一声“孽徒！”，然后拂袖而去。

　　然而，对于重生的夜半来说，这些小细节，小case啦！No care！活着才是王道不是吗？
　　嗯，幸得他的此种想法竟与门派宗主，不谋而合！

　　于是，这位慈祥且不知上进的牛逼师父，开始没日没夜精心教导他功夫，还不忘天天拉住他的手叮嘱他：小宋啊，小宋，修道最重要的是修习心境！
　　宋青渊表示：洗脑得很！

　　所以，直到今日到了年过半百该下山历练的大日子，他宋青渊都还只是会一顿可吞百个包子的干饭人！
　　真的一点没夸张！

　　他目前所属的天下倒数第一门派，是一个千年道宗门派，分为两门修习。灵根好的弟子，就由祖宗爷爷们亲自教授，修习斩妖除魔、上天入地的术法，；而灵根差或者本就是为收取报名费滥竽充数的无灵根者，就直接送到门派宗主处修习所谓的心境，也就是天天捧□□士修习心经，日日干饭！

　　此种行径，夜半这个重生人看得透透滴！无非就是打着千年的老招牌，骗人捞钱的手段。

　　今日，刚满五十的宋青渊迎来了人生中最最重要的日子。
　　当然，绝对不是办寿宴这么粗俗的事情。

　　午时一刻刚过，厚重的云层终于散尽，久违的日光洒落到山门的各个角落，夹杂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细风吹过每一位弟子的青丝、指缝，吹到山下茂密的树林中......门派的众弟子早已候在山门处，只等祖宗长老们和门派宗主来主持大师兄宋青渊的下山仪式。

　　就在大家等得不耐烦之际，宋青渊着了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我呸！还要老子等他！？”
　　“有没有搞错！等半天结果等来的是门派的大笑话！”
　　“他还真有脸出来！终于今日一过，不用再对着他这张讨人厌的嘴脸了！”
　　“......”底下站得密密麻麻的弟子开始低声抱怨咒骂。

　　此时的宋青渊站得不算远，声音随风传到他的耳边，他倒不甚在意，暗爽：呆了二十二年的门派，今日终于得以离开，高兴都来不及。

　　各大长辈陆续坐上高台后，下山的欢送仪式算是正式开始了。

　　他仰头看着那些身处高台笑得嘴都合不拢的陌生脸庞，心想：这不是宋青渊的重要日子，是天下倒数第一门派的重要日子吧。

　　同时，坐在最最高台之上的祖宗爷爷发话了，说是爷爷只是因为那恐怖的八百岁高龄罢了。其实祖宗爷爷长得只有凡夫的五六十岁模样，声音亦是如此，平时看上去像个亲切的大伯。

　　老祖宗的话音一落，掌声犹如擂鼓，震耳欲聋，连绵不绝。

　　宋青渊一双困乏的眼皮瞬间被吓得睁大，也懒洋洋地意思意思拍着手。

　　接下来是七百多岁的祖宗爷爷讲话，说完又是五百多岁的祖宗爷爷讲话，最后是年龄最小的四百多岁的祖宗爷爷讲话。

　　官话套话一大堆，他没一句听清记住的，等他腿站得酸痛难忍，肚子咕咕作响时，他才惊觉他的师父门派宗主正在盯着他。
　　“大弟子青渊，可有话要讲？”

　　“师父能快些结束吗？弟子有些饿了。”
　　时间仿若静止了两三秒，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果然，门派宗主被他说得猝不及防，脸上似乎浮现尴尬的红晕，他轻咳两声，道：“大弟子宋青渊听令，今日下山历练，降妖伏魔赚取功德，恭祝早日功德圆满，得道飞升！”

　　宋青渊嘴上说着：“青渊听令！”
　　但心里想得却是：降妖积德了八百年的祖宗爷爷都没能功德圆满，得道飞升呢！还想靠他这个啥都不懂的废物？！

　　他自认自己就是个废物。

　　整个上午，天下倒数第一门派终于敲锣打鼓地将他送下了山门。

　　......

　　宋青渊走时，顺了他屋里的一柄黑色油纸伞，此刻正撑着在天下山的山道上走。
　　苍翠的树林间，时不时有只雀儿从一棵高大的树杈上飞跃至另一棵树丫上，惹得树林间枝桠沙沙作响。

　　他想，要是此刻再来上一壶好酒，一人一壶酒旁边还跟着一缕孤魂作陪，简直美哉！
　　去他的积功德，去他的飞升！

　　是的，他身侧的确跟着一缕孤魂，名唤阿怨。
　　跟了他好多好多年了。

　　比他夜半来得时间都要长。

　　宋青渊也曾问过，阿怨来自何处？为何不再投胎？
　　可阿怨没有回答过他，只安安分分地呆在他的身边，有时陪他偷厨房的烧鸡吃，有时和他坐在山巅喝酒赏月，渐渐地，他也不当阿怨是一只鬼，而把他看作了自己的挚友。

　　阿怨这只鬼其实很厉害。
　　能呼风会唤雨，术法使得比门派宗主都厉害。

　　尽管这么厉害，但阿怨还是有弱点，那就是畏光，所以他白日里身侧跟着阿怨时，便会撑一把黑色的油纸伞。
　　帮阿怨挡光用的。

　　最令宋青渊不解的，其实还属：除他以外，其他人并不能看见阿怨。
　　他曾以为自己有双阴阳眼，可阿怨告诉他，并不是这个原因。

　　问阿怨具体的缘由，阿怨又不告诉他了。
　　想来，阿怨也不是很清楚为何只有他宋青渊自己一人能瞧见他。

　　山风徐徐吹来，像在轻抚他的脸颊。
　　“阿怨，其实你不必跟我一起下山的。”

　　阿怨飘在宋青渊身侧，整张脸板着，说话也冷飕飕地，“我喜欢。”

　　宋青渊明白，几十年来就只有他能陪着阿怨说说话，他这一走，估计会游历个几十年才能回来。这几十年，都没个人能说说话，喝喝酒，确实难熬得紧。

　　“好俊俏的小道士！”
　　这道声音自宋青渊头顶上处传来，带着笑意和好奇。

　　宋青渊朝着声音抬头望去，入眼便是一双修长来回晃动的腿和白皙的脚。
　　他问：“你是谁？”

　　荒郊野岭的，这人竟爬到高大的树干上悠闲自得，指不定是只妖！
　　但若是妖，却又闻不见一丝妖魔特有的气味。

　　坐在树上的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自顾哈哈笑了两声，问：“小道士！你是准备去哪里？”

　　一直仰着头，宋青渊的脖子没一会儿便酸得厉害。

　　既然不理他，他也当没看见吧。

　　宋青渊没回那位坐在树上的人的话，背着他的行李，撑着黑伞便往山下走去了。

　　树上那人的笑声随风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