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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昆仑雪 ...

  •   南方山水婉丽如娴雅的女子,北地江川却雄壮如英武的男儿。
      居住在中原腹地的人,走马出了陇西,沿着祁连山北麓、瀚海沙漠西头的河西走廊一路往西,出阳关,遥遥的就算到了昆仑山的脚下。
      这座横亘在西域腹地的名山,好似铁铸的大地脊梁一样,山头覆着白雪终年不化,神圣威严。
      云天青自寿阳和柳世封告别,走到这里大概花了七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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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太一仙境白灏道末端,结庐而居的江湖豪客们远远的看见一个青年男子攀山而来,脚步蹒跚地摔倒在地上。这样的情景,他们大概是见怪不怪了,一个做军队里士兵打扮的汉子便远远招呼道:“辛姑娘,又有人晕在这里,你过来搭把手吧!”
      听了这呼唤,木屋里跑出一个绿衫子少女,叉着腰扫了一眼,才抱怨道:“天啊,又是个麻烦!没这份本事,就别来闯祸,人死在这里,还要我来收尸!”
      嘴里这么嚷着,少女却还是匆匆跑了过去,和方才呼唤他的那中年汉子,把地上的青年往屋里扶去。
      男人向着伤者脸上一瞥,倒惊讶起来,“小辛,你看这小伙子,相貌挺俊俏么,你费心救救,真伤重死了,那多可惜。”
      辛姓女子白他一眼,伸手取过了金疮药,然而仔细检看那人身子上下,却并没什么伤痕,甚至连衣衫也较为干净整齐,无多少惨烈厮杀的痕迹,不禁有些惊讶起来。
      那时榻上的青年口中低哼了一声,慢慢张开了眼,少女急忙端了水给他喂到嘴边,却被一手推了开,那人眨了眨一双湛然深邃的眼眸,对身旁男子虚弱笑了笑。
      “大叔……有酒没?”
      少女听他一醒就要酒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男子却只是哈哈笑起来,解了腰里的皮水袋,给他递将过去。
      云天青翻身爬起,接过酒囊慢慢喝了几口,人才稍微精神了些,一手按着右腹,慢慢坐在床边,向着两人灿烂一笑。
      “两位费心了,我这是身上落的旧伤,在山上吃了一记落雷又发作起来,不然也不至于弄到这样田地。”
      男子接过酒囊,“你走过太一仙境的一半,身上竟没带明伤,可见身手也是极厉害的——我叫做李刚,这位姑娘是小辛,我们都是住在太一仙境上的求仙人。”
      少女白了那汉子一眼,“跟这笨蛋客套什么,让他在这里住一晚,明天赶下山去就是。”
      云天青靠在床上,闻言一笑,并不以少女的调侃为意,只是客气说道:“我叫云天青,也是一路上昆仑山寻剑仙的。”
      李刚点了点头,对两人说道:“让小辛看顾着你点,我过午之后就要上寂玄道,眼下就得出发了。”
      少女吃了一惊,拉住男子说道:“李叔,你要去爬那冰山去么?我这里有前几天山下人捎来的皮毛衣裳,你带上御寒。”
      李刚显然很是喜欢这女孩子,因此也并不客套,只道“多谢”,便自行开门去了。

      云天青坐在榻上,看少女望着男子背影沉吟良久,显是有些消沉,便笑着开口搭话道:“小辛。”
      那人回头,凉凉剜他一眼道:“听你的口音,是南方来的罢?别小辛小辛地叫了,我名字是辛夷,住在这山上一年了,你要粮要水,或是金疮药,只管问我就是。”
      她态度冷冷淡淡的,天青却嗤得一笑,他讲话口音确是有些软糯,和长在北方的男子大不相同,然而看少女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却故意开口调笑道:“辛夷?名字好啊,诗里说‘山间发红萼’,又说‘涧户无人,开而自落’的那个辛夷花吗?这么美的女孩子放在这荒山野岭里,也确是暴殄天物得很。”
      辛夷听他戏言,却并没气恼,反而回过了头,看了云天青一眼。
      “果然十个北方汉子加一起,都不如你们一个的油嘴滑舌——好啊,你既然是南方过来的,就说说罢,是哪里人,走得哪条路呢?”
      云天青哦了一声,眼神却突地黯淡了片刻,慢慢地才扬起头,微笑道:“我从淮南到了河朔,走飞狐口过大形山,之后河东、关中、陇西一路走过来,就和大多寻仙的人没差了。”
      辛夷听他这么说,脸上轻忽冷淡的神色忽的便一扫而光,低头讶异道:“你是孤身一人……这么千里跋涉来的吗?”
      “也不算孤身,大多时候走官道住驿站,到了西边就跟着商队。”
      云天青拿过桌上水袋喝了一口,摇头,“最险的是过大形山,战火连天的地方,差点送命。”
      他轻描淡写地这么说过,辛夷却久久没有答话,直到云天青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抬头看时,少女才吐了一口气,仿佛失落似的冲他竖了竖拇指。
      “你倒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先前失礼了。”
      这么说着,她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云天青身边,伸手掠了掠额发,“我祖籍真定,就在大形山脚下,小时候仗打得狠,那里两匹马都不能并行的山路上,死尸摞得一层一层,血渗下去土色红得雨水都洗不掉,现在想起来,真是地狱一样的景象。”
      云天青略吃了一惊,在床上挺直了身子问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家在那里,人怎么到了西域呢?”
      “娘死得早,跟着伯父爸爸在河西走廊上贩马,一来二去,这里地方我早熟了。武威、敦煌几个大城,小时候我都住过。”
      少女说了这些,仿佛毫不在意地豪爽一笑,“后来父亲过世了,我就一个人行走江湖,如今武艺也算得可以——不是说大话,那寂玄道,我自己也攀得上去,甚么求仙门派的试炼,我也不怕。”
      云天青仔细盯着辛夷的脸,那少女的面貌,果然是河朔一带的女子模样,微圆的眼,眉目开阔肌色适中,女子秀气里带着点英气,更显得生机勃勃。
      这么看着,青年深邃目光里渐渐带上了一丝温柔神色,云天青慢慢地开口问道:“那怎么不上山呢?”
      “……不瞒你说,上山求仙,是我爹的遗嘱。他四十岁上有一次带马队出河西走廊,遇上了沙盗,要不是剑仙出手,别说钱物,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他习武大半辈子,做梦都盼着能学会飞剑功夫,自己没儿子,便拿我当儿子养,非要打发我来昆仑山不可。”
      辛夷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丝迷惑神色来,“我倒是如愿攀上了昆仑山,这里的人,也大半都是一心盼着求仙学剑的。只是——事到临头,总发现和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天青扑哧一笑,“什么和想象的不是一回事?剑仙也是人,不是神仙,除了一手御剑术,和山下道观里的画符驱鬼的道士也没区别,你要是满心想来找神仙,自然要失望透顶了。”
      少女给他逗得大笑,良久方才捶着床说道:“你这人,倒和旁人很不一样。好罢,其实就是你说的那个道理,只是大多数人想不通。”
      说着,她却又微微蹙了眉,“只是,山上事其实也很复杂,这神仙门派恐怕也没咱们一心盼望的那么光明正大——你要是不介意,我便和你一同上山,咱俩结伴去看看。”

      【世上人与人的缘法,往往就是那么奇妙。一次萍水相逢,一次偶然邂逅,往往就成就了最后的一生不忘。】
      【很多年后,当那个名字做山间自开自落的辛夷花的女孩子离开了琼华派,孤身一人流浪天涯的时候,她还会回忆起当初,自己遵从父命攀上了昆仑山,与云姓的青年肩并肩地来到琼华派白玉垒砌的大门前。】
      【那人曾盈盈浅笑地看着她,柔软说道:“夙字辈?这叫法倒好听得很,只是单取你的姓氏一字,那可不如原本的花儿来得美呢。”——那是在琼华宫高逾十丈的大殿里,两人为拜师跪在太清的座前。那严肃刚毅的老道人闻言竟也露出一丝笑,口里还是板直地说道:“小女娃娃资质尚可,只是为师看你命数里五行不足,恐怕后半生难免颠沛……这样,辛夷为草木,你的道号便也辛字上加草,叫夙莘就是了。”】

      那时候,云天青和她结伴攀过了冰封雪舞的寂玄道,通过了须臾幻境的四门测试,琼华的掌门人很是看重云天青根骨资质,便亲自收了两人为徒,那时候少女心里想起父亲,有些忍不住的骄傲欣喜,另一方面,看着身边青年面上胜过仲夏阳光的明润微笑,也自觉将来的日子,都是无限的新奇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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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青!”
      熟悉的呼喝在头顶响起来的时候,青年笑着停下手里的剑,仰头等着少女从树梢跃下,站在他身旁。
      “好呀,夙莘师妹,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咱门派讲究长幼有序,你直呼师兄姓名,这成何体统啊?”
      “少扯淡,你自己还好意思说什么体统——”
      抢白了云天青一句,夙莘似是有些气急败坏,喘了两口气,便单刀直入道:“我听说,门派里那些男弟子合起伙来挤兑欺负你,是么?”
      听了她这话,天青收起剑,过来从怀里抽出帕子递给夙莘擦汗,“哪里消息?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别装了,夙瑶师姐今早晨亲眼看见,玄霆那纨绔子弟一把把你从丹房的台阶上推下来——而且、而且,你的房间,是和玄霄师兄一起吧?”
      “是啊,你们睡通铺,我受照顾睡单间喽。”
      “别说笑了!”
      有些气愤地嚷了出来,夙莘似是气恼不过,跺脚骂道:“气死我了。我就知道——唉,我听派中的师弟说,玄霄师兄脾气刻薄冷僻,却是太清师父最疼宠的弟子,咱们巴巴地上山求仙,人家可是师父领来的,非但如此,连须臾幻境都没尝试,就成了入室弟子……那些男弟子都不愿和他同宿,便让你去受气……”
      她话没说完,忽然却给云天青一把拦住,夙莘不明所以,抬头才看见两人练剑的林子外,有个人白衣大袖地慢慢走过去,神色平淡无波,也不知是不是压根没见到他们。
      云天青百忙中在夙莘肩上一拍,便抽身追了去,笑着唤道:“玄霄师兄!”
      他追上玄霄,两人并肩而行,外人看来倒很是亲密,“师兄,今日练剑,还是老时间回房么?师父的剑诀你修炼得怎么样?晚上我准备饭菜,咱们一块吃吧。”
      他这么说着,那叫做玄霄的男弟子面色如井无波,亦并不答话,云天青原也不是等他回答,只是笑着挽了挽玄霄手臂,便停步由着那人自去了。
      夙莘在后追过来,脸黑得锅底一样,手指着云天青怒道:“那冰山不理你,你干么还去讨好他!?”
      天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夙莘发起性子来怒视着他,青年“喂”了一声,一把拉住少女的手,拖着她直退到茂密的白杨林子中去。
      天青抱着双臂,背倚着一棵高大笔挺的杨树,笑吟吟地看着夙莘气消去了点,才开口说道:“玄霄师兄这人,性子的确冷淡得可以,我们一起住了月余,除了起居修炼,旁的闲话,他竟一句也没和我说过。”
      夙莘以为他要给玄霄辩白,听了这话,一口气几乎接不上上来,只是恶狠狠瞪着云天青,伸脚就踢身旁树干出气。
      那青年却一毫都不着急,只是慢悠悠续道:“不过,和他住一房这事,我却知道,是师兄他自己,去和师父讲过的。”
      夙莘正气急了埋头踹树,这时忽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哽了半天,才慢慢说道:“玄霄师兄……要与你同住?”
      天青点了点头,“昆仑山地处西域,咱们派内的弟子也是北人居多。我入门那一日,不巧和玄霆师弟生了点嫌隙,他说了我一句蛮子,给玄霄师兄听去了。”
      夙莘知道蛮子两字是北人对南人的蔑称,因此沉默了半晌,摇头道:“玄霆他们不少人,入琼华门派之前,都是富家子弟,又或是权贵出身,掌门师父收他们入门,哪里是看中什么天赋资质——天青,你别放在心上。”
      云天青悠然一笑,只是平淡点了点头。
      琼华派名为剑仙,实则是道家门派,山上常有豪门富家慕名而来送些供养,时常也有令家中子弟拜师学艺的。云天青与夙莘是各凭本事上得山来,因两人之前都是各自江湖流落,因而稍稍被人低看一眼,青年也并不觉得奇异。他自己毫不介意,心里却惦记着夙莘别因出身受了别人欺负,只是这时也不便询问,只是简单说道:
      “师兄为人虽然冷淡,那一日却开口训斥了玄霆师弟,后来我便被长老安排与师兄同宿。是我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的。”
      夙莘听他这样说,不禁呆了许久,才低头踢着地下泥土,别别扭扭地说道:“哼……他那座冰山,当别人和他一起住很稀罕么。”
      天青听见她话里藏话,当下展颜一笑,调笑道:“你对玄霄师兄,似乎很有些想法么。”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料到夙莘头登时垂得更低了,许久少女才一脸糗色地摇了摇头,泄气说道:“那样死板的人,就算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我也对他只有头疼躲避的份,只是,夙瑶师姐……”
      她这么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是有些懊恼似的,低头搓着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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