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宅》双笙

1、第一章

　　莫然穿着破烂泛黄的牛仔裤，神情冷漠的穿过人群，留着长长的头发，看不清真面目，是假装的骄傲。苍白的脸是由于营养不良引起的，深陷的双眼穿过前面女人露出大半的胸部，透到另一边。另一边是摆摊子卖早餐的，豆浆包子稀饭油条，气味诱人，热腾腾的食物气息让他的喉结上下来回鼓动。面前的女人不经意瞟到他，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骂道：“流氓，看个屁！”莫然从食物的引诱中挣扎出来，发现自己莫名被骂了，眼神这才回到女人硕大的胸部，因为她说话激烈的频率，在晃悠悠的颤动。‘TMD，又不是包子，老子才不希罕看了，看了也不过是个屁。’莫然在心里狠狠骂，之所以不敢开口骂出来，那是他自身缺乏底气，他的贫瘠窘况让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六尺巷，一条深长的窄巷。
　　阜阳是个可怕的城市，可怕的城市里有可怕的地方，如：爱滋村，毒品集散地，□□县，六尺巷。
　　六尺巷常年没有阳光，幽暗且潮湿，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巷的两端盛开着遮天蔽日的槐树，树杈干瘪，相互交叉，象鬼魂的手在天空中摇摆。如若你有勇气走到尽头，就可以看到一栋老宅，像坟墓一样的宅子。这宅子就是令人听到六尺巷而色变惧怕的原因。
　　莫然提着破旧的箱子，走得很摇摆，很自在，于是很随地的吐了口痰，又很吝啬的把余留在嘴边的痰沫用舌头卷进来。看来，果真是，饿了。
　　饥饿贫穷，向来比恐惧还要有震憾力。
　　莫然走在这条窄巷中，并没有因为它的阴深可怖不见天日而恐惧，腐烂的叶子在脚底下姿意的脆响，如同生命最后的吟唱。
　　巷里，已经没有人家居住，而他即将成为这条窄巷里唯一的活人。巷的尽头，是那一栋建筑得很怪异的老宅，建在一个大坑里，屋顶与巷的地面平行，看上去象一座从人们视线里突然消失的坟墓。
　　莫然很奇怪这栋老宅的建造设计如此怪异得不可理喻，但并不害怕，害怕当不了饭吃。
　　他必须寄住在这座老宅里。原因很简单，莫然是一个贫困潦倒的诗人，所有诗人的特征他都继承了，贫脊，懒惰，固执，不被人理解，也理解不了别人。身无分文，若不住在这里，他就只有露宿街头。
　　为了生存，他选择留在这里。如果知道，最后这里并不能给他生存的希望，那么他会选择离开么？
　　人，是需要很现实的生活，杜绝如果。
　　生命，由此不能反复。生与死的距离，从来都是极近极近的。
　　怪宅不大，只有几个房间。
　　灰尘，蜘蛛网，老鼠屎爬满房间的各个角落。
　　莫然在其中最大的一间房间里住下，因为这间房间里原本就有一张床，一张画，一张写字台，还有一部很古老的留声机。而这些，正是他生活所需要的。
　　那张床靠着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小窗，任何时候都能看到窗外像鬼魅一般的大树。
　　床，很大，几乎成了一个正方形。
　　写字台，残破不堪，但这对于他已经足够。因为，他仅仅只是需要一个能写字的地方而已。除了床和写字台，最大的就是这张特别的油画了，上面画着身高与常人无异的女子，神情哀怨，素白的旗袍，胸前绣着一朵莲花，长发低低垂着，看上去十分的无助。尤其这个女子的眼睛，大而亮，让人不敢逼视。
　　莫然总隐隐觉得，这双眼睛里，藏着某种东西……
　　留声机，很古老，象上世纪30年代旧上海的产物，上面睡着一张大大的碟。
　　莫然没有多做打扫就安然的住下了，这也是诗人的特征，可以随遇而安，可以不考虑明天。今天活着，就是希望。
　　莫然在白天写作，晚上睡觉，偶尔出六尺巷到城中心找网吧上网发稿。走在街上，恍然觉得六尺巷不应该属于这个城市，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可是庄小乔在网上明明告诉他，这栋宅子是四五十年代间的产物，是她祖爷爷那一辈的，六尺巷的年代也很久远了，算来，那时可以说是阜阳比较繁荣的一条街巷，车水马龙，人烟稠密。
　　莫然和庄小乔是在网上某论坛认识的，那时两人在《中国最不可思议的十大怪宅》这一贴中争论不止，莫然曾无所事事的去过这十大怪宅中的四大怪宅，并不见得有多么惊悚可怖，于是对贴中写得不切实际危言耸听的说词他略略更正，哪知跳出个庄小乔说他不知所谓。都说女人对鬼神有一种盲目的相信，他终于见识了。
　　吵过后，两人谁也不服气，莫然本身就带有常人不可理解的固执，庄小乔也是卯劲上来了，于是甩了一个地址给他，说是如果他能安然无恙的在这个地方住上半年，她就道歉，承认自己无知，头发长见识短。莫然也自有诗人的傲气，不想对小女人的那种激将法及任性做出任何表示，可惜天算不如人算，窘迫的他租的房子且好到期了，对于流露街头，他更想住有砖有瓦实实在在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哪怕庄小乔说那个地方很怪，住进去，如同住在坟墓。
　　莫然渐渐养成了一些单调的习惯。
　　习惯在铺满落叶的巷路上来回的走，可以驱寒，亦可以让头脑清醒，更希望能不小心撞上灵感。谁也不知道灵感什么时候会来，所以他只能走来走去。落叶，在脚步的踩踏下发出“唆……唆……”声，散着难闻的腐味。这里到处都是老鼠和它们的尸体，个个肥硕无比。谁也不知道哪一片树叶下就躺着一只已经死去或即将死去的老鼠尸体，偶尔踩上去，会莫名的从脚下传来几声老鼠“吱吱”的哀鸣。瞬间，一种异常的恐惧感，会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头皮。
　　须不知，习惯才是最恐惧的事情。
　　住得久了，就不再觉得这地方诡异。原本觉得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都开始顺理成章起来。
　　比如，每天清晨，莫然睁开双眼，那破旧陈腐的窗棂上就会出现一只或两只，或者更多只猫，黑色的毛发，辨不出颜色的眸子，冷冷的安静的望着他，像望着它的囚徒。
　　从猫的眼神里，莫然更觉得自己是入侵者。
　　第一次看到窗棂上如幽灵一般的猫，莫然吓得失声，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些猫，对视着，审视着，戒备着。锋利的爪子，冷冷的眼神，如幽深的水潭，冒着寒气。待看得久了，就发现那猫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莫然不敢相信的朝旁边的那幅油画看去，那眼神，竟同画中的女子如此相似，同样藏着某些不为人知。
　　当阳光无力的照在窗棂上，那些猫毫无预兆的往后一跃，无声无息，不见了，仿若从来不曾出现过。
　　随后莫然找遍整栋宅子，都没有看到猫的踪迹。除了那些灰尘，蜘蛛网，老鼠屎，连半根猫毛都没有找到。难道它们还会遁形？中午的阳光像碎石一般铺在巷路上，枯叶下依旧有老鼠发出‘吱吱’声，莫然始终不明白，有猫的地方，为什么老鼠还这么猖獗，大白天的一点都不避嫌，依旧活跃得把他当成是个死人。
　　等迎来清晨，猫儿们又出现在阳台，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或许它们已经盯了自己一个晚上。莫然从床上起身，它们迅疾的向后一跃跳下窗棂，等莫然接近窗台，除了沉重的腐烂味充盈在鼻翼间，它们已无影无踪。那腐烂味，不像是窗棂陈旧靡烂所发出来的，好像是猫儿们身上留下的。莫然感觉到安慰，至少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呆久了产生的精神幻像才有的猫，而是实际上存在的，只是不知藏在宅子的哪个角落。
　　如此每天，有猫的日子，似乎不再寂寞。
　　莫然渐渐不再去追寻它们的来去，只要不打扰他，他可以容忍。
　　毕竟，这巷里的活物太少了。
　　少得令人惶恐。
　　莫然用少得可怜的食物喂过自己后，还留下一些放在阳台，给那些猫儿。
　　不是因为爱心泛滥。
　　莫然只是怕被抛弃。

作者有话说

　　很久不写字，但愿还有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