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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掖庭宫·内监省

      幽暗室内响起一道语调平平的声音。

      “你是在告诉杂家,这位侧妃娘娘同王家二郎君有过首尾?”

      跪在地上的内侍太监赫然是白日在东宫阻拦外男的小福子,见他一谄媚道:“回大公公的话,奴才有个老相好在内医署做女官,旁人不知道她有样本事。寻常女子打她面前走上一遭,做没做过那档子事,一目了然。”
      “也是巧了,前几日奴才身子不爽利,晚上当值的时候,她来过一遭送了点汤水喝。正巧侧妃娘娘在院中消食,就斗胆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吓坏那医婆子了。

      外边人不知道东宫隐秘,枕边人不止一次念叨侧妃娘娘无宠,不知何日才能到出头之日。

      一个从未承宠的妇人竟不是处子之身?
      这要是说出去,可是蒙蔽皇帝混淆皇家血脉的大罪!

      医婆子大着胆子看了很久,正巧侧妃娘娘转身,正面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两步。
      女子面相已然带了有过男女情/爱后的媚态。眉目流转之前的风情不仅有少女娇嗔,更有妇人风韵。
      她绝不会看错。

      小福子听了相好的话并不怀疑,自此伺候的时候便留了心。
      可巧今日王二郎误打误撞闯了花园的小宴,王二郎痴然神态还有侧妃娘娘的异常举动,无一不说明了什么。

      听他烂步带子地说完,郑敏呵呵笑出声,眼尾吊起几分嘲笑,“真是不知死活。杂家还当这是个有用的,寻了蜀中良药,想要让她为咱们大晋朝再诞下一位圣人呢。”

      这话一出,小福子猛地抬头。
      这....
      下一位圣人?
      太子如今还康健,活地好好的,怎么太子的孩子能越过去当圣人呢?
      很快,他就想明白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倏地,脸色发白,僵在原地。

      郑敏挑挑眉头,像是察觉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你倒是长了个脑子,可惜了...”

      话音刚落,屋中黑暗处走出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
      小福子哆嗦着往后挪,嘴边还在求饶,“郑公公,奴才什么都没听见,奴才是来投靠您的,奴才....”

      ‘嚓’地一声,有极快的刀影一闪而过,出鞘收回没用了几息功夫,那身影提着小福子的衣领,尚有功夫回身低头请礼。

      郑敏耷拉下眼皮,轻飘飘道:“去吧。”

      那人站直,大步离去,屋中一豆灯光被风晃动,依稀映出他衣摆下两边向内翻卷的红纱鱼尾。

      屋中有半晌没有声息。
      郑敏闭眼沉思,保养细腻的大掌中盘着一对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时而叮地撞击在一起。
      这声音落在其余人耳底除了威慑更是紧张。

      方才离去那人重新折返,脚步声打破这一室静谧。

      复命归来,再一次回到自己的位置,适应了黑暗看去,诺大屋中的这一角落中前后竟然站了六七个人。

      郑敏终于开口,先是长叹一声,“崔氏不能用了,你等觉得下一位圣上落在哪一位肚子里才好?”

      这样篡位砍头的谋逆话语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问出口。
      听话的人却并无异常,顺着他询问,认真思索。

      其中一个眼神打转,见上官不敢开头,一咬牙迈了步子,“督公,奴才觉得宜秋宫那位倒是合适。”

      郑敏回头看他一眼,“是小春子呀。河北道的事情料理地不错,有劳你了。”

      月余前河北道赈灾流民暴乱,有数千人纠集在大行山一带,举起了斩杀狗官,替天行道的旗子。
      圣上震怒,派临近军兵镇压,同时下令司礼监出行彻查流民起兵一事。

      司礼监派出去的人就是这位胡春来。
      但是到督公前回话的却是他的上官—秉笔大人刘寻,辛苦事儿都是底下人干的,上面的人守在兴城春暖花开,光快活了。

      听到督公此言,胡春来知道自己做事不算白辛苦,心里激动,“督公谬赞,都是有您坐镇指挥才能灭了那伙宵小。”

      郑敏:“你方才说宜秋宫那位,是何谋算?”

      胡春来道:“奴才指的是宜秋宫的云昭仪娘娘。此女进宫当日便蒙幸于太子,其后虽不是大宠,却在太子面前露了脸,太子偶也会想起这一位来。奴才依稀记得此女父亲出身耕读,现今身居礼部左侍郎,其兄只任职辽东军中一小郎将,外家也只一寻常富户出身。”

      这样出身的女子若是能诞下长孙,将来必然是好拿捏的。

      郑敏并不应答,只是听过后,手中盘着明珠的动作渐渐归于平和。
      他转而道:“太子初初处理政事,作风瞧着虎气,河北道上的事情你等要把手脚收拾干净些。要是哪一个叫抓了把柄,别怪本督不念旧情。”

      众人垂首躬身:“是,督公。”

      郑敏:“去吧。杂家也要去圣上面前伺候了。”
      其余人依序退出去,唯有胡春来不走,弓着腰等郑敏自榻上下来,抬高胳膊伺候人搭着。

      一直到外边的宫道上,郑敏接了下边人递过来的拂尘,开了尊口:“本督知道你的心思。刘寻是个没脑子的,杂家不管你如何勾当,自来子司礼监是能人上位。明白了吗?”

      胡春来眼神一闪,腰背弯地更低,闷声道:“奴才知道了。”
      有三两人自身侧擦过,胡春来并不起身,一直到半盏茶的功夫后才直起腰板,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间的第一缕曙光转瞬便要跃上地平线,洒在这重重宫墙上。

      有近前的人低声道:“掌司大人,方才督公...”

      胡春来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在宫里就连风声都是带了耳朵的,“好好办差,督公大人不会亏待我等的。”

      “是,掌司大人。”

      ——
      太子已有近半月不曾来后宫,陆霜云确实很想念他。
      却不好去搅扰他做正事。

      刚入六月,河北道流民举兵一事彻底平息,主犯五人齐齐被押解回京。
      也不知圣上生的是什么念头,御令一下,命太子担任主审官,大理寺、刑部配合审理。

      太子派系深感长路漫漫终于得见天光,跟在储君后面这些年竟是鸡零狗碎的吵架,没干几件正经事。
      好不容易,有了正事自然是欢天喜地,自觉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很快他们发现这差事是个棘手的。

      头一,太子素不喜爱政事,冗长繁复的卷宗往桌上一滩,没半个时辰就昏昏欲睡。
      僚属们和詹事府自然是从旁辅佐,苦口婆心地说办好了这一桩事儿,有种种好处。
      太子殿下不知有没有被说服,每日这样念叨上一回,那些说客们自己都给自己洗脑了。

      第二棘手在案情。

      外人瞧着简单,无非就是春汛雨大,天灾酿成人祸,朝廷赈灾,恶民不知感恩,于是聚集谋反。
      真要深究这案子,可查问的点就多了。
      各地衙署都是有农历官的,可曾尽职筹算天历,提前测算上报以做民情应对?
      雨水之大,与过往比较是否悬殊?
      大坝塌垮根本原因是什么?雨水之大是否超过本应蓄洪泄洪计量?每年工部拨款修缮银子是否用到实处?
      朝廷赈灾,赈济明细可有异常?成效如何?可有实地知情人做见证?

      诸如此类的问题太多需要查明,岂是一两日能够应对完的?
      到最后应查询卷宗过多,不得已从翰林院借了人手来帮忙。

      如此十几天过去,如山一般的卷宗终于被众人啃完,列出了详细章程。

      太子一身锦袍,紫金冠,腰系玉带,端的是英姿勃发。
      东宫众僚属心有宽慰,经过十几天的磨练,看样子太子终于能沉下性子搭理政事了。

      哎呦,瞧,还皱眉头了。
      肯定是有看不懂的地方。

      他们手揣大袖,正襟危坐,只等年幼的储君询问一二。

      谢玄将手中一展有一臂多长的折子摊在桌上,看着下首的众人,最后点了詹事郎,“郎正大人,孤瞧了个大概,这流民造反前因后果已是了然。诸位辛苦了。”

      众人连称不敢。

      谢玄:“只是孤有几个不懂的地方要向郎正大人求教。”

      詹事郎:“殿下请直言,微臣必尽心回答。”

      谢玄:“这长本上所言,大坝垮塌乃是因年久失修,不堪承今春雨水故而无法蓄洪。工部有记录载,曾于三年前调拨民役三万并雪花银百万至河北道,为何没有好好修一修这大坝呀。”

      詹事郎拱手道:“工部记载却有调档,但是所出尽用在各地城墙修缮。这...修缮了城墙,自然就没顾得上大坝。”

      谢玄一拍手,猛地起身绕到桌前,来回踱步,“就是这个。孤疑惑的就是这个。河北道尚在关内,上一次交战记载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怎么无缘无故修什么城墙呀?难道是战事烽烟?河北道道守可曾通过兵部上折子?”

      詹事郎一愣,道:“未曾听说有战事折子。”

      “这就对了。百万雪花银加上三万民役,在加上这一次春汛洪灾受损,折下来就是上千千万贯钱。我的天哟,户部五年的纯利就这么没了?詹事大人,这个事儿,你得查呀!”

      詹事茫然地眨眨眼睛,“殿下,若是这桩重新来,那...所有的都要重头再查呀...”

      毕竟流民被扣上造反的帽子,根源是朝廷无过失。
      一但三年前的百万银子查出并不是如账册上写得修缮城墙,不仅工部、户部大小官员连带着被拉出来,整个国库都要重新翻查。
      这不是往平静的冰面上砸坑嘛?

      流民已经抓了,按照长卷上的章程,直接定案就好。
      何必再费周章?

      谢玄听出他言下之意,一向温和的面上第一次露出冷意,他重新坐回书桌后,一改方才散漫的语调。
      ——“方才只是其一疑惑点。
      其二,户部赈灾账册交付河北道共计百五十万两银,太原府仓储米三万旦,陕西府储米五万旦,加上河北道去岁记录的七万旦粮收,整整十五万旦粮食,足足够二十万民生吃上几月。可河北道受灾州县只有六万人口。诸位,可有人能告诉孤,吃了储米的剩下十四万人口在哪儿嘛?”

      众臣俱默。堂下死寂。

      谢玄看为首的詹事郎已经是满头冷汗津津,转开视线,说了这桩案子迄今最严重的结论——“十四万人口,十四万呀,难不成有人蒙蔽上下,在民间养了十四万的兵马吗?要造反嘛?!”

      ‘噗通’声不绝,所有人磕头请罪,山呼“臣等不敢。”

      上首储君声音夹着颤抖——“那便查吧。”

      “臣等谨遵御令。”

      谢玄并未叫起,“来人,将这一笔糊涂案子揣上,孤要进宫面见圣上。”

      轰隆一声,天边卷积已久的乌云终于不再忍耐,有狂风一路北上,携雷霆雨势降临晋朝都府兴城。
      这一声也响在东宫属官的脑海中。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太子初初参政,便要整个朝廷跟着震上三震,到底是太年轻了呀!

      詹事官看着冒雨而出的倔强背影,依稀透过雨帘,浮现出当年青年人的身影。
      同样的愤世嫉俗,同样的一身傲骨,同样的九死不悔。
      可...过钢易折呀。

      大晋朝出了两个优秀睿智的皇嗣,若是一切顺利,本该是明日之星,熠熠光辉。
      可遮在皇帝宝座上的帝王心术尚有余影。

      雨声落地凿然,身后同僚似是而非的议论声渐渐远去,詹事官握在身后的拳头再一次攥紧。
      这一次...他依旧不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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