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圣女》祝安宁

21、下篇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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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了春天，王圣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不过她的精神状态却渐渐好了起来。她很少再哭了，也不再臆想着抱起死去的阿念或是和他对话。她身上多了一种过分宁静的气质，更加瘦削的她常常自己坐在门口的阳光下发呆，看着恢复生机的草地，唇角漾着微微的笑意。

　　“我好了。”有一天夜里她突然这样对彭雷说道。彭雷不愿意搭理他，将脸埋在水盆里吹起了泡泡。

　　“你以后都不用为我担心了。”王圣楠继续说道。

　　“嗯。”彭雷终于给了她一个回应。

　　王圣楠似乎真的好了，彭雷开始不定期给她几十或一二百的零花钱，他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日子是他和王圣楠两个人的，他得让她活得好一些。

　　王圣楠不怎么花那些钱，虽然有时候她也会买回来几支廉价的眉笔、口红之类的小物件，但彭雷给她的大部分零花钱，都被她偷偷地攒下了。

　　没过多久，她又去工厂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打着一些简单的零工，挣点零花钱。偶尔在深夜里她还是会哭着寻找儿子，但再没了其他出格的举动，这让彭雷多少松了口气。

　　清明过后，王圣楠突然不辞而别。彭雷在出租屋等了她两天不见人回来，去工厂问，也无人知道王圣楠的消息。他开始着了急，以为她的疯病又犯了。就在这时大哥彭峰打来了电话，他告诉彭雷，“王圣楠走了”。

　　彭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耐烦地回答大哥：“我知道她走了，我正找她呢！”

　　电话那头的彭峰愣了一下，他们的母亲抢过了手机，直截了当地通知了二儿子：“你媳妇自杀了。谁知道她啥时候跑回来的，昨天有人翻东坡的时候在苦楝树下看到了她的尸体，手里还捏着一封遗书……”

　　彭雷已经听不到电话那头的母亲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他的大脑暂时停止了运作，他拿着手机在屋里往前走往后退，来来回回好多次，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最后他终于明白过来，是了，得回趟老家给王圣楠料理后事。

　　彭家的人对王圣楠的死很是忌讳，高一格更是拒绝在她的房子里为王圣楠搭灵堂，“梦雅还小，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她的女儿已经起好了名字，叫梦雅，如今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一位。于是没有人再坚持什么。

　　彭雷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早夭的儿子，那个孩子的大名叫梦行，小名叫臭蛋儿。如今他是不是已经化成枯骨了呢？彭雷不敢再想下去。他眼下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在哪里为王圣楠搭灵堂呢？村里的老房子已经破败不堪，哥嫂的房子又不能用。不过最后他还是回了老房子，在漏屋残垣前为妻子简单地搭起了灵棚。

　　王圣楠的丧事办得很草率，本来她就是令彭家蒙羞的“疯子”，后来又自寻了短见，还让四里八乡都以为她生前受了彭家的虐待……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彭家都恨极了她，最后决定不许王圣楠进彭家的祖坟。

　　只有彭雷不恨王圣楠。还有他的妹妹彭梅，也为这个二嫂子偷偷哭了好几场。彭雷木然地操持着丧事的前前后后，最后从火化场带回了王圣楠的一小罐骨灰，然后按照她的心愿，将她埋在了村东高坡上的苦楝树下，他们儿子的身旁。

　　彭雷自始至终只是有些失望，王圣楠留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请把我埋在这棵树下。”他想起她的遗容，躺在冷棺里的她不再流泪，手腕上的伤口也被小心地处理，棕黄色的长发被人堆放在她的胸前，她看上去竟是睡得那么安详。她终于解脱了吧！

　　他还翻出了王圣楠攒了很久的日记，有十六年前的，记着她在七（1）班的煎熬和痛苦；有十年前的，记着她在电子厂的紧张和焦虑；有五年前的，记着班级中每个孩子的每一点的变化与成长；还有两年前的，记着她爱上自己时的度日如年，相思入骨；还有最后这半年的，每一天的内容都是对儿子的思念和愧疚，以及对她自己的痛恨与谴责……她活得实在太累了。

　　彭雷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王圣楠的时候，那时候她25岁，是一个可爱的幼儿园老师，她的眼睛里还闪烁着澄澈灵动的光芒，她很容易就羞得满脸通红，她还说自己想有一个温暖的家……

　　午后的大风又吹了起来，彭雷在风中被沙迷了眼。于是他坐在地上，抱着被那个女人的泪水浸泡过的纸张，捂住眼睛，还抖起了瘦弱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