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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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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了些功夫,秦昭才把嬴政的几位亲信认了个全。
譬如先前质疑她关于灭国那部分的大汉叫蒙恬,和王耀在走廊遇见的左丞相是李斯,而站在李斯身边青竹一样的公子名为扶苏。
“……扶苏?”说起这个名字,嬴政就看着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朕起的名字,有问题?”
“没没没,既然是政哥你起的名字怎么会有问题呢,你说是吧老王。”总比胡亥的名字好听多了。
“就是死也该拖个垫背的”,这和“死道友不死贫道”并列成为她躲在屏风后面悄悄围观了这么多天臣子向嬴政汇报各项事务中,学会的最流氓也是最好用的方法。
被突然牵扯入这趟浑水的王耀顺着秦昭的意思点点头。结果还没等她彻底松口气示意嬴政揭过这一页换个话题,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张口说道:“既然阿秦对扶苏的名字有这样大的反应,想来在你的记忆中他也是个重要人物吧?”
秦昭:“……”
这特么才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祖师爷!
祸水东引转移注意力玩儿得比谁都顺溜,偏偏还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要不是已经领教过王耀的本性,她都要以为这个人是真的好奇扶苏在未来的评价。明明这个人前几个月还在路上说过“我不在乎未来如何,我只放眼于脚下的路途”,今天在始皇帝面前就开始好奇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善变的男人”。
她刚想用对方几个月前的话堵回去,结果一旁坐着的嬴政也突然来了一句“朕也想知道扶苏这孩子未来如何”,硬是把差点就蹦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可真是个送命题。
如果可以,阿秦想点根烟,满脸沧桑说起从前。但事实是暂且不提她一个未成年能不能抽烟,这烟草传入要明朝,起码得再等它个一千年——而且在这里坐着的哪个不比她大上几轮。
“既然如此,还请陛下遣散附近的宫人吧。”
虽然扶苏在史料中留下的大多是贤名,也无法掩盖他因为一纸假诏令就自尽这件令人极度无语不知该如何评价的事情。嬴政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放在古代也算高龄,她怕这消息让始皇帝陛下血压升高直接去了……不,这么说不吉利!
嬴政也从秦昭小心翼翼的态度里看出扶苏这孩子在后世的评价似乎有些不太好,不过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君不见当年痛骂秦/国虎狼之师残暴无度的人大部分都入了土,坟头快被马蹄踏平连荒草都长不出几根,倒是被骂了这么久的当事人还活得挺滋润。
于是他振了振袖摆,“但说无妨。”
“公子扶苏为人仁德——”说到这里的时候,秦昭听见嬴政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不满他中意的继承人被冠上仁德的帽子。不过既然给扶苏找了淳于越做老师,应该也是存了几分要让长子手段不那么铁血的意思?帝王家的事情她看得半懂不懂,只能在议政时闭嘴,私底下跟王耀瞎猜。
“——性情刚毅且勇武,受万民爱戴。”
“就是被协助秦二世登基的侍臣伪造的一份政哥你的遗诏骗得晕头转向也没想着求证结果蒙恬将军一个没拦住就自尽了。”
她没敢喘气,一股脑把剩下的全讲了。
“……”
嬴政现在很生气。
王耀看得出来。
华/夏的意志在咸阳宫里待了十几年,可以说是亲眼看着这个曾经在赵/国为质的孩子是如何一步步将天下收拢在掌心。他见过这个天生的帝王是如何在冠礼当天带三千精兵围了蕲年宫,车裂了长信侯嫪毐,将生母关进雍/城,摔死了两个私生子;他也看着王贲带兵,引黄河之水,淹没魏都大梁;还有泰山上的那场大雨和封禅的碑文——一幕幕都清晰地重现。
嬴政花了十年统一中原的土地,又耗尽了余生来统一中原的人民。
始皇帝把一切美好的期望都放到了扶苏身上,希望他能成为秦二世,接下名为“秦”的重担,让秦延续千秋万代。结果现在大/秦的灵告诉他,扶苏因为一封假诏就自尽了,秦二世不是公子扶苏,而是别的人。
这如何让他不怒呢!
祖龙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取心口,停留在约一寸处,质问她说,“告诉朕,大/秦,秦二世是谁?”
“嬴政——”自祸水东引以后就一直不曾出声的王耀突然直呼始皇的大名,眼神冰冷,像是从未与面前的人有过半点交集。“你逾越了。”
华/夏的意志说,嬴政,你逾越了。
即便问出了秦二世是谁,也改变不了秦的覆灭,这是历史的必然与潮汐。王耀顺着洪涛看了千万年,一早就看清了;秦昭回头望了千万年,看得不比他糊涂。唯有嬴政,被禁锢在这短暂的不足五十年的人生里,只能瞧见这弹指一挥间的岁月。
“历史是无法更改的。”不死不灭的意志宣告。
演变到何种程度,都取决于影响它的因素。杀了赵高李斯胡亥不能改变什么,秦朝或许还有别的谁对扶苏有怨,对大/秦有怨。
千古一帝不信秦的早亡,不信他的江山易名换姓。
“陛下,您即便杀了我,杀了原先害死公子扶苏的歹人,也可能会有其他人让扶苏无法登基。”被威胁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秦昭甚至还能赞叹一句这“王负剑”上的花纹真是精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死了拉倒——如果能回去的话还可以和朋友吹一把自己见到了政哥,然后被政哥用大名鼎鼎的“王负剑”威胁。
虽然也不会有多少人信就是了。
秦昭的自暴自弃到了嬴政眼里就变成了面对死亡也能面不改色的气度,甚至有闲心观察剑上的花纹。这更让他觉得王耀从雁/北带回来的细胳膊细腿好像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姑娘不似常人。
常人总归是怕死的。
“何况我先前与华/夏大人约好,不会告知任何人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事情。”她抬起头,极为失礼地直视嬴政的面容,“未来如何那是未来的事情。”
始皇帝的确不在意未来,前提是未来太过遥远鞭长莫及。可扶苏就是最多十几年后的事情,他无法容忍这个失误,更无法接受一生的心血或许会毁在那个不知是谁的秦二世身上。
王耀把手搭在剑柄上,以便随时拔剑挡下刺向秦昭的锋刃。
嬴政老了。
她能够理解。
“陛下这样,是担心自己命不久矣吗?”
一直没有人敢提出来的事情就这么被秦昭摆到三人面前。要是换个人,哪怕是亲信,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估计也是只有血溅当场然后把尸体挂在城门上风干示众。要说怕死嘛,一般人有哪个不怕死的,被嬴政被华/夏意志拿佩剑指着项上人头,随便哪个都让人双腿发软两眼发黑。只是她的心脏已经被磨练得挺好,对这种行为已经有点不在乎的意思了。
嬴政眯起眼,然后扫了眼旁边已经拔剑出鞘的王耀,到底没有把武器往前送。他还不打算和华/夏的意志撕破脸,也不打算在自己刚和众人宣布大/秦之灵的存在转头就一剑戳死她。扶苏给他造成的怒火只是短暂的,衰老的身体和生命的不断流逝才是让嬴政日益焦虑的根源,是他不可触的逆鳞。
帝王收起佩剑,没有回答。
他有一双鹰鸷般的眼睛,里面藏着寒光与君威。
“夜色不早了,两位还是早些歇息吧。”过了许久,嬴政才吐出一句这样的话,召来了一直不敢上前的宫人。一个面白无须的宫人走到他身侧,奉上一粒朱红的丹。
一直等嬴政离开以后,王耀才还剑入鞘,转过身要拉秦昭起来。
“不……老王你等一下,嘶——”
话还没说完,她就双腿一软,要不是对方反应快大概就差点跪在王耀面前。
“时间太长,腿麻了。”
“……噗。”
她想念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