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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王平拧着眉仔细地想了半晌,末了一摇头,看着沈青川道:“不记得,我应该是不曾见过。”

      沈青川一顿,神情却不显得意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但不知为何,王平却觉得小侯爷瞧着不大开心的样子,似乎对他这答案不甚满意。

      想了想,便大着胆子问道:“小侯爷,莫非你从前见过这何先生?”

      沈青川唔了声,随即眼皮垂下,油灯灯光扑扑簌簌地落在他眼皮上,带着点重量似的。他一时没吭声,像是在想什么。隔了片刻,他才忽然说:“何先生离京后就一直在江南,还做了十七先生的关门弟子,应该没回过京城。我……我大约是没见过他的。”说完不知怎的,脸上竟隐隐约约地现出了点不甘。

      王平好心地安慰道:“小侯爷,认错人是常有的事,我瞧那何先生长得实属一般,兴许小侯爷是记岔了,把何先生误认成了旁人。”

      沈青川没说话,半晌,才勉勉强强地嗯了一声。

      “小侯爷,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睡吧,别在书房里又熬眼睛了。”王平边说边把桌上的针线盒和那条小了的裤子收起来,“至于这针线活么……”

      沈青川打断他的话头,轻描淡写道:“这两样东西你留下,我明日再练练手。”

      闻言,王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敢情他刚才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一大通,这小侯爷是一点儿没听进去啊。

      “好我的小侯爷啊,”王平抬高声音劝道,“俗话说,名师才能出高徒,你跟前没师父教你手艺窍门,就是练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沈青川一顿,眼皮微微抬了抬。

      只听王平又再接再厉地补充道:“小侯爷,你可不要瞧不起这针线功夫,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多着呢……”

      沈青川抬起眼,准备好好领教一番王平的“高论”。

      王平:“……俗话说,铁杵磨成针。那么大的铁杵要磨成根针得费多少功夫啊,这么费功夫的东西用起来肯定更费功夫,小侯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青川还当王平要说什么针线活的技巧,哪知对方居然来了句这么四六不着的俗话歪理,登时便觉得自己方才那点洗耳恭听的认真全然白费了。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脸,冲王平摆了摆手,把王平给打发走了。

      人走了屋里便静了。

      夜色从窗外漫进来,把油灯发出的那点光都衬得暗了,似乎那灯要熄了一般。

      沈青川便就着这点微弱的光发起了怔。

      王平说他不曾见过何文敬,这话多半是真的,但不知为什么,沈青川却总觉得那人面熟,似乎自己果真在某个时候某个地点同他见过一面,只是日长月久,样貌细节全然忘了,只能记得那么个印象。不过若是按照时间推算的话,何文敬离京回乡的那年,沈青川还在他娘肚子里,没出生呢。就是他沈青川多能耐,总不至于隔着层肚皮还能看到外面有谁吧?还有何文敬说怀远侯曾救过他命的事,这事虽不知真假,但沈青川觉得何文敬实在没必要诌这个谎——毕竟他曾是读书人,仁义廉耻最为看重,恩怨情仇岂能乱说?再说沈青川也知道他爹是什么德行,古道热肠惯了,更何况何文敬还是他爹手底下的兵,更何况那莽莽战场,向来是生死一线,人人都在杀人,人人都在救人。

      沈青川毫不怀疑,如果当年何文敬真的面临过那么一个生死之际,他爹一定会豁出命救人。

      战场就是这样的。

      将军就是这样的。

      他爹就是这样的。而有一天,他沈青川也会一样。

      沈青川忽然想起从前有一次他爹在外面喝醉了酒,被闻岳提溜着衣领送回来,结果他爹还没进屋,就自个儿跑到门口那棵枣树跟前发起了酒疯来。不过旁人发酒疯是颠三倒四说胡话,这位沈侯爷却不是。只见他对着枣树,一脸正经地说:“我跟你说,你不要总这么逞强,天下如此之大,难道还寻不到个容身的地方么?大不了就做个贩夫走卒,找个寻常人家搭伙过日子,难不成非得是王侯将相?再说王侯将相有什么好的?就连当今圣上,不也是每天愁啊愁啊的,头发都快掉没了。而且啊,你不知道,皇上整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跟前连个能说话的真心人都没有。唉,有时候我甚至觉着咱们这皇帝比乞丐都可……”

      他“怜”刚发出个音,便被旁边实在听不下去的闻岳掐了两下。

      沈侯爷大惊小怪地冲闻岳喊道:“你干什么?实话也不让说?”

      闻岳很不耐烦地嚷道:“你听听你那话,那是能说出口的话吗?不知道隔墙有耳,树大招风啊?!”

      沈侯爷便骂:“他娘的,老子没喝酒的时候不能说,喝了酒也不能说——难不成这话就活该被我憋在心里?!”

      闻岳噎了下,正要说什么,站他旁边不吭不响了大半天的沈青川忽然拉了拉他衣袖。

      沈青川至今也不知道那天夜里他为什么要阻止闻岳,或许是因为那样悲愤、哀怨、甚至有些悲壮的父亲他从来没见到过,或许是因为他想听他爹把话说下去,哪怕喋喋不休颠三倒四。又或许,他只是因为某种本能。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然后他便听见了那句话。

      “我们沈家,祖祖辈辈都是给大昭打天下护江山的,可这又如何呢?”沈和转向枣树,声音低下去,沉沉的,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就算我们全都把命搭上,人家也觉得我们只不过是狼子野心,为了名,为了利。该提防时照样提防,该拿我们开刀时照样开刀,该杀我们的时候……”沈和顿住,摇摇头,苦笑了两下,再不说了。

      闻岳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便一脸晦气地上前把沈侯爷从树上扒拉下来,然后架住他把屋里扶。闻岳刚走两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看了沈青川一眼。

      沈青川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枣树。

      闻岳想了想,还是说了:“这次的仗有些难打,侯爷手底下折了不少兄弟,他难过,所以才喝了这么多酒……”

      沈青川转过身,慢吞吞地走到闻岳跟前,说:“我知道。”

      闻岳便架着沈和继续往屋里走,走着走着,他顿了下,又道:“那些没了的兄弟里,有个叫贺思年的,刚十七。那孩子也不知道从谁那儿听来的歪理,一天到晚就想着建功立业,当大将军。侯爷觉着人有志气是好事,便什么都没说,由着他去了。后来蛮人有异动,得派一队人去刺探军情,那孩子便找到侯爷说让侯爷派他去。侯爷本想着他年纪小,经验少,没想让他去,但那孩子主动找上来了,他不想叫人家希望落空,便答应了。谁知道那蛮人早有准备,我们的人中了陷阱,侯爷和我带着人去救,可惜为时已晚,我们最后只带回了他们的尸体。”

      “侯爷是个重情的人,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其实心里一直记着呢。”闻岳叹口气,“唉,也难为他,心里藏着那么多事儿,面上还得装得和颜悦色。”

      沈青川垂下眼皮,依旧是方才的那三个字:“我知道。”

      闻岳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不知怎的,末了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不必再说了。

      总有一日沈青川会懂的。

      或许他已经懂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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