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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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面前这小世子才年方八岁，沈青川几乎要以为对方这是在调戏他。但小世子神情郑重，一脸真诚，沈青川看了片刻，心里只道这小世子是个半吊子文人，恐怕根本不知道这首诗是个什么意思。
思及此，便转过了头，没跟林琅计较。
他推门进了书房，本打算找来针线继续缝他那半截裤腿，谁知还没走到放着针线盒的木桌前，余光便瞥见那小世子又狗皮膏药似的跟了过来。
“世子诗也背了，要说的话也说了，”沈青川斜着眼觑了林琅一眼，有些狐疑地问，“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林琅脸微微涨红，话声却显得一本正经：“我娘说，小川哥你书法极好，而我书法太差，总遭家里的曹先生骂，所以便过来想问小川哥你要几张字帖，临摹临摹，学习学习，争取进步进步，叫曹先生能少骂些。”
沈青川挑挑眉，一点不领情地凉凉道：“我可从没在人跟前展示过我那什么书法，不知王妃娘娘又是怎么知道我写得好还是不好？”
林琅脸一红，支吾了几句，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沈青川也不吭声，就那样冷着脸瞧着他，极严肃似的。
好半晌，林琅大概是觉着小侯爷根本糊弄不过去，只好低下头，小着声说了实话：“我娘是没说这样的话……”
沈青川一脸“我早知道”地唔了声。
林琅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着急，他忙抬起头看了沈青川一眼，下半句话说得极快：“……是我觉着的。”
沈青川顿了下，没听清林琅说了句啥。
林琅大抵也察觉出来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得太含糊了，以至于字跟字都粘连在一起，根本听不真切。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向沈青川好脾气地一字一句重复道：“是我觉着的。古人云，见字如晤，字如其人。所以我便想，小川哥写出来的字，一定不差。”
沈青川微微一怔，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林琅这是在夸他。
过去十多年里，他被人夸得耳朵都快生了茧，几乎都要对此无感了，但此刻却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泛起另一种滋味。
虚情假意的话听多了，还当这世上没几句真话，哪知刚冷下心来，却被凭空冒出来的真话往心窝子上砸了一下，砸得沈青川眼前一黑，险些找不着北。
他抿了抿唇，目光一瞬即逝地在林琅脸上点了下，随即很快移开了。
“我的书法还没好到值得让别人临摹的程度，”半晌，沈青川忽道，“不过小世子若瞧得起我的眼光，喏，书架上第二行第三格，里面有几副字帖，都是名师大家写的，世子不妨从那里面挑几个喜欢的，拿回去慢慢临摹好了。”
他说着又忍不住觑了林琅一眼，觑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扭头看了眼靠墙竖着的那个檀木书架。
第二行……
沈青川略微把书架第二行的高度跟林琅比了下，然后便发现这小世子虽然话挺多，但个儿却不怎么高，瞧着似乎比那书架第二行要短上好几截儿。他估摸了片刻，觉着若是林琅踮起脚抻长胳膊的话，应该也能够到，但够到的同时大抵也会殃及他就放在字帖旁边的那两本兵书。
兵书是他爹留给他的，他常翻着看，便把它们跟字帖放在了一起，好顺手拿。
但顺手归顺手，沈青川到底还不想有人碰他那两本兵书，更不想那两本兵书被人碰坏。
思及此，沈青川忙干咳两声，佯装镇定地走过去，一把止住已经迫不及待跑到书架旁要取字帖的林琅。
“我来吧。”沈青川跃过林琅的手，从书架上把那几副字帖全取了出来，然后放到身后书桌上，叫小世子慢慢挑。
林琅便真的依言“慢慢”挑起来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是没挑出来满意的还是怎么的，看完一遍后他又转回去从头看了起来。
沈青川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见这小世子脸上时不时地露出些许纠结的神色，像是下不定决心要选哪个似的，便随口道：“世子看上哪个便拿哪个，若是都喜欢，全拿去便是。”
林琅转过头，看着沈青川：“那怎么好，这些字帖可是小川哥你的……”
沈青川凉凉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世子既然喜欢，我当然没有霸着不给的道理，更何况这不过是几副字帖，又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
林琅闻言，忽然若有所思片刻，然后瞪大了眼，带着点惶恐似的地问沈青川：“小川哥，只要是我喜欢的，你便都愿意让给我么？”
说完便巴巴地瞧着沈青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沈青川噎了下，想说“当然不是”，但他一抬眼便瞧见林琅那张揣着点期待却又不敢把期待表露得太明白的脸，嘴里顿时打了个磕绊，说不出那四个字了。
林琅见面前的人半天不说话，也不知又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朝沈青川走了几步，凑到沈青川跟前，然后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拍了拍沈青川的手背。
沈青川正搜肠刮肚想着该怎么应付小世子的这番话，实在没想到这小世子等不来答案竟会直接上手，一时没防备，竟被对方得了手。他眼皮倏地乱跳起来，身子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两步，存心要跟这小世子拉开点距离似的。
林琅见状，也不恼，反而抬头冲沈青川面色温和地笑了笑。
这一笑，沈青川嘴边的冷言冷语就又被牙关给拦下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果然还是俗话说得好。
沈青川有些头疼地看着这小世子，心说得找个法子把对方给打发走才行，但法子还没找到，只听面前的小世子忽地说道：“小川哥，你别怕，我不要你让我的。”
沈青川没好气地反问道：“谁怕这个了？”
林琅头一抬，有些诧异似的：“可你方才……”
沈青川掀开眼皮，冷冷地看了林琅一眼。
小侯爷到底是从小跟着他爹习武的，这一眼扫过来，竟带出了点肃杀的意思。林琅像是被吓到了，愣怔地咽了口口水，顺便把剩下的半截话也给咽回去了。
好半晌，林琅才垂了垂眼皮，轻着声道：“……不过我会让你的。”
沈青川皱了皱眉：“让我什么？”
林琅便抬起头，美滋滋地跟沈青川打保证：“什么都让。”
沈青川愣了下，随即有些不是滋味儿地瞥着林琅说：“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林琅抬高声音反驳道：“我没乱说……”
“你怎么没乱说？”沈青川屈指在他额头上一弹，林琅吃痛地往后一缩，只听沈青川冷着声问，“跟别人保证自己做不到的事，这还不叫乱说？乱说了话却还不认，难道这也不是在乱说？”
说罢，少年很有点儿成就感地想自己这又是打又是骂的，眼前的小世子这下总不会再凑上来了吧？
哪知他一偏头，却瞧见林琅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眉头虽皱着，但却不像是厌恶或是憎恨的神情，反而像是在想什么事儿，结果想入神了。
沈青川生怕这小世子脑子里又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于是他当机立断，边整了整桌上摆得乱七八糟的字帖，边对林琅下逐客令。
林琅正在出神，闻言先下意识地应了声，然后才反应过来沈青川是什么意思。
然而话已出口，林琅又不好意思耍无赖，否则不是正好坐实了他爱乱说话吗？林琅绞了绞手指，到底是没想出来办法，只好接过沈青川整好的字帖，垂头丧气地被沈青川送出了院子。
临走前还颇有些委屈地朝着沈青川小声辩驳了句：“我兴许能做到的……”
沈青川愣了愣，却没吭声。
林琅见沈青川丝毫没有留他的意思，只好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然后被丫头领着，一步三回头地磨磨蹭蹭地走了，背影极其幽怨，像再见不着沈青川了似的。
眼见林琅走远了，沈青川这才转过身，回到书房继续跟那几根针线作斗争。
这一斗争就是几个时辰。
在接连扎破了三个指头后，沈青川终于把针线一搁，暂时停止了对自己的戕害。
王平早看不过去了，见状忙凑上去把金创药和细布条拿给沈青川，然后口一张，正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家这小侯爷。就在这时屋外忽然有个丫头走进来，规规矩矩地向沈青川一行礼，然后双手捧上了个东西来。
王平接过，然后递到沈青川面前，沈青川借着油灯灯光扫了眼，没多想，随即边低了头给自己指头上绑布条，边顺嘴问了句：“这什么东西？哪儿来的？”
丫头道：“回小侯爷的话，这东西是小世子落在石桌上的，奴婢方才瞧见，便拿了过来。”
沈青川心想照那小世子的性子，有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稀奇，只是不知怎的，又抬头往王平手里的东西上瞧了眼。
此时已经入夜，油灯灯光静静地落在那东西上。却是个小傀儡人偶。沈青川一怔，忽抬了手把那人偶从王平手里要了过来。
那傀儡人偶有些旧了，身侧被磨得光滑透亮，大概是经常被人拿着把玩。沈青川把人偶翻过去，只见这人偶背上刻着个小小的“琅”字。
沈青川一顿，隔了片刻，他忽然偏过头问旁边那丫头：“世子今日是什么时候来的？”
丫头规规矩矩地回道：“小侯爷前脚刚走，世子便来了。”
沈青川唔了一声，又问：“怎么不请世子在屋里候着，却叫世子独自待在院子里？”
丫头道：“回小侯爷的话，奴婢们请过的，只是小世子不肯进屋，他说院子靠门口近，他待在那里，小侯爷一回来，他便能看见了。”
“我有什么好看的，”沈青川目光忽地变得渺远了些，灯光映在他眼底，照得他眼睛微微发着亮，他短暂地顿了下，随即喃喃道，“我还不如院子里那棵秃了的梅树长得漂亮……”后半截话被他压得极低，声音几不可闻。说完又隔了片刻，沈青川唇角忽然勾了勾，脸上现出点极浅淡的笑意。
一瞬即逝。
沈青川把东西收起来，然后叫那丫头出去了。王平实在不想再看着小侯爷跟针线较劲儿，便伸手把那针线盒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一脸担忧地对沈青川说：“小侯爷，您好歹也心疼心疼自己吧，手都弄成这样了，就别再弄这针线活儿了。”
沈青川眼皮一抬，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王平给一把打断了。
只见他苦口婆心地补充道：“小侯爷，您就是不怕疼，也左右想想您自己的眼睛，若是熬坏了眼，以后率军打仗那得多不方便啊。”
“率军打仗”四个字一出，沈青川便不吭声了。
他想了想，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今个儿你在外头，也看见那位何先生了吧？”
王平想了下，点头道：“看见了，就那个穿着蓝衣裳的是吧？”
沈青川嗯了一声。
王平怪道：“怎么了小侯爷？那何先生有什么问题么？”
沈青川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在心里斟酌了下，半晌，才拧着眉抬起头，低着声问王平：“你觉不觉得，那何先生……有些面熟？”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