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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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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上卿是不是受伤了?”扶苏微微蹙眉,试图用目光在一袭玄色衣袍的少女身上找到伤口。
自从那日刺客躲在暗处对她行刺以后,她的周身就总是有散不掉的血腥气。如果说一开始还能用伤势未好糊弄过去,可如今离遇刺已经快过了一季,即便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日子也该差不多养好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还有散不掉的血腥味。
宫里的御医也说秦上卿的伤口一早就不会再流血了。
秦昭下意识地把手臂向广袖内缩了缩,在庆幸秦朝尚水德,而黑色不容易被看出破绽的同时也懊恼怎么就被扶苏发现了不对劲。她千辛万苦避开了最关键的嬴政和王耀,却没躲开扶苏。
“还有谁能让我受伤吗?”她试着搪塞过去,“上次我遇刺以后,咸/阳城戒严,应该不会再有刺客混进来了。”
大/秦的意志遇刺,无异于往嬴政的脸上抽耳光。不仅仅抓住了刺客将其五马分尸,对咸/阳城内的百姓也严查,硬是要把所有隐患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扶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躬身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秦昭不敢再久待,既然来了个扶苏,指不定转眼又会来个嬴政或者王耀本人。被扶苏发现事小,要是被另外两位知道她到底干了什么,结果恐怕就不是她能够预测的了。
回到居住的侧殿,遣散了侍女,她伸出手,隔着衣料抚上心口,露出的那截手腕上有一道道暗红的痕迹。
最令她无法接受的东西最终救了她的命。
心脏仍旧在跳动,但秦昭知道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她原先都已经看开,想着大不了在古代过完短暂的一辈子,死了以后指不定就回去了,谁知命运总是喜欢开这种玩笑,彻底断了她的妄想。
——历代君王追求的不老不死就这么出现在她身上。
可她不要这种所谓的赏赐。如果可以的话,连穿越也不要,继续当个苦中作乐的高中生也没什么不好,虽说整天被课程作业排满了生活是苦了点,好歹身边还有一群亲友能讲讲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找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耀聊天。
日子一天天地数着过去,从公元前二百一十五年变成了公元前二百一十四,前段日子灵渠也竣工了,而蒙恬也将在月末带兵去北边修长城。所有的都在变,人,或者事又或者是物,不变的只有她这个不属于这里的旅人,还有王耀这个华/夏的灵。
她从袖中翻出嬴政命匠人铸造的短剑,剑刃上闪着一粒跳动的火光,然后贴着皮肤,在手腕又划了一刀。匠人打造的短剑比秦昭能想象的要更加锋利,刀刃划过皮肤时只能感觉到一阵金属的冰凉,之后便是血液流淌出来的灼热感,还有神经传递的痛觉。
事实上她现在几乎感觉不到这种程度的痛了,不知道是因为如今不死的体质还是因为麻木,从原本磕了一下青铜车窗就憋不住眼泪变成了如今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失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期间也不过是约莫大半年的光景。
殷红血液滴落在地上,变成一团,然后变成了一小滩血泊。而秦昭除了感觉到四肢发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以外,失血过多应有的缺氧感则一点都没有。得了命令前来服侍她的三位侍女被遣散至房间外,血腥味透过门缝传到外面,让其中一个经历了流亡的年轻侍女采薇蹙起眉。
“上卿大人,您还好吗?”虽说这个比她们还要小了几岁的姑娘身份尊贵官至上卿,在众人眼里也没什么实权,不像另一位王上卿那样能够代始皇帝处理所有事务,再加上她不曾端过架子,待人也和善,遇见了谁都能聊上几句,整个咸阳宫里几乎没人对秦昭抱有强烈的恶意。采薇凑到门上听了听,只听见液体滴落的声音,血的气味越来越浓,哪怕是对此极不敏感的侍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采薇……你有没有闻到一阵气味,像血一样……”
采薇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里面或许存在的什么人,“这就是血腥气。柳,你快带着鸢去通知王上卿和陛下,我找个由头去看看上卿大人的情况。”
自从上次刺客对秦昭发起攻击以后,阿秦她身边的人对相关的一切都提高了警惕,入城的证明查了又查,唯恐哪个刺客因一时疏忽被落下,混进咸/阳刺杀宫里的各位大人物。
但说不定……
柳和鸢匆匆离去,采薇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隔着一扇门朝里面说道,“奴要进来为您添灯油了,上卿大人。”
就算是有刺客,以她的武力或许能勉强拖到柳与鸢带人赶过来,就是不知道这位的拳脚功夫如何。
“不……不用。”一个熟悉且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没事……”
要是让那群人发现,绝对算不得一件好事。单是御医夏无且就会抛开身份问题拎着她的耳朵念上一两个时辰,更别提熟悉起来以后就越发地像个老父亲的嬴政,还有王耀等等。
反正她就是不信自己死不了,不信自己的命就注定要被困在两千多年前。
要是回不去,她的家人怎么办?任何一个家庭都无法接受自己爱着的孩子在某一天突然杳无音信。监控看着她走进公交,却没有在下车的乘客中看见她的身影。司机估计也不明白这样一个因一身华服而让人忍不住频频侧目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突然消失的,如果翻看监控的话,就会发现车里的摄像头莫名其妙地卡顿了一瞬,再恢复流畅时,坐在后面的秦昭就消失了。
如果她失踪在某一刻被意识到了,她的母亲会整日整日地落泪,父亲或许不会过多地流露感情,但阿秦知道他一定会在家人熟睡的夜里喝酒,喝得烂醉,用酒精麻痹了神经以陷入睡眠之中。至于不过小学三年级弟弟秦穆,估计也学不会看人脸色,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问“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增添旁人的悲伤与痛苦。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用最原始的方法,孤注一掷,死了算她幸运,没死掉就当作倒霉透顶。
血液滴在地上,像是以前在乡下老家里见过的摆钟发出的规律声响。
门外逐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
秦昭就知道采薇这个姑娘足够谨慎,不会因为几句搪塞就放下怀疑。柳还有鸢估计也是受她的安排才离开的,否则以鸢那活泼的性子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说一句话。
眼前的阴影扩散得越来越大,浑身上下如坠冰窟,裙摆已经被血液浸透了,金线上沾了暗红。她甚至还有闲心思跟自己开玩笑,暗道看这个出血量,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变化的体质,早就休克,离见到赢稷他老人家只差临门一脚了。
王耀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让柳去叫御医夏无且,到她的居所先看看秦昭的情况,而他自己则跑去找了嬴政——为了避免遇刺,嬴政的住所一直都在更换,除了他,谁也不知道这位陛下昨夜究竟在哪里过的夜。就连几位亲信,知道的也仅仅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罢了。大/秦的意志疑似被重伤,这样的大事,有必要让始皇帝知道全部细节。
两人在赶来的路上遇到了同样被柳带着路匆匆前来的夏无且,结果离阿秦的居所还有几十步距离的时候,对血腥气极为敏感的意志体和始皇帝以及御医再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流了多少血,才能让这令人生厌的气味浓到这种地步?
所幸秦昭如今不老不死,否则以这个出血量,哪怕是神灵降世也无力回天。
他们推门而入,却发现哪有什么刺客,有的只是闭着眼睛陷入昏迷的大/秦的灵。短剑躺在血泊里,上面沾染上的血迹已经变暗,像是一块块锈斑。
“从伤口来看,应该是上卿大人自己……”夏无且抬眼,见嬴政与王耀的神色凝重,便不再开口。作为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者,他无法接受任何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手中逝去,也同样无法理解那些不惜命的人,如今的秦昭就是其中之一。
她贵为上卿,乃大/秦之灵。始皇帝是她的靠山,王耀是她的倚仗,朝堂上站着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护卫,这普天之下的百姓皆向她献上敬意;她拥有秦的每一处山川和每一粒金银,享有和国君同样的食物与饮品。常人不敢去想象的一切都被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握在手心里,如此,还不惜命。
但这一切都不如夏无且想得那样简单。
看穿了侍医内心想法的王耀垂着眼睑,手掌抚上佩剑雕花的柄,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把目光再次聚焦到秦昭苍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