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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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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切辩白的黄义铖实在很可爱,李兆赫还没见过这位老人,就已经很喜欢他。黄义铖又为自己倒上红酒,给他讲起爷爷爱吃的梨。
与其说爱吃,不如说是一种仪式。爷爷的老战友回乡隐居,包了果园,到了季节就给以前的朋友们寄水果。每年秋季都会送一箱秋月梨。爷爷很珍惜老战友种的梨,连带黄义铖也对它有了特别的情愫。
“说起来,周围的人都挺有看人的眼光。”黄义铖深思地说,“我带赵锦程回去那几次,爷爷没有一次用秋月梨来招待赵锦程。”
“秋月梨?”
他只是随口一问,黄义铖却罕见地赧然了。李兆赫狐疑地看他一眼,自行百度。当第一张图片跳出来,他轻轻地“啊”了一声,说:“这就是秋月梨?”
黄义铖含糊地嗯了一声。
确定关系那天,黄义铖送他回家,在小区门口停车,突然递给他一个巨型大梨。他糊里糊涂接过去,还在内心吐槽了一番。
那个梨吃着确实不错,冰凉清甜,只是作为礼物的话,还是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它的意义远比“多吃水果”要深远。李兆赫忍不住逗他:“是你单独给我的,还是你爷爷要给我的?”
“是我。”黄义铖闷闷地回答,“但是爷爷一定会喜欢你的。”
李兆赫若有所思地点头,脸颊擦在黄义铖的头发上。黄义铖抬头看着他,说:“小同志,你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什么都没想。”李兆赫诚实地回答。
他确实什么都没想,只是望着外面的雪珠出神,如果是他很久以前来画下雪,只会下载一个雪花笔刷疯狂涂抹;现在他会巧妙运用蒙版和复制粘贴。理解是运用的基础。他现在不会拘泥这些细小的变化,而是看着更大的视图。
鼻子上一紧,他低头一看,黄义铖用指节夹着他的鼻子,轻轻拧了两下。
“你可真镇定。”听不出黄义铖是夸奖,还是埋怨,“你怎么一点意见都没有?”
李兆赫暧昧地歪头笑了笑。他还能怎么评价赵德阳?难道是羡慕?易地而处,他的大哥会为了柯希难过,但是未必会为了他杀人。
黄义铖松开他的鼻子,说:“我要跟你说赵锦程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李兆赫笑一笑:“好啊,不过我要提前告诉你,你让我坦白,我可没什么好说。我的唯一一个前女友就是龚宝甜,而且我们聚少离多,她在英国,我在美国。满打满算,也就半年?”
“你的事我都知道。”黄义铖笃定地说。
又是这种自满回应。真不知道他在背后调查了多少事情。
黄义铖换个姿势倒在他腿上。从这个角度,抬起眼睛能看到李兆赫端正的脸,平视的话,正好看着窗外的雪珠。
他虽然在白溪一中高考,但他不是白溪本地中考,而是从省城慕名转学过去。虽说省城的高中教育质量更好,但是省高的教育风格以放养为主,而白溪一中以管理严格知名。
十六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叔叔担心省城高中的老师管不了他,又不敢得罪他,以至做出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事,不顾周围人的劝阻,硬是给他转了学。
“本来是要去找校长的。但校长不在,是年级主任接待了他。”黄义铖如是说。
李兆赫连帽衫的一根带子垂下来,他捏在手里拉扯把玩。
年级主任亲自把他送到高二三班。他们下楼到高二的楼梯口,一个人从一楼上来。
“那就是赵锦程。”
那人有着涤纶校服也掩饰不住的英俊,至少记忆里如此。他走得太早,没来得及拍毕业合影。又没有人会给他照片。于是,在黄义铖的脑海里,只留下不断褪色的骄傲眼神。
“赵锦程。”年级主任这么叫他,“都上课了,怎么才回来?”
赵锦程嘴唇动一动,说:“我哥叫我。”
“你哥叫你,你也不能去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你学习好啊?”
赵锦程不出声,但并不服气。年级主任挥手,叫他赶紧回去。赵锦程在前面走,年级主任在后面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黄义铖说话,问他的成绩,问他以前的高中。
赵锦程回了一次头,打量了一眼大城市来的转学生,随即加快脚步,拐进了高二三班。年级主任随即进了高二三班,对大家说:“介绍个转学生啊,你们要好好相处。”
黄义铖望着唯一的空位。
他的同桌从向后倒在椅子上的坐姿改为直起腰。
听到这里,李兆赫评价:“老套。”
黄义铖轻轻一拉他的帽绳,辩解:“那我有什么办法?就是这么套路。”
“按照套路,你们一开始应该是关系不好。”李兆赫公平公正地猜测,“然后因为一件小事,打开心结,关系突飞猛进。又因为一件小事,你在他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种子越来越大,你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僵……”
“你跟这儿编小说呢?”黄义铖听不下去了,“什么仇恨的种子,真能扯,我没仇恨过他。”
“那他总恨过你吧?”
黄义铖不说话了。
岂止是恨,因为从没爱过,所以撕破脸便毫无禁忌。他甚至想,赵德阳的杀意,或许全部来自赵锦程。
在黄义铖放下书包的同时,赵锦程非常明显地向外拉了拉椅子,表示出排斥的态度。黄义铖拉开椅子坐下,斜眼看着赵锦程桌上的课本。赵锦程注意到他的视线,把课本拿开,想一想又把课本合上,塞进桌洞,满满都是拒绝交流。
黄义铖无语,从书包里取出笔袋、笔记本,顺便看了一眼书包里的课本和练习册,犹豫片刻,只拿出课本放在桌上。练习册隶属于省城高中,和这里发的完全不同。
“我叫黄义铖。”
他主动向赵锦程做自我介绍,赵锦程锋利地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改为左手托着脸,留给他一个坚定的后脑勺。
黄义铖讨了个没趣,也开始生气,一转脸,看向相反的方向。谁都不理谁还不简单。前桌两个女生一直在嘀嘀咕咕,此刻,其中一个转过身来,说:“同学,你是没有课本吗?那你可以先看我的。”
世上还是好人多。黄义铖感激地接过课本,说了声谢谢,眼角一扫,赵锦程雷打不动地维持着左手托腮的姿势。前桌女生也看了他一眼,好像对他的不礼貌毫不意外,朝黄义铖笑一笑,转回身。
第二堂课,数学老师捧着一摞卷子,叫第一排的两个人发下去。那人走到赵锦程桌子前,把他的卷子放在桌上。赵锦程扫了一眼,没来得及收起卷子,黄义铖眼尖,从他手臂的缝隙里一眼看到97。
150满分的卷子,赵锦程打97。他嘿地一声笑出来。
赵锦程气恼地涨红了脸,把卷子揉成一团。
“他成绩不好。一直都不好。”黄义铖为赵锦程的成绩做了总结,“我后来给他补过课,但是带不动。他基础太差了。白溪一中只在高一分班,只要分班考试考得好,就能进好班级。他到高二基本不学习了,他哥叫他,他就回家。学校老师都知道他的情况,没人管。谁都不觉得他能出成绩,也不觉得在他身上能榨出什么油。”
李兆赫静默片刻,说:“你们坐在一起,那关系应该很快就好了。”
“并不。”黄义铖摇头,“我们好像是上了高三,关系才好一点。而且契机……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是他管我借钱。”
如果他那天没有晚走,或许事情会有变化。但是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只是早晚发生的区别。
他不记得那天是什么事,总之是一件无聊小事,让他在校园里不得不耽搁半个小时。他甚至记不得自己为什么去后山。所谓的后山是一片无人问津的假山,大约跟学校的硬性绿化指标有关。弄得挺漂亮,但是没人去逛,至少他去后山那几次,除了赵锦程,没有遇到任何同学。
在假山的花丛下,他看到赵锦程,身子缩得小小地蹲成一团。黄义铖有些意外,还以为他放学就走了,没想到竟然在学校里,而且是后山。黄义铖走过去和他一同蹲下。赵锦程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躲开。
黄义铖低头看着地面,赵锦程并没有大发童心看蚂蚁。相反,地上有零散的、尚未被风吹散的烟灰。
“你干什么呢?”
“滚。”赵锦程简短地回答。
他一张嘴,黄义铖完全可以确定他刚才在偷偷抽烟。高中的小男生还能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学着周围的大人。
“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黄义铖说,“咱们俩是同桌,我保证不告诉老师。”
赵锦程扫他一眼:“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能借我五千块钱?”
听到这里,李兆赫一扬眉,评价:“真不少。那可是学生时代的五千块钱。”
黄义铖长长叹了口气。是啊,真不少,那可是学生时代的五千块钱。
当时他对钱完全没有概念,钱就是ATM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花完了还会出现。只有他自己开始工作了,才发现花钱真容易,而赚钱是真难。
要是现在的他,肯定不会果断答应。然而当时,暮色沉沉,落在赵锦程洁白的皮肤上,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的眼睛,都在傍晚的薄暮里发出幽蓝的光彩,黄义铖仿佛被蛊惑了,想都不想地回答:“可以啊。”
赵锦程放下手,看着他。“真的?”
第一次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犀利,只有满满的希望和怀疑。
黄义铖点头,说:“当然真的。但你为什么要借五千块钱?”
“交学费。”赵锦程说。
相处时候长了,他知道赵锦程的事。家境不太好,哥哥是打鱼的。没钱交学费实在太正常。现在想,他惊叹于自己的轻信,竟然没有一次怀疑过赵锦程的动机,没有质疑过他的真正开销。
黄义铖回去告诉爷爷,爷爷问了赵锦程的名字,缓缓点头,没建议他给钱,也没建议他不给钱,只是说:“你带他回家吃饭,我看看这个孩子。”
第二天,他对赵锦程提出来家里做客的邀请。赵锦程转一转眼睛,不信任地看着他。
“我还没去过别人家吃饭。你家做饭好吃吗?”
“那我不知道。爷爷不是自己做饭,是叫金帆酒店做好了送过来。”
“真能吹。”赵锦程嗤之以鼻,“金帆酒店能给你家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