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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回 ...

  •   第十二回父子反命运叹多舛明主识微世登蟾宫

      慕泠并不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命悬一线。他只是觉得恐慌。

      熬过长夜,听得五更声一过,他便刺溜一声翻起来,叫了木棉月吟替他梳洗更衣,然后将玉簪小心地放在怀里,带了曹公公等几个宫人,直奔东华门而去。果然不出所料,守门的侍卫都换成了生面孔,问都不问腰牌,直接拦下太子玉辇。

      “大胆!太子殿下你也该拦!”曹公公喝道。

      那城门侍卫深鞠了一躬道:“望太子殿下恕罪,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宫。”

      曹公公的脸气得扭曲,他伸出长长的手指,只啪的一声往那侍卫脸上掴去,恨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出宫办事,误了大事,你这个狗奴才担当得起吗?快让开。”

      那侍卫捂脸不敢吱声。忽而听得声后一人道:“太子殿下息怒。”慕泠循声望去,见内禁统领宋楚成快步过来。慕泠知道他过往是洛阳子的副将,也在将军府里见过几次。此刻见到洛阳子麾下,慕泠心稍稍定了一些,忙道:“宋统领,这是何故?”

      宋楚成凛然道:“太子殿下,你可知不让你出皇城的旨意是谁下的?”

      慕泠紧紧盯着他的嘴唇,要看出个二三出来。

      宋楚成道:“是皇后娘娘。”

      慕泠大惑不解,忙道:“为何?”

      宋楚成压低声音道:“现在最安全的,却是皇宫之内。有人昨夜调了京都守军,我们唯一有的,便是将军手上的御林军。因而毓庆宫的人万万不可出宫,无论是去做什么,只需到了皇城外,定遭不测。”

      慕泠心中一凛,母后被软禁时,依然想到这番深远,便忙道:“洛将军安好?”

      宋楚成点点头:“将军无碍,只是昨夜被守军围住将军府,寸步难行。”

      慕泠咬牙道:“他们怎敢??是谁做的??”

      宋楚成剑眉拧作一团:“十年猛虎终养成,你可知昨日是何日子?”

      慕泠摇摇头。

      “是那妖妃的诞日!”

      慕泠大惊:“你是说——是父皇?”

      宋楚成道:“这只是末将的猜测。末将已经违天意,昨夜诛杀前来接管御林军的京都守军参军,他道是皇上的旨意。然而皇后娘娘几日前已传口谕,末将拼死也要守住!”

      慕泠心里风云万千变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上一刻还与瑞嵩扮书生偷瞧美人,这一刻竟这般受人挟制。他只觉胸闷气短,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楚成道:“末将已假装御林换帜,但愿瞒过一时。但太子殿下万事必小心行事,不可露出破绽。另外,末将年初曾听将军说过,太子毓庆宫里有皇上安插的眼线,如果太子有何出城的要事,必寻一位不引他人注意的人嘱托。”他顿了顿,突然从嘴角绽出一抹温暖的笑容,轻轻道,“一晃十几年,太子殿下已能伫立风雨。末将今日一别,不知能否再见。”

      慕泠再望这位而立之年的统领,他俊朗的面容上染着深秋的忧愁,他肃然起敬,正言道:“宋统领戎马壮志,忠肝义胆,化险为夷之时,便是加官进爵之日。”言毕,慕泠拱手告辞,直奔尚德殿而去。

      慕泠赶往尚德殿的目的有三:其一,每日此时,他与瑞嵩会在尚德殿由洛太傅授业传经,如果不去倒是反了常态;其二,从洛太傅那,应该能得到一些建议。尽管十三年前,洛太傅与洛阳子断绝了父子关系,但实际上依然舔犊情深,其三,他想从瑞嵩处打探到一些孝亲王府的消息。

      然而待他到了尚德殿时,见只有太子少傅于琛、司书等文史官在那里整理经书,并不见洛太傅与瑞嵩身影。他素不喜少傅于琛,觉得他算尽机关,又是贞王保举上来的人,除了学问上的事情稍问几句外,并不多交道。

      于琛见太子殿下迈进殿内,忙嬉笑着请安,说着些不着趣的事情,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慕泠的脸色。

      慕泠等不及接过他奉上来的茶,忙问道:“于少傅,洛太傅和郡王呢?”

      于琛低头道:“今儿太傅身体不适,告假三日。郡王嘛,说是昨夜受了穿堂风,感了风寒,也要几日的歇息,太傅关照今日可念《韩非子》,待几日后来与太子殿下细讲。”说着,倒是拿了《韩非》侍奉太子念书。

      慕泠哪里念的进去,匆匆翻了几页,只觉得那些字像是正午的太阳,晒得眼睛发晃。他心里翻腾倒海琢磨这洛太傅与瑞嵩二人蹊跷的缺席,洛太傅的缺席倒是很好理解。洛阳子被控制后,自然能想到的,也即是洛皇后的父亲、太子的外祖父洛太傅。至于瑞嵩,倒是很难说是怎样的原因:第一层,他虽是太子伴读,但亦是亲王之子,他的态度并不重要的,重要的其实是孝亲王的态度。第二层,孝亲王虽比贞王亲洛家,但深究起来,孝亲王是一个极其中庸的人,他没有任何兵权,亦没有实权,甚至没有什么结党之事。若是逼孝亲王反,除非是相当大的诱惑,才能撼动孝亲王视名利若浮云的立场。

      慕泠小孩心性,他赌气便赌气在这生死关头,这个死忠的好友居然告假!如果他面前有个稻草小人,他一定用针戳死这个混蛋郡王!说什么忠贞不二,说什么左膀右臂,说什么跋山涉水勇往直前,说什么壮士一去不复返!慕泠心里赌着这一口气,啪得一声将书合上,抛开一旁的于琛,转身离开尚德殿。

      慕泠本欲去乾清宫探视一番父皇,然而一想到这万般苦难居然是父皇从中指示,心里凄然不是滋味。他便转了玉辇准备回宫,却看到礼部侍郎张则坤捧了一叠文书,匆匆忙忙往礼部去,看样子像是从上书房来的。慕泠盘算了一下,明日是殿试发榜之日,应与此有关。
      想到这,他与曹公公说道:“走,去礼部看看。”

      *

      待一干人等到了礼部,果然此次殿试主考官礼部尚书、大学士于沣,副主考礼部侍郎张则坤正在最后核对高中的名单,见太子殿下来了,忙行礼请安。这于沣年过天命,在朝中素以家学渊博、清廉居正美名,此次主考官资格亦是洛皇后钦点。

      慕泠还礼后入了主座,于沣、张则坤依次入了宾座。坐定用茶后,慕泠按捺不住问道:“听说此次殿试已经朱笔圈定,特地前来一赏佳作,还望于大学士透露一二。”

      于沣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乐呵呵道:“这个自然,老夫早听洛太傅称赞太子殿下文韬武略,乃国之大幸。据老夫所知,今年琼林宴太子殿下也将出席,也是这些才子们的大幸啊。”

      说着,于沣将之前核对的官榜递与慕泠。慕泠仔细一看,见进士科三甲在榜首分别为:探花为陆霄,榜眼为董之鹤,而状元名为王朗。慕泠心道:难道这董之鹤即是那日陆羽茶社里的董公子。他已经诗书满腹,而这王朗竟才高于他。

      张则坤从一堆卷宗挑捡出前三甲的卷子,递于慕泠详观。这探花、榜眼都是引经据典、文采飞扬的好文,无一不着出百般力歌功颂德。看得慕泠心里一阵烦躁,不禁拍卷道:“这些策问回答都是虚的,没有一点实用意义!”

      于沣笑道:“太子果然不凡见识。确实这几年骈文兴迤逦之风,但这董之鹤、陆霄文笔飘逸老到,实在是罕见之作。本来这些莘莘学子尚未入朝为官,说不出什么实际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沉吟了一番,再道,“只是这王朗一改此风,文字字字珠玑,直言朝政,策论其实。为臣本不与上榜,但是考虑事关重大,便作为辅选交与洛皇后。结果洛皇后反而钦点王朗为状元。”

      话说着,慕泠已经字字读着王朗之卷:“子大夫选名升学,利用宾王,懋陈三道之要,以光四科之首,……良以食为民天,农为政本。金汤非粟而不守,水旱有待而无迁……”读至此,慕泠不觉声音渐渐高了上去,只觉耳目一新,气畅神清,待读到法治这一段,“治历明时,绍迁革之运;改宪敕法,审刑德之原。”忍不住拍案叫好。(王融《策秀才文》)

      继而慕泠读罢全卷,叹了口气道:“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我不如他,我不如他。国有此才,实乃大幸!”

      这一策问卷从纳言、农业、法律、财货及历法等多处分析朝政,提出观点,在近十年来文丽之风中,如秀木立林,照实震撼。难怪一向处事平和的洛皇后也朱笔圈定为状元。

      慕泠一面回味着卷里字句,一面笑道:“虽未发榜,却着实想与之推究一番治国之道。”

      于沣眉头微皱,与慕泠道:“不瞒太子,其实这王朗已经在礼部等候。老夫正有事请奏洛皇后,却因洛皇后闭关为皇上祈福……我等现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泠奇道,忙问何事。于沣低下声音说:“这王朗亦参加了明经科,却答得一塌糊涂,不堪入眼。状元之选事关重大,臣等不敢擅定。”慕泠接过王朗明经科卷,确实难以相信两张卷子处于同一人之手。

      慕泠道:“于大学士不妨再试他一试,看这策问之卷是否真的出于王朗之笔。我一旁听之,也好以后在洛皇后处做个见证。”于沣等人忙道是。

      待王朗进了礼部书房,众人皆瞧他尖嘴猴腮,毫无书卷气息,说话吞三吐四,于沣问了一些经书典论,他皆答不上来,心里明白了三分。慕泠忍不住喝道:“舞弊殿试,你好大的胆子!”

      那王朗哆哆嗦嗦跪下,不敢多说一句话。

      慕泠问张则坤道:“殿试舞弊,按照大周律例改如何处置。”张则坤拱手道:“不得参加之后三届科举。”

      慕泠起身踱步,对那王朗道:“你也知这十年寒窗苦,更何况圣上朱笔御批你为状元,这欺君之罪够你满门抄斩。”

      那王朗跪爬了一地,自己不住扇自己耳光道:“小人万万没想到这买来的卷子,能中个状元!求大人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

      于沣对慕泠道:“不如转交大理寺审理,我们将这榜位依次上提。”

      慕泠摆摆手道:“科举之事,还应由于大人亲自审理过问,待都查实后,再关到大理寺去。这状元之事非同小可,若处理得当,想必圣上也会龙颜大悦。方才王朗说这卷子是买来的,我倒要问问,是从哪个考生处买来的!”慕泠考虑到现此非常时刻,因而言必称圣上,而非洛皇后。

      张则坤点头道:“是!若那考生亦在榜,也要扯了他的功名,定他的舞弊之罪!”

      王朗听闻,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慕泠知其怕牵连他人,便道:“若你供出,我便向圣上替你好言一二,好降了你灭族之罪。”

      那王朗不假思索地喊出来:“是在那城北伏飞客栈杨志青处买来的!”

      慕泠转头朝着张则坤绽出一抹笑意道:“张侍郎,你可知如何做了?”

      张则坤起身拱手道:“是!太子殿下!”言罢,便带着侍卫前去将杨志青带来。

      王朗一听这少年居然是当今太子殿下,双膝一软竟不能跪。

      慕泠一面与于沣谈论些经书,一面等着杨志青被请进礼部。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张则坤便将那杨志青带了进来,果然是陆羽茶社里的那个粗眉阔眼的北方汉子。

      那北方汉子并不知自己卖给王朗的卷子被定为状元,只道王朗将他供了出来,却面上毫无懊悔之意。

      张则坤喝道:“杨志青枉你也入了明经之榜,对大周律例烂熟于心,竟在策问之试上做出这等欺瞒之事,实为读书人蒙羞。”

      杨志青眉头一展,笑道:“小人从未参加策问考试,所以何谈欺瞒。”

      张则坤道:“你骗那王朗买走你的文章,抄于策问卷上,而今朱笔圈定为状元,你这不是欺君罔上吗?”

      杨志青听闻心里一惊,头上经脉竟也突突得跳起来。他遏制着内心的激动,婉婉道来:“小人身出寒门,生而无资格参与策问。然而小人坚信当今明主心怀天下,所以铤而走险,希冀明主能慧眼识得珠玑。若因士寒之分,而弃用良才……小人,”他字字如咬牙吐出,“小人情愿受这满门抄斩之罪。”

      张则坤与于沣面面相觑,忽听得慕泠拍掌叫好:“好你个杨志青,你以为将这一切推在明主头上,便能脱身?谁不用你,谁便不是明主了?”

      杨志青本只盯着主考官于沣,未曾发觉主位另有他人,再一瞧,面上十分颜色吓去了七分,这翩翩少年分明是那日茶社里相谈甚欢的寒门子弟。再仔细瞧他那九旒冕冠下的紫红色华虫绣纹官服,杨志青立刻跪下道:“小人有眼无珠,见过太子殿下!”

      慕泠与于沣道:“兴科举之道,意在选取良才。不妨大人再出一题,命他现场作卷,以免舞弊之嫌。”

      于沣点头称是,他沉吟片刻,便与杨志青道:“你既出寒门,便以‘公卿有生而为之者’为题策论。”

      于是纸墨伺候,不出一个时辰,杨志青不假思索,洋洋洒洒答出上千字文章。结尾之时,他不曾通读,便搁笔笑道:“爽快,爽快!”

      张则坤忙将卷子呈上来给太子殿下看。

      慕泠只觉一阵墨香扑鼻,旋而便被吸引住——

      “昔三代之际,公卿有生而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迁者。官有常人,而人有常心。故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原,则王之子弟也。发于畎亩,起于匹夫,而至于公相,盖亦有几人而已,士之勤苦终身于学,讲肄道艺,而修其廉隅,以邀乡里之名者,不过以望乡大夫贤能之书。……虽布衣之贤,得以骤进于朝廷,而士始有无厌之心矣。官事之不修,民事之不缉,非其不能,不屑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终老而不倦,是以能尽其才。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为弊可胜言乎!(苏轼《私试策问八首》)

      他喜于言表,将油墨未干的卷子递与于沣审阅,果然于沣面上亦露佳色,不住点头。慕泠道:“于大学士认为如何?”于沣对曰:“果然佳作。”

      张则坤沉吟道:“杨志青身出寒门,亦未参与殿试,若维持原榜,恐天下书生不服。敢问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慕泠想了一想,这状元之事确实他不能僭越,无论是父皇或是母后圈定,都轮不上他来做。做了,反而给自己落下口实。但他爱惜杨志青治世之才,有心提拔他做一番事业。于是便道:“杨志青之才,想必于大人、张大人这等通经之人都很爱惜,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应如此草率。不知于大人有何高见?”

      于沣一听此言,便知道慕泠爱惜他的才华,便道:“不若这样,王朗取消功名,让大理寺去判这桩。原来进士科榜提名均上提一名,最后再补足一名。杨志青既然已经中了明经科,便取明经科第一。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慕泠笑道:“还是于大人想得周全!”一面说着,一面随口说道,“志青经论满腹,不知寒窗十年,可曾婚配?”

      杨志青被他问得云里雾里,只得照实回答:“小人家寒,一直埋首书堆,未曾婚配。”慕泠笑道:“正好了,明日发榜只有你已知功名,在那里替他人担心受怕,倒不如好好游玩下京都。”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支梅花镶玉金簪,递与杨志情道:“我没什么好赏你的,倒是这个玩意是那城外圣母山上恩露寺里最灵的婚姻符物,你不若趁早去那找主持算上一卦婚姻。”

      慕泠一面说着,一面将金簪交到杨志青手上,眼神狠狠得盯望着他,似是嘱咐务必万千。杨志青虽不明就里,却暗自将一番话记了心里。

      几番闲聊之后,慕泠便告辞,又道:“还望于大人据实参奏。”又转头与张则坤道:“还烦请张大人完璧归赵了。”

      他玉辇走了没多远,便停了西华门不远处,见张则坤送杨志请出了宫门后,方定下心来回宫去。他并无十分把握杨志青懂了没有,却殊不知,毓庆宫中有着一个更大的漩涡等着他沉入。

      那日斜阳似血,烧得人心口痛。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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