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昨朝》烦人壹只

13、静之卷 第二章 擦肩过（一）

　　兰室，佳人，竹风。
　　边静搁下笔，用玉葱般的手指捏起最后一张纸，轻吐兰香，吹干了上面的墨迹，然后将所有的纸张依次排序折好，封在信笺之中，题上“易凡一收”几个字。
　　转身缓步走到燃着的火盆前，看着信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是第几封信了？边静自己也数不清了，翻来覆去写些或旧或新的事儿，这已经慢慢变成了一种她用来排解思念的习惯了。她将这封寄不出去的信轻轻投入火中，看它慢慢变得焦黑破碎，最后化成了一缕青烟。
　　叩门声响起。
　　“小姐，该用饭了。”门外是个年轻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
　　转过花厅，见简单而精致的几样斋菜已经摆上饭桌，一老一少正在桌旁侍立等候。年长者身形瘦小，外表比实际年龄要更显风霜，但她眼神微微挂笑，让人感觉精神却是极好。相较之下，身边的人就让人有些叹惜了，明明生的淡雅脱俗，身材姣好，偏偏面色冰冷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都坐下来吧。”边静微提裙裾，仪态优雅地在桌前坐下。说实话，古代女子的穿着习惯还真是让边静当时头疼了很久。
　　等到二人恭敬坐定，边静向负责她每日三餐的柳娘微微一点头，道：“柳娘辛苦了。”
　　柳娘报以一笑：“小姐总是这么客气，真是让我这个老婆子受宠若惊啊。啊，对了，我特意多做了一些蜜汁豆腐，小姐不妨一会儿拿些送到师太那里去。”
　　边静微笑点头。
　　“心儿，一会儿你就陪我到慧心庵走一趟吧。”
　　“是，小姐。”
　　用过饭，边静换了身素色衣裳，围上轻纱，遮住白璧无瑕的面庞。宇文蓉从小到大见过她真面目的人除了父母和贴身侍候的冷心柳娘，就只有空尘师太一个人了，连慧心庵里的小尼姑中与她交往最密的心慈和心怜相处多年了也不曾见过。这样打扮是父亲宇文仁特意交代的，他怕宇文蓉的沉鱼落雁引来一些歹人的非分之想，因此命她不论去哪里都要蒙面，即使男装也要戴上面具才可以见人。
　　出门前，柳娘将微散着甜味儿的蜜汁豆腐麻利地装进竹编食盒里，交到冷心手中。
　　绵绵秋雨刚过，主从二人穿过门外的一片竹林时，也微微感到了些凉意。雨后翠竹如玉雕般惹人眼，边静也被深深吸引了视线，不禁低声吟道：“梢梢绿凤翼，叶叶青鸾足……”
　　冷心只在身侧看了看边静，又抬头瞧了一眼竹林，而后低头不语。

　　禅室，不足五步，灰墙之上方方正正写一“思”字。室内佛香袅袅。空尘师太正襟盘坐，口中念念有词，佛珠从指尖中颗颗掠过。
　　门外有人轻敲屋门。
　　“师父，庄施主来了。”
　　空尘停下诵经，慢慢睁开眼睛，望向门口处，道：“请她进来吧。”而后继续闭目冥思。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美妇款款步入，白衣飘飘，明艳端庄，仿佛年龄在她身上停驻一般。
　　美妇看看陋席榻上那张与自己相似，但却倍感沧桑的脸，禁不住轻叹一口气。
　　待她走到桌前坐下后，等了片刻，见空尘仍然一心求佛，忍不住开口打断她：“都多久没见了？好歹你也稍微停下来看看我吧。”
　　空尘这才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处。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
　　“做妹妹的来看看姐姐有什么不对吗？”美妇笑道。
　　空尘无奈摇头，叹道：“你不是每年的年初才来么？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美妇闻言收敛了笑容，眉头微锁。“是小师弟，若云那孩子说他大难不死却受了伤，我来把他接回门派去。”
　　“在万兽山？”空尘心性淡定，但是听了这话还是有些许惊讶。
　　“嗯，据说暂时在前面山头的一个猎户家里静养，我已经派人过去了。若云来去匆匆，从你门前经过时，怕会有不方便，就没来见你。”
　　空尘稍微一转念，心想，恐怕小师弟就是姗儿口中那个人了，不禁深深感叹上天的造化弄人，闭眼诵道：“阿弥陀佛，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叩门声又起。
　　“师父。”
　　“进来吧。”
　　闻声门开，一小尼端茶走进，身形娇小，楚楚可怜。
　　“庄施主请用茶。”
　　“谢谢你，心怜。”美妇冲这个乖巧可人的人儿和蔼一笑，惹得人儿不好意思起来，有点手忙脚乱地躬身退出了房间。
　　“这丫头我喜欢得紧，空尘大师不如将她慷慨让给在下算了。”美妇学着男子的口气开玩笑道。
　　空尘对妹妹那与年龄不相符和的淘气也摇了摇头，抿着嘴无奈地微笑。
　　美妇见空尘心情不错，便把准备说出口的话又吞了进去，不愿再见她的眉头拧起，一脸愁容。
　　转念挑开话题：“最近门派里的事情多得出奇，下月师父八十大寿了，飒儿那边先前突然传来噩耗，让门派里好一个震惊，不知道哭干了多少女孩儿的眼泪哟。幸好若云那孩子脚程快，先一步找着了飒儿，可又将他搁在一个猎户家中，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来奇怪，以前这两个孩子是形影不离，感情好得比亲兄弟还亲。飒儿有个伤风着凉什么的，若云就在床边儿上一直守到飒儿痊愈。怎么今回却这么反常？这不，老爷子发话了，他大寿那天必须一个不少全站在他跟前儿。我这个头啊，一想到就疼痛不已，姐姐可有办法给治治？”
　　“阿弥陀佛，少欲则少烦。你是太操劳了，吃些安神养气的补一补，多休息就好了。”
　　美妇轻咂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唉……姐姐说的轻松，我怎么能不操心啊。师父突然一撒手，跟师母神仙眷侣去了，好好一个二师兄还是个呆头呆脑的武痴，剩下的就是整天跟神仙一样无影无踪的五师弟和人在朝廷的飒儿，偌大的一个摊子都压在我身上，干脆赶明儿我也撒手往旁边一撇算了。”
　　美妇像小孩儿一样嘟起嘴巴，发着满腹牢骚。
　　“休得胡言乱语。”空尘轻嗔道。
　　心里笑笑，她知道这个妹妹虽然在她面前这么顽皮，但是为人却很是认真严谨。门派后继无人时，她挺身而出，一个弱女子扛起了整个门派。细小琐事她处理的井井有条，大事决策她镇定果断，全派上下都对这样一个掌门赞不绝口。但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的执意出家，也许现在她也不会如此辛苦。想到这里，空尘又在心里多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二人难得相见，美妇尽情地在自己唯一的亲人面前行使着做妹妹的特权。直到门外一个弟子的声音响起，她才发觉时间的飞快流逝。
　　“禀告掌门。”
　　“进来说话。”美妇听出来说话人是自己派出去接小师弟的弟子。
　　一身着朴素白衣的女弟子推门走进，先向空尘恭敬施礼后，才转向美妇一抱拳，报告说：“禀告掌门，弟子赶到赵猎户家中时，得知六师叔已经在半月前伤愈离开了。”
　　“已经不在了？”没想到为了处理门派中的一些琐事竟然会和小师弟擦肩而过，“他可是回和庆了？”
　　“回掌门，据赵猎户家的姗儿姑娘说，六师叔因伤失忆了，并且临走之前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去向。”
　　“失忆？！”美妇猛地站起，惊诧不已，“怎么会失忆？”
　　弟子看着美妇慢慢地摇了摇头。
　　莫非是伤着头了？若云当初也没有说详细，这下好，不知道那个傻小子会跑到什么地方去。美妇在心里思量了一下，转身对空尘说：“事情紧急，妹妹必须马上赶回门派去了，姐姐保重。”
　　空尘微微点头，道：“路上小心，顺便替贫尼给老人家带去问候。”
　　美妇心领神会地点头应诺，一抱拳，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