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黄金年代》北地胭脂

14、第十四回

　　第十四回一功成麒麟就大业万骨枯孤龙败皇城

　　上回说到慕泠揭开琼林宴辩理之题，话音刚落，众人均纷纷将目光投向状元董之鹤。但是董之鹤并未有意拔得先筹，面无表情道：“不拘古制，亦是变革。”

　　他扭过头去，定定地望着陆霄，而后者却不以为然道：“以不变应万变，以无法应万法。看似有道，时则无道。”

　　慕泠心里受了触动，暗道：“净慈大师说，非善求至善，爱而似无爱。说的亦似这个道理。”

　　他正想着，便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历来循古崇圣，圣人以孝治天下，而后人以变为由更改祖制，颠倒黑白，垂帘听政，外戚专权，大周的脸面何在？”当下鸦雀无声，众人循声听去，见探花贺明山目光如炬，无谓众人。

　　忽而一人朗声道：“请教贺探花，若是古制有误，后人是否亦需要遵循？”慕泠循声望去，见是明经第一的杨志青。

　　“自汉朝吕氏、窦氏以来，外戚掌权，江山易姓，哪里有误？”贺明山道。

　　“因噎废食。古云：‘贤不避内’，既有贤良忠臣，何谈内外。”杨志青道，“古有唯贤禅让，今有西洋众民选举，古制应循今，以今之时事为由，变革为果。”

　　双方一时你来我往，倒将他人落了冷。慕泠端着酒盅，观察着周遭，见董之鹤神色自若，陆霄倒是听得佳句，起身自敬自酌。而于沣捻着山羊胡微微笑而不语，倒是张则坤一副焦急神态。

　　慕泠见那贺明山额上已是汗津一片。

　　忽听得贺明山一声：“内帏乱政，人人得而……”他尚未说完，忽然外面喧闹，丝竹声乱，一人佩剑闯入临月台。

　　慕泠按剑而起，喝道：“是谁？”

　　却见那人单腿跪下，道：“臣沈庭筠愿献上古剑舞，以供诸位娱乐。”

　　慕泠方看清那深紫色身影面容上写着的关切之意，心里忽然有了安定之感，便点头准了庭筠的要求。只见一貌美歌姬携了琵琶进来，素手纤纤，拨撩几下，便是《十面埋伏》。沈庭筠神色自若，随着音乐起舞起来，他剑术高超，身体却纤柔无比，他人舞剑是阳刚之美，他却有一种虞姬别霸王，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一剑柔美，一剑刚强，原是一人，却仿若两人合舞，看得人剑光万点之中，深紫翻覆，好似牡丹怒绽，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却忽的那剑光一闪，直追贺明山而去。贺明山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想起琼林宴前早讲佩剑摘了去，慌的往旁边闪去。只是他下首便坐着杨志青，一把将他按了去。众礼部臣子喧哗一片，毓庆宫内侍冲进来，拔剑挡于慕泠身前。曹公公慌道：“太子殿下速速回宫。”

　　慕泠少年心性，并未被这吓倒，反而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引子，便走到贺明山身前道：“谁派你来的？”贺明山却哈哈大笑道：“太子殿下不过是一个忌讳言论的懦夫，如何能担负大任？”慕泠怒了，以剑抵住贺明山喉咙，正欲逼问，忽然听得周围刀斧声作响，贺明山哈哈大笑道：“正我大周皇室的时刻到了！我以我血，祭苍天！”说着便身子往前一倾，慕泠只听扑哧一声，下意识抽出手中剑，立刻血溅十步。

　　慕泠心中一寒，竟然半天不能动弹。沈庭筠听闻周围刀斧声，料是内禁军杀将过来，他并不知内禁的实情，下意识地将身体挡在慕泠身前，杨志青大呼一声：“誓死跟随太子殿下！”赤手空拳地背靠慕泠而站。

　　其它学子见了变故，多不得动弹。猛地刀斧队闯入临月台，为首的深鞠一躬道：“太子殿下，得罪了。”他着内禁侍卫服，却一口西南方言。料是滇军化装成禁军，混入临月台。

　　慕泠对沈庭筠道：“杀出去，往西华门去，那里有我们的人。”毓庆宫的侍卫将慕泠、沈庭筠和杨志青等人保护在中间，与刀斧手们开始交手。刀斧手人数占多，但沈庭筠剑术超群，不一会便杀出一条血路。慕泠回头见陆霄与董之鹤也加入了自己这一方，心里稍微放了心。

　　沈庭筠见得了空子，一把抓住慕泠的手往外杀去。慕泠感觉到他手心温热，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那种阴霾之感仿似被阳光驱散，在这个生死关头，她如此笃定地相信眼前这个如竹一般清冽的男子，愿意随着他穿梭在皇宫里的每一处，看他玉色发带在这阴冷的夜色中，如何割开这冷窒的空气。

　　身后临月台上有人放出红色烟火信号，然后听得身后有追兵过来。沈庭筠皱了皱眉，放弃了大路，改走花园。一路芬芳扑鼻，而他掌心的温热一直停留在心头。

　　“冷吗？”他轻声问道，依然紧紧攥着她的手。

　　“不冷。”慕泠声音放轻，此刻她宁愿忘记自己是逃脱的太子，而是话本小说中遭难的女贼，被侠士搭救，逃离仇家的追杀。

　　沙沙，树影摇曳。

　　一阵深秋的风刮过，片片飞叶飘零。

　　远远有火把光过来，围绕在西华门周围，慕泠定睛看清，为首的便是宋统领。慕泠大喜，奔将过去。宋楚成俯身行礼道：“末将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慕泠眼中含泪道：“慕泠见了宋统领，便似见了家人一般。”

　　他简略得将经过一说，这时听得后方传来脚步声，原是那队刀斧手追了过来。宋统领的人马很快杀成一片，不多时便解决了那三十多号人。

　　“京都守军就快过来了。那红色信号便是暗号。”沈庭筠皱眉道。

　　“没办法，只能誓死一战了。”宋楚成抽出剑来，大喊一声，“兄弟们，誓死保卫太子殿下！”听得远处有附和声，原是杨志青等人跟了过来。

　　不到半个时辰，浩浩荡荡的京都守军将皇城围住，领军的便是滇王高岇。高岇见慕泠傲然站在西华门上，哈哈大笑道：“你这黄口小儿，居然也能逃出我精英刀斧手埋伏。”说着，从怀中掏出圣旨道：“皇上有旨，洛氏皇后内帏专权，伙同骠骑将军洛阳子谋害圣上，罪孽滔天，九族齐诛。洛氏皇后之子慕泠，废其太子之位。”

　　宋楚成骂道：“当今圣上昏庸无道，要杀太子，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说着，便齐发弓箭，与前来的十万京都守军开始交手。

　　内禁军总共才不足三万，如何也是抵挡不住十万精英守军，更不用说，城内还有一部分效忠圣上的内禁太监，也纷纷与内禁军冲突厮打起来。不足半时辰，守军已经开始撞击西华门。

　　慕泠心头焦急万分，沈庭筠等人一直紧紧守在他身前，不让半步。

　　忽然一只响箭从黑暗之处射上城楼，在慕泠耳边深深钉入城墙。上面用红线，系着一只梅花镶玉金簪。

　　慕泠紧攥住金簪，心里豁然敞亮，见远处火光四起，一道圆形火墙，将十万京都守军死死围在里面。

　　“幽州青龙会！他们便善用火攻！”沈庭筠眼睛一亮，“他们怎会加入到这里来的？只有青龙会总舵主才能调动他们。”

　　青龙会其实来的人并不多，大约一万多人，但是因为与内禁军形成首尾相夹，直抄守军后路，便事半功倍，加之出神入化的火攻之术，让拥挤在一起的守军腹背受敌，两面都无法兼顾周全。一时间，攻打城墙的攻势放松了很多，让慕泠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眺望着看这火龙如何变幻攻势，吞吐生命。

　　很多年后，这一夜京都民众称之为“京都血洗夜”，光守军便死伤八万多，青龙会的加入扭转了整个局势，子时后贞王所控的河北大军才来将剩下的守军受降了去。然而最令人骇闻的，却并非这一夜的血流如河。而是另外一个人——

　　林瑞嵩。

　　子夜刚过，慕泠见局势已定，松了一口气，正欲寻一处稍作休息。突然听得宋楚成高喊道：“这不是合川郡王吗？”

　　慕泠心中一惊，往城墙瞭望处扑过去，见黑夜中一少年策马奔将过来，全身血泊，仿似地狱修罗一般，众人不敢拦他，任他一路奔至西华门下。

　　“慕泠！”那修罗喊道，“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他身子一斜，竟从那马上栽了下来，倒在西华门口，血污满地。

　　有大胆的兵士见马上系着一血糊糊的布袋，便用刀挑了线绳子，突然两颗头颅滚了出来。

　　“孝亲王爷！世子！”

　　人群发出一阵惊愕之声。

　　慕泠心掉到一个冰窟窿一般，眼前这一幕令她全身颤栗。弑父弑兄的林瑞嵩，被父皇谋害的自己，她突然觉得有泪水止不住地从心底涌出来。

　　命运，将这两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她打开城门，不顾众人阻拦，奔了出去，在血泊之中紧紧拥住她的死士。

　　清晨的光亮，慢慢从东方撒了出来。皇城一片寂静无声，京都血流一片，烧毁的房屋依然冒着黑烟，不时发出木头爆裂的声响。守军已经降了河北大军，内禁军方开了大门，开始收拾残局。林瑞嵩被送去了太医院后，慕泠这才离开了城墙，在众人的护卫之下，往毓庆宫去。在路过太和殿之时，慕泠忽然停住脚步道：“我要去乾清宫探望父皇。”

　　沈庭筠轻轻道：“太子殿下须得小心万分，以免孤龙反噬。”

　　慕泠点点头。

　　乾清宫的太监都已经被内禁抓了起来，徐太医也已经被大理寺控制。因而只有一些宫女在来回忙碌，见太子殿下，都跪了一地，撤出了内室。

　　慕泠迈入高高的门槛，见那暗处父皇似死僵一般蜷缩在那里。

　　“父皇。”慕泠垂手，恭敬地行了一礼。

　　高远抬了抬眼，突然发出一声干涸的笑声：“居然……是朕败给……十三岁的小儿。为父……突然觉得……很骄傲。”

　　慕泠眼圈一红，她心里原先藏着的恨意，竟然一时消散。

　　“不过……”高远继续说道，“朕死……也不会……放过你……”

　　他哈哈一笑，夹带着深喉的痰声，他从枕头后摸出一枚深红丹药，塞入嘴中。不多时，居然七窍流血而死。

　　“父皇！”慕泠低低地喊了一声。然而这声慢慢地消散在初晨灰暗的光线之中。

　　现在，她，便是君临天下的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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