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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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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杏子今天九岁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所以要开始写日记。
成熟的孩子都会照顾大人的,比如说父母之类的。他们不高兴的时候要哄他们,没办法,亲生的爸妈么,又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妈妈喜爱纯白,像天上的一捧月光,穿着洁白的素衣,手腕精致雪白,像一块无暇的玉。
她喜欢给我唱歌,哄我入睡,虽说老是要去参加一些贵太太喝茶吹丈夫的茶话会,但还是会抽空陪我的。
杏子呢,也决定好好哄哄她,譬如说撒撒娇之类的,哄她开心一下,她总是很吃我这套,然后又给我买玩具,芭比娃娃买了一套又一套,放在角落里积灰。
其实杏子更想她多陪陪我。
唉,不成熟的大人哦。
爸爸么……切,就那样,不咋地,能不能退货啊?算了算了,当小孩就该包容一点。真是没办法呢。
2
爸爸他去世了。
杏子有点难过,你自家的娃再不喜欢也是你家的对不?但他对妈妈不太好,老是吵,还动手打她,有一次吃饭时突然大发雷霆,摔盘子摔了个七七八八。
“什么意思?”他啪地推开桌子,一骨碌把碗筷打翻,米饭撒了一地,弄脏了名贵的地毯上,“你什么意思?这不是我家里对吗?”
妈妈深吸了一口气,面具似的微笑。
她脾气很好,不怎么发火,每次和人争执念两遍阿弥陀佛就平静下来,露出那种标准贵族家优雅矜持的微笑,大概率是对方要么无能狂怒,要么就惶恐道歉。
生活如此美好,阳光如此灿烂。
就算这个世界上充斥着恶心小人有这么了,就算恶心小人污秽了空气又怎么了,生气有用吗生气伤身体呢。
所以她平静地:“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怒发三连:“凭什么带那个男人回来?”“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我老婆了?”“你是不是有钱就看不上我了?”
说得还不带劲,把饭桌给掀了,噼里啪啦一通好响。
我扒了口饭,心想这下波斯地毯算是彻底完了。
听说他们当年也是很美好的,公主和灰少年,一个优雅矜贵,一个清隽帅气,两人天生一对。
像是影视剧里,少年蓦然回首,眸光清澈,眼睫纤长,挺拔得像棵漂亮的小白杨,一不小心撞进了少女砰砰跳的心里。
我很惆怅,岁月带走了多少东西啊。
接着又扒了口饭。
妈妈心平静和,即将得道成仙:“他是我生意上的客户——”
“什么意思啊你,客户?真的不是你姘头吗?”男人冷笑着,“你真当我不知道?”
女人啪地拍桌而起。
盛怒腾地燃起,两人开始昏天黑地地吵,双方你来我往大战八百回合,唾沫星子乱飞,夹杂着砰砰的拍桌声,和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
后来据我统计,总共有一张波斯地毯,一张实木桌子,一个古董花瓶,以及一桌价值千元的饭菜阵亡。
可怕,太可怕。
大人之间的战火就此点燃,他们太不懂事了,小孩子想灭也灭不下来。
3
爸爸走了。
妈妈也很难过,葬礼上哭得很伤心。黑纱遮面,两行清澈的泪痕在她光洁漂亮的脸上,扎眼得很。
不断有人来安慰她,拥抱她。她露出强打的笑意,一一拥抱回去。
她痛哭了三天三夜,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痛彻心扉,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后,三个月后,妈妈领回来了一个男人,让我叫爸爸。
3
什么叫闪婚,这就叫闪婚。
我妈还挺现代的。
唉,还让不让小孩放松一下了?好不容易有个休假,没有一群要哄的大人,能感受一下快乐的独居生活呢。
虽然说不是亲生的,但还是要负责的。
新爸爸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瞳,海藻似的黑发从白色的绅士帽下面流出,眼含着温和优雅的笑意。
以及有八个心脏和五个大脑。
我见到他时太震惊了,连奶瓶都掉了,啪地一声脆响。
后来一想,应该是自己读书太少,你说说现在基因突变加重组的,什么七彩眼睛渐变色头发都有,所以八个心脏和五个大脑也不奇怪的……
吧。
我乖乖叫了声爸爸哄妈妈开心,然后去偷偷查资料。
然后,发现自己看不懂字。
4
文盲太惨了。
我痛下决心好好读书天天向上,为中华之崛起——啊不是,有什么东西乱入了吗?
遂习之,半月后,初识字,勤学苦问,设书苦读作食。
我读得正开心呢,突然新爸爸月彦走到我身旁,微笑着看着我,还摸了摸我软软的头发。
手指苍白,指甲带着漂亮的月牙儿,就是太冷了,冻得我打了个抖。
我心想老子的头是你能摸的吗。
后来还是由他去了。没办法,就算是捡来的爸爸也莫得办法。毕竟他来了之后妈妈笑容多了很多,虽然不太喜欢他,但还是一句话,你一个成熟的小孩子了怎么能跟大人计较呢。
他摸了摸我的头,拉开椅子,坐到了我身旁,温和地:“杏子,这么小就开始念书了呢。”
我转了两圈笔,笔尖点在书页上,晃了晃够不着地的小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牙根咬着糖果,甜滋滋的。
他敷衍了我几句,“怎么样啊”“这个字会不会念啊”“我来教你吧”,我也很认真地敷衍了他一会儿,“谢谢爸爸”“会哦”“喜欢你呢”。
后来大家都很满意,大概这就是灵魂的默契吧。
5
某年某月某日,我们一家出去逛街。
处处张灯结彩,远处的霓虹灯浸泡在一片灰蒙蒙之中,隐约有香气从街头炸到了街尾。
来来往往的人流如潮般涨褪,欢笑声说话声汇成波涛汹涌,我们三人被裹挟在其中。
月彦说要抱我,行吧,看在妈妈开心的份儿上。
妈妈依旧是白色的衣裙,矜贵而优雅,晶莹的耳饰,精心涂抹的唇角挂着温柔的微笑。
我比较想让妈妈抱。
他抱着我,怀抱是冰冷的,仰头可以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冷白色,没有任何温度。
月彦边跟我妈妈说着话,一边摸着我的头。
跟撸狗头似的。
我屈辱地接受了他的撸头,又看了眼妈妈,心说难得看到妈妈这么高兴呢。
算了算了,狗头就狗头。
他们聊些什么小孩子没去听,太幼稚了,反正都是些腻腻歪歪的,有这个空不如去想些成熟的东西呢。
比如说今天晚上吃什么。
就在那一刻,我瞳孔压紧,周遭的闹声搅成了单调的黑白杂音,如潮般褪去。
像是被闷在海底一样无法喘气,只得让水压一点一点压紧了喉头,窒息一样的呼吸困难。
共情。
月彦突然停了脚步。
他扭过头,海藻般的黑发扫过我的脸,那一瞬间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了霎时间增强的心跳和蓬勃的杀意。
血流砰地冲过冰冷的血管,在骤然增大的血压之下喷薄而下。
“怎么了?”他温和的问。
然后,月彦侧过身来,让我看到了那个少年。
头顶上暗红色的伤痕,头发炸毛似的散开,像是一朵太阳花。
太阳花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我心说我也没那么可怕啊,然后就感受到他骤然增大的血压,和压紧的瞳孔。
眼底是阴霾和尖锐,那股子戾气隔着空气都能把人扎得生疼。
我暗道一声不妙。
相同的反应,相似的神情。他们、他们难不成是——
看对了眼吗?
宝宝担忧得不行,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大和抚子般温润的母亲。
那我妈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