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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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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说的没错,他的出身确实配不上簪缨贵族的嫡出大小姐。
天下哪一个人不知道当今太子,一国储君,生母却是掖庭宫的一个小宫人。
掖庭宫在皇城的最西边,北有太仓,西南是内侍省所在,他的生母就在中部,那是宫女居住的地方,其实还有犯罪官僚家属妇女等劳动。
记忆中生母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哪里人少去哪里,别人叫她往东坚决不去西边。
听别人说她是家里穷,被爹娘卖给人牙子最后送到宫里,伺候最下等恭房的。
小的时候他不理解,自己都活得这样艰难,又何必生下他呢?
稍微懂事理后,才知道,连命都握在别人手里,生不生孩子,又凭什么自己置讳呢?
当时皇帝偏爱居住太极宫,宫殿星罗棋布,围墙交错纵横,若不是有人领着,早就失了方向。按理说最下等的宫女是没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的。
偏那一年盛雪,自扬州来了十数个擅焰火舞的歌姬住在掖庭宫北边的众艺台,皇帝起意想着赏雪再看看歌舞,一出宫门正撞上他生母在宫墙下扫雪。
谢玄觉得是生母命不好。
那一日本不该她去,原也不是她的活计,不过为同屋宫人帮了一把手,就叫醉酒的皇帝给瞧上了。
连一个正经的仪程都没有,后来他翻过天子起居注,只‘意幸于殿’四个字,解释了那一场荒唐。
酒醒后的皇帝恼火自己做出这样失格的事情,自然没有封赏。
他是在秋天的时候降生,生下来报到皇后处,得了一个‘到底是天家血脉,别叫人死了’的口谕,然后他就随生母养在了掖庭宫。
小的时候他不知道皇子是什么意思。
内侍宫女们瞧着他长的有鼻子有眼,乐得逗弄,起了一个‘掖庭皇子’的诨号,偶然遇上了二皇子秦王被人前呼后拥的场景,才知道皇子与皇子之间天差地别。
再后来生母病死了,他还是掖庭皇子,真要一辈子像根野草似的随他自己长也就罢了,偏有一日圣旨传到掖庭宫,圣上要皇子公主俱往翰林书院读书。
他觉得这一道旨意里应是不包含自己在内的,奈何记事档有自己这么个号儿,若是不去,就是抗旨。
点卯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有名有姓的,姓谢名玄,字是当时秦王照着自己的样子,排给他的,叫昭德。
记得小小的自己被内侍裹了一件不合身的衣衫,鼻子里淌着清水涕,一直不停地吸,不敢伸胳膊抹,内侍说衣服脏了,是要抽他板子的。
他心说昭德,我叫谢昭德,谢玄,谢昭德。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名字呢?
生母活着的时候老是叫他雪团奴,因为怀他的时候,正是瑞雪时节。
雪字,玄字,口舌笨拙的他偷偷在心里来回绕了好几遭。
——
晨阳终于肯爬上天际,站在明德殿高高的台阶上,旭日第一缕阳光一点儿没小气地铺满他周身,也没多久,就是觉得暖洋洋的。
谢玄闭着眼扬首,从回忆中拽出神思,半后晌谓足不已,道:“着人盯着宜春宫,尤其是太子妃身边的那个嬷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详略都报给孤听。”
小孟子应喏,弯腰屈背地下去吩咐。
当年那个险些被内监打死的人,如今不也是被前呼后拥,笑脸相迎嘛
终有一日,他要做这天下的主子,会有万民臣服的那一天。
王家...
背在身后的拳头越收越紧,他心说,到时候生杀予夺,就拿王家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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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宫
嬷嬷红着眼将主子扶回榻上,细软帕子轻轻地沾去发丝上的水迹,暖香炉子已经备好,她将长发烘着,一边劝道:“娘娘,太子殿下要胡闹,您该拦着点才是,怎么能...”
这话说一半再坚持不下去,她怕喉间的哽咽露了音,叫娘娘听了烦躁,方才便是因为自己哭了几嗓子,太子妃便发了好大脾气。
双腿终于有了知觉,跪了一夜,又是哭喊又是担惊受怕受威胁,脑海中依稀还浮现出太子近在眼前的凶相,她急忙摇头挥去那道记忆。
睡吧,赶快睡上一觉就好了。
嬷嬷瞧着真实,看她还在打颤,急忙掖掖被角,帷帐地方宽大,她压低声音说小话,“太子生母出身不高,诚如夫人所言,小时候是受过虐待的,以前不曾同女子亲近,宫里也没有传说太子在床笫之间是个...狠手的”
其实她是想说变态的。
王昭芸半糊涂的精神转了一下,张张口想说嬷嬷你想什么呢,奈何困意纠缠,懒得分辩了。
嬷嬷误会她这情景,以为是娘娘心酸。
一想到娘娘不肯让别人伺候沐浴,她只服侍穿衣时在主子膝盖上看到的两团乌青,心疼只觉得有人剜了刀似的。
“娘娘,不然将这事传回府里,看...”
王昭芸‘唰’地瞪直眼睛,绷直嘴角,“本宫说了多少遍,不准传回去,你是个死的嘛?”
嬷嬷跟了她有七八年,头一次叫这么下脸,一时震惊又害怕,慌地跪在地上连称告罪。
烘头发的小暖炉被床上的人一把掀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溅蹦了一地的小火星,嬷嬷只觉脸侧一痛,‘啊呀’叫唤出来。
她连忙捂在脸上,哆嗦着往后退。
“入了宫,本宫就是太子妃,是你的主子,吩咐你什么,你就去做,若是背着我行事,便不要在跟前使唤了,滚到别处去露脸吧!”
嬷嬷呜咽着哭,见娘娘重新摔回床榻上,哪里还敢说什么,退出来时心说,太子不体谅娘娘是头一回,床底间必然使了禽兽手段,不然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疯成这样?
锦帕间有糯湿感,她取下来一看才发现是血,哪里还惦记着告不告密,忙不迭使唤人拿药来。
宫里的消息见风长,这边宜春宫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很快各宫各阁就在使唤人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时的事情落在多少人的眼睛,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传到有心的耳朵里。
宜秋宫
今日是云良娣的生辰,从晨间起,宫人伺候的都是一脸喜气。
论是谁一起床就得了银子赏还不开心,趁早离了这院子吧。
——
左佳慧很早就预备好了礼物,听闻云良娣已经吃了长寿面,便不再纠结和面到底要多少水粉比例。
衣裳一换,示意李嬷嬷拿上宝盒,兴高采烈地出门,要去隔壁贺生辰。
昨日在太后寿宴,她和云姐姐约好,今日要自己手扎孔明灯,到了准点生辰时候,一起去院里放的。
刚出门正遇上一个莽撞的宫人往里冲,左佳慧甩帕子抽她一下,“做什么这样慌张,仔细撞着别人,打你几个板子。”
宫人一抬头,原是自己院里伺候茶水的冬梅,一双小豆眼睛倒是睁地圆圆的,屈身行礼后跟在主子面前回禀,“求良娣恕罪,实在是打听到的这桩事了不得,奴婢急着来给您回禀呢”
左佳慧:“回来再说,我这忙着给云姐姐庆贺生辰呢。”
冬梅急道:“主子稍安,这事儿就是和云主子有点关系的。”
说着凑在左佳慧耳边嘀咕咕好一会儿。
过会儿,左佳慧窝火地踢了虚空一脚,“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我....”
嘴里含糊了什么,她转而犯愁道:“这事儿云姐姐捂在心里不敢说,前几日看她愁眉苦脸的,我还当是想家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说着,人已经急匆匆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冬梅惊讶地张大嘴,“主子..不是...您....”
这事儿不是应该多担心担心自己吗?
宫里的姐妹凑在她跟前打听,“方才同良娣说了什么?怎么主子又气了?”
冬梅眼珠子一转,寻了僻静的地方,几个人脑袋扎在一处听她说道:“我有个同乡是宜春宫伺候香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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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左佳慧凑在自己耳朵边好一顿叽里咕噜,陆霜云迷惑又目瞪口呆。
迷惑的是方才这人说太子床笫之间是个变/态,以折磨女子淫乐为乐趣。
目瞪口呆的是这件事阖宫都传遍了,谢玄也不阻止?
陆霜云:......
作为一个过来人,她觉得很有必要给太子澄清一下,“何处传来的话,太子是不是那个,我难道不知道嘛?”
左佳慧怒其不争:“你知道什么呀?”
陆霜云:“???”
我知道的挺多的!
她都知道太子肚脐下一寸有一颗小红痣。更何况,你一个没侍寝的,又知道什么?
不接受质疑的左佳慧,第一,摆事实——据她宫里冬梅在宜春宫伺候香汤的同乡的同一个屋子伺候笔墨的竹茗的好友夏荷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太子折磨太子妃一夜后,一脸不尽兴地从屋子里出来,说今晚还要来和太子妃一起‘玩’。
陆霜云听她好一顿绕,没好气地用扇子遮住眼睛,“要说就说,别做鬼脸。”
她模仿谢玄说话时非要表现得像个淫/魔,露出那种奇怪的笑。
看得人眼睛疼!
左佳慧拽下她扇子,第二,开始讲道理:“为什么新婚当夜,太子不去太子妃处非要来你这边?因为他看你身材瘦小,欺辱起来更有快/感。
这也解释了接连两夜侍寝,你身子一直不好的事情。”
还有..
“你想想这么多年,太子一直不亲近女子是因为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皇后薨逝加上代皇帝佛前请愿?
左佳慧言之凿凿:“那都是借口。其实是为了掩饰太子是个变态的真相。”
和‘变态’过了十来年,还怀过两个孩子的当事人陆霜云表示:就很离谱!
更离谱的是,这种话一个人信就罢了,不一会儿,尉春燕、卫孺子等东宫妃妾纷纷上门给陆霜云‘庆贺生辰’。
看着凑在一起议论‘太子到底手段有多猥琐有多变态’的一堆人,陆霜云陷入深深的怀疑。
——这一辈子的东宫好像有点不对劲?
有太辰宫内侍入内回禀,“请云良娣安,太子听闻今日是您生辰吩咐奴才送来贺寿礼。”
他一摆手,自外间进来一溜十来号人,盘子里托着的硕大明珠、玛瑙、象牙等,肩上挑着的四方红盒子里有鎏金宝瓶、珍稀把玩。
众人看的眼花缭乱,不由悄悄泛上了酸味。
不远处的内侍还在同陆霜云说太子今夜要来同您共进晡食,有一小位份的女子摇着嗓子低声道:“...太..太子妃侍寝前...是不是太子也送了好些东西呀?”
莺莺燕燕们同时一静,视线落在那些金的银的花的绿的赏赐上。再没有片刻前的羡慕和嫉妒。
那什么,宫里还有事儿,就先回了。
改日再聊...
应付完笑嘻嘻的太辰宫内侍,陆霜云再一回神就见方才还扎成一堆的众人散了干净。
只剩一个愁云满脸的好妹妹正忧桑地盯着自己。
陆霜云:......
你也走吧。
没什么,就是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