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君》丫头长不大

10、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清静的屋子，素雅却不失庄重。还遗留有晚清时代风格的桃木家具，硕大的仕女屏风，淡粉色的帘幕安静的垂于空荡的房间内。
　　帘幕的后面就是卧室，简单的木床，靠在窗边，床顶的风帘已经被卷起，床上半卧着一个女人，白皙的脸庞似有泪痕滑过，凌乱的头发也都悉数变白，目光空洞的直视前方。她斜靠在床头，披着一件单薄的灰衣，下半身缩在略显凌乱破败的棉被中，显得颓丧极了。
　　这人正是顾国玉。
　　她露在棉被外的半截缠着纱布的腹部还印着点点血迹，显得狰狞吓人。那是孙氏刺的那一刀留下的痕迹。
　　门口的人就那么站着，打量屋内已经半疯癫的玉姑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要知道，疯子杀人是不用负责的，就像是古代的男人嫖妓不用对女人负责一般。
　　文杰鄙视的看向文熙，她那是什么比喻？
　　“不用瞪我！事实就是这样！难道你们男人还有主动负责的不成？那可真成了凤毛麟角的稀有物种了！”
　　文杰忍下扁人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冲妹妹打着商量：“好妹子，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拿古代男人的龌龊事来鄙视我们新时代的五好青年？”
　　文熙才不理他，反正都是男人，能有什么不一样？哼~
　　文杰第n次劝说失败，沮丧的放弃感化这对男人有着血海深仇似的妹妹的愚蠢举动。
　　而这时文熙已经经过心理斗争之后，踏着正义的步伐走进了眼前这间现在在顾家算作忌讳的屋子。文杰也忙不迭的赶了上去。
　　玉姑姑对站在床边的两人没有一点反应，独自享受着把棉被撕成碎布条的快感。
　　她被张贤志救活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虽然在某些人眼中那是装疯卖傻，但是文熙相信她是真的承受不住众多打击毁了精神，疯了。可是文熙一点也没有感到快乐，也没有成功的喜悦，却对着现在什么人也不认识了的玉姑姑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力劝长老和孙氏把玉姑姑留了下来，分给她一间僻静的屋子静休。
　　她今天来见她，只是想聊聊天。
　　“玉姑姑。”文熙轻唤道。
　　国玉对这个称呼还有反应，她停下破坏的手，楞在那里，却不看向文熙，只是支起耳朵，听。
　　文熙犹豫的伸出手在玉姑姑眼前晃晃，玉姑姑还是没反应。
　　“她哭瞎了。”文杰替妹妹作出了诊断结果。
　　文熙讪讪的收回手，却在半道被截住，牢牢的握在了国玉的手中。文杰一惊，刚要夺回文熙的手，但被文熙制止了。
　　玉姑姑只是安静的握着文熙的手，顺着手在往上摸，直到摸到脸上，文熙已经被她拉着坐到床边，也一言不发的任她吃豆腐。
　　“是文熙吧。”
　　文熙收回了被钳制的手，嗯了一声。她还不习惯和玉姑姑安静和平的坐在一起聊天。
　　“来看看你的成果？”
　　文熙一点也不意外玉姑姑会这么说她，因为她也恨眼前这个已经半疯半傻的女人，并不比这个女人对她的恨少。
　　“不是，我是带着爷爷的遗书来的。”
　　国玉一愣，没有再回话，静静的等着文熙接着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爷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知道的，当年那个罗什么的男人不是被爷爷逼走的，而是自己选择离开。”
　　刺啦！国玉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气，棉被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而那声音还回荡在空白的屋内，刺耳的很。
　　“还有，爷爷没有留下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指名这个镯子是你的东西。”她说着塞到国玉手中一对龙凤呈祥的镯子。
　　“那是当年给你的结婚贺礼，只是你不要，把东西都寄了回去，爷爷还伤心了很多天呢！他一直问奶奶他默许孙氏把你许配给那个王晋是不是做错了？”
　　国玉紧紧攥着镯子，送到自己胸前，紧抿着的嘴再也关不住抽泣的声音，闷哼了出来。
　　文杰也不甘寂寞的插了句：“奶奶说他们当年不知道那王晋到底是何方神圣，只听孙氏说是这附近村子的富户，他们以为你嫁过去不会受苦，才同意了。你现在到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爷爷的身上来了！”
　　国玉闻言一愣，猛地抬起头来喝道：“那他们当年为什么不把我带走？！我只有十岁！他们就忍心丢下我，把我扔在一个吃人的家里！”
　　文杰顿时语塞，瞄向文熙。文熙正脸色阴沉，倒真有些吃人的怪物模样了。
　　听着周围又安静了，国玉冷哼了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们这次来，是想问问森柏迪的事情吧？”
　　文熙吃了一惊，还未有反应，马上被玉姑姑的下一句话吓了一跳：“我听说，文熙你的好姐妹艾殷现在就在森柏迪的手里呢！”
　　文熙马上跳了起来：“真的是你让森柏迪绑架艾殷的？！”
　　玉姑姑笑了出来：“我是谁？怎么可能指使的动森柏迪呢？”
　　文熙也冷笑了起来：“但是如果你有了森柏迪的孩子就另当别论了。”
　　玉姑姑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阴冷下来：“是你通知森柏迪在那天出现带走我的敬儿的吧？”
　　文熙没有否认，但是也没有承认。她转入了下一个话题：“我要救出艾殷，必须有砝码让森柏迪就范。”
　　玉姑姑冷笑了声，假惺惺的问：“你所谓的砝码，是指我呢，还是指我的儿子？”
　　文熙甜甜的笑了：“都不是，我的砝码是森柏迪！你还不知道吧？他带走你的宝贝儿子那天，出了顾家村不久就遇到了车祸！报应啊！”
　　啪嗒！国玉手中的镯子甩着优美的弧线舞掉到了地上，但是国玉并没有在乎它们，却猛地抓住了文熙的衣摆，摸索着把她的手控制在自己手中，咬牙问：“敬儿怎么了？”
　　文熙试图抽出钳制在玉姑姑手中的手，但是几次尝试无效，只能递了一个眼神给文杰，才不急不慢的回答：“死了，车上的人无一幸免。”
　　刺啦！一声悦耳的声音伴随着文熙的衣袖壮烈，国玉近乎疯狂的扑向文熙：“你不是人！敬儿还只是个孩子！你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畜生——！”文杰已经预见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国玉撕裂文熙的衣袖的时候，就强行拉过文熙护在了自己身边，所以玉姑姑的攻击只是象征性的撕破了文熙的衬衣，却没有对文熙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其实那天文熙看到杨义生和森柏迪擦将而过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接到森柏迪遭遇车祸这消息的下一秒马上想到了在议事厅门口和杨义生意味深长的对视。她赶去质问杨义生为什么要赶尽杀绝的时候，还被李牧骂作妇人之仁。
　　“斩草就要除根，尤其是孩子，更不能留下来！否则，不知那一天就是你的忌辰！”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计划太歹毒了，注定玉姑姑和她的孩子不能有好的下场。所以她现在面对玉姑姑的责骂，无法回答。
　　文杰只是扶着文熙站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国玉撒泼，等国玉发完妖疯之后，渐渐沉静了，才重新走上前去。
　　他心中何尝好受呢！但是为了文熙的未来，他必须咬牙同意杨义生的做法。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和森柏迪的关系的？”
　　文熙笑笑，她毫不意外玉姑姑会有这个疑问，这个问题同时也证明了玉姑姑已经开始恢复到当初那个野心勃勃的具有冷静思考的头脑的玉姑姑了。
　　“在欧洲求学的时候。”
　　“听说你出国之前遇到过一起车祸……”
　　文熙心领神会，笑容更灿烂了：“那是我安排的，制造我遇到意外的场景，当时首先被怀疑的应该就是你。”
　　文杰一惊，当年那起车祸果然有端倪！
　　国玉也醒悟了，有些自嘲的笑了：“你早就有了计划！现在想来，你的计划满完美的么，把顾家的人算计了个遍。”
　　文熙忙谦虚道：“哪有玉姑姑您当初那些计谋厉害呢！”
　　国玉闻言也不恼，却是淡然的笑了：“如果我得到朱雀水晶，你现在已经死了！”
　　文熙不置可否：“或许会更惨。”
　　“但是你却留下我的命，这是妇人之仁啊！你就不怕那一天，我会杀了你！”
　　文杰一脸黑线的看着玉姑姑，她的口吻和语言，怎么和李牧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文熙什么也没有说，她承认自己太仁慈，也知道对敌人仁慈等于对自己残忍，但是她实在做不出来些残酷的事，只能假以他人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也得不到朱雀水晶的原因。”
　　国玉闪了下神，刚才提到杀人时开始变得闪亮的眸子暗淡了下来。她把文杰和文熙撵出了屋子。
　　文杰一脸莫名的看着出了屋子之后严肃到一言不发的妹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到底计划了多少事情？不会连欧洲的火拼也是你的杰作吧？”
　　文熙藐视的扫了眼文杰，嘲笑道：“你当你妹妹是战争贩子？惹起欧洲的火拼对我有什么好处？”
　　文杰一时语塞，抢白道：“那你总要告诉我才能知道啊！你当你哥我是神算子？掐指一算就知道出了什么事，而什么事和你这丫头有关？”
　　文熙见哥哥有些恼了，不再闹他，一一道出事实。
　　其实早在文熙被大长老私定为继承人而文杰依然守口如瓶，不肯把顾家的情况告诉文熙的时候，文熙就已经暗中联络过艾殷，让她用黑龙的人脉和网络替自己调查这个谜一般的家族。王晋事件之后，文熙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要脱离这个吃人的家族！于是她请求艾殷加快调查的速度和加大涉及面，把四个家族几乎都调查了个遍。这些情报收集甚至远在海外的时候也没有停止过，直到收到了祖父顾成武过世的消息回国。
　　“张笑当时真的查到有人想要制造车祸陷害我，所以提前行动先发制人，让自己人完成了他们的计划，等他们露出马脚，好顺藤摸瓜。当时我也认为这些人是玉姑姑派来的，所以也不甚在意。”文熙耸耸肩，充分的展现了自己的无奈。
　　文杰咬牙切齿的听着，没想到这些计划中还有张笑！那小子在文熙出车祸那天演技可真是好到以假乱真，把自己都骗了！
　　文熙看着文杰马上要咬人的举止，有些欲言又止。
　　文杰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威胁着示意文熙继续说下去。
　　“后来，”文熙吞吞口水，赔着笑小声继续，“后来张笑他们一直查到了当时还在欧洲打持久战的森柏迪，没想到这么个大人物要派人来杀我！左思右想也没琢磨透为什么的情况下，才开始调查森柏迪其人。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故意接近森柏迪，结果卷进了他和另外一家争地盘的火拼，幸好杨义生及时出现救了我，才没有让还在那和稀泥企图借他人之手杀了我的森柏迪得逞。”文熙说得义愤填膺，却看着文杰好似磨刀霍霍，杀气腾腾，顿时噤了声，小心翼翼的看向文杰。
　　文杰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没有扑向文熙，练就个生裂大活人的血腥场景。待喘匀气后，才示意文熙继续。
　　“我对森柏迪要杀我的强烈愿望深觉好奇，于是上查他三代，才挖掘出他与风流成性的玉姑姑一夜情的那一点韵史。虽然他仅仅是因为玉姑姑或者自己的孩子继承顾家就对我大开杀戒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是他想得到水晶这个目的就足以解释一切了。”
　　文杰只觉得头晕眼花，繁星点点，捶胸顿足之余才惊觉文熙已经陷得这么深了！这顾家的浑水，可真是这么好趟的吗？
　　“还有一点，你也算是第一个知道的吧。”文熙忽然变得神秘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笑着看向文杰。
　　文杰只觉得头皮发麻，有种被暗算的感觉，忍了半天呕吐的欲望才故作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我见到了朱雀神。”
　　文杰疯子一般看着她，末了沉重的叹了口气，惹来文熙无数白眼。
　　“莫要做那种姿态！我说的都是真的！顾文敬那臭小子抢过水晶之后我不是昏倒了一会吗？就是那个时候，我梦到我去了朱雀行宫，没想到这朱雀神还蛮帅的！”
　　文杰毫不留情的一掌拍醒了这个面对苍穹一脸神往的发情猫，不屑的问：“帅？能有我帅？”
　　文熙一不小心没有忍住，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才觉得畅快了些，敢面对文杰了：“你帅？蟋蟀啊？”
　　文杰羞恼的作势要狂扁文熙，吓得文熙马上连连告饶，才作罢，听文熙继续说了下去。

　　文熙是真的遇到了朱雀神君。就在她昏倒的梦里。
　　朱雀显得有些疲惫，但是很安详。安详的就像将要死去的人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朱雀说，他用尽最后的法力才把文熙送到这里来的，所以文熙如果回去，只能靠自己的法力了。
　　“我有法力吗？”文熙诧异的问了出来。
　　朱雀只是笑笑，并不为文熙的无礼而恼怒。他示意文熙坐到自己对面的木椅上，才解答了文熙的疑问。
　　“你当然有法力，你是掌管我的祭祀家族的当家，没有法力怎么帮助我治理南方呢？”
　　文熙对于祭祀家族还是颇多顾忌的，没想到朱雀就这么不在意的承认了。
　　“当家？我看是祭品吧？”
　　朱雀又是笑笑，他当然了解文熙的脾性，也不怄气，径自说着：“祭品这称呼太无情，我们可是要并肩奋战很多年，如果你依然如现在般对我有成见，那么我们往后的合作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他的坦诚倒是让文熙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应对了。局促了半天，文熙才咬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什么合作？而你又为什么呆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呢？”
　　朱雀没有马上回答，他抬头看看四周，才一副天真嘴脸的反问：“这屋子很简陋吗？只是有些破旧而已，家具都是齐全的，对我来说，有食物，可以睡个安稳觉，就很满足了。”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文熙的意料，没想到这个朱雀神君还是个清心寡欲的人物！不对，神物。
　　“我们不谈这些了，否则没有时间谈正事了。”朱雀这回没有等文熙回神，进入了下一话题。
　　“我并不是真心住在这里的，我是被软禁，不能踏出这里半步，所以只能让你屈尊前来了。”朱雀很礼貌，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是让文熙很喷血。没等文熙接茬，他继续说了下去：“我被软禁于此的理由，是我反对五行尊者的野心。我希望你站在我这边，而且事实上你没有选择，因为五行尊者的野心是要掌握人间。如果尊者完成了心愿，你们都是他的奴隶了，到时再也没有自由，更不用谈什么权利了！”
　　这个消息倒是很劲暴！可是怎么阻止五行尊者呢？要知道他是神而文熙是人啊！
　　朱雀依然淡然的笑着，平静的说着让文熙冒青筋的话：“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过去无欲无求的尊者突然想要得到人间这么贪心，但是他已经开始行动了。虽然我被软禁，但是白虎神君偶尔会趁着送饭食的机会给我带些消息，我听他说尊者已经幻化人形到了人间，等着聚集了我们四大弟子的祭祀家族当家之后，开始人间的侵略。”
　　“什么！利用我们去占有人间！？”文熙彻底坐不住了，她最讨厌被利用！“告诉我，他到底幻化成什么人了，我去揪出他来鞭笞！”
　　这当然是气话！朱雀愣一下神，又不甚在意的笑了：“你找不到他的。如果他那么容易让我们找到他，那么他也不是尊者了。”
　　“你们这些弟子，连师父幻化成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下凡从来不向我们说明，至于去那里，变作什么人，都没有必要通知我们。若不是白虎神君发现送去清修观的吃食有问题，现在我们还以为师父在闭关呢！”
　　文熙磨磨牙，又坐了下去。这尊者居然玩阴的！
　　“为什么只有你被软禁？其他三位神君难道都同意你们师父尊者霸占人间？”
　　朱雀笑了，这文熙还真是小孩子气！不过他随即又严肃了起来，因为眼前的文熙已经有快要暴走的倾向了。他佯咳数声，才勉强收住上扬的嘴角：“咳咳，其实人间原本就被师父统治着，只是这次师父想要改造人间。我是忍不住脾气，和师父顶了几句，才被软禁了。我相信其余三位尊者也是反对师父的提议的，只是比我会隐藏。”
　　文熙用鼻音表达了对朱雀善良的鄙视，她才不信哩！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朱雀沉思了起来，半晌才说：“找出师父幻化的人，而且要快，如果你们可以说服师父，这是最好的，如果不能……”
　　弟子都说服不了的老顽固，其余不相干人员怎么说服？！
　　“不能说服他，就封印他。”
　　文熙瞪大双眼，满脑袋问号，封印？
　　“封印他的幻身，他只能回来神界，一日不解印，他也无法回到人间。”
　　好主意！
　　“但是这要冒险的，封印师父的方法只有……”
　　文熙忽然感觉自己有些耳鸣，朱雀后面的话完全听不清了，然后她感到背后有一股吸引力，她不自觉的开始后退，慢慢被吸引了去……耳鸣缓了下来，耳边开始出现声音，争吵的声音……文熙忍住呕吐的冲动，睁开了沉重的眼睛，然后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映入眼帘，聚焦，那眼眸的主人正坐在自己的对面……
　　咦？！他不是森柏迪！
　　“然后我就彻底清醒了。”文熙做出了总结陈词。
　　文杰的脸色有些变白的趋势，喃喃道：“封印……？”
　　“是啊，可惜没有听到朱雀说出封印的方法。”文熙颇是无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