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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影胧月,是为梦魇(三) ...

  •   半个月后,酒馆。

      这里是赏金猎魔人暂时的休息所,也是接取委托的地方,酒馆只有一层,规模也不大,和对门的‘饮鸩止渴’比起来,应该管这里叫小酒馆更合适。

      推开门,里面的装潢也不似对面那般,处处透着古色古香的淳朴气息,相比之下,说是古板也不为过。

      里面的桌椅柜台全是清一色的深木色,没有雕花,没有装饰,简单明晰,一目了然,要说这酒馆里色彩最为丰富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面委托墙了。

      墙上贴满了一张张的委托单,都是存安城内外的百姓们通过酒馆下的。

      说是委托,但酒馆和百姓之间,又有着另一种默契:你有需要,可以委托,但委托是一回事,有没有人接或者愿不愿意接,又是另一回事。

      每个人的命,都是命。

      猎魔人本就不多,即使有人分不清状况,不考虑清楚就莽撞地想要去接一些根本完不成的委托,酒馆大概率也不会允许。

      毕竟,酒馆的首要任务并不是帮百姓完成委托,而是守护这座存安城池。接委托纯属酒馆顺应民意,也算是给猎魔人开辟的副业,百姓们自然也很理解,不如说,他们更不愿意看到有猎魔人是为了完成他们的委托而送命,猎魔人本就稀缺,偌大的存安城里,猎魔人的存在直接关乎了魔物妖邪对这座城池的忌惮程度。

      尤其是卍字级的赏金猎魔人,更是寥若晨星。

      和对魔物的分类相似,酒馆里的猎魔人也有分级,从低到高的代称分别是:“初”、“入”、“者”、“独”、“卍”。

      “初”便是刚刚入行的新手,作为新进菜鸟,他们不被允许参与实战,最常呆的地方就是“祭猎阁”。

      祭猎阁是隶属酒馆管辖的地方,是存放先人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的各种魔物的记录和数据,再由后人整理成卷,小心存放,而这些用先人们的生命换来的卷籍,皆可阅读,但根据其机密程度,分别被设立了强度不等的对外屏障,被除猎魔人之外,闲杂人等无法阅览。

      而“入”字级则比“初”字级要厉害些,已经熟记了祭猎阁内必读的理论部分,可以开始参与实战,一般由“者”或“独”字级来带。

      “独”字级,能力在“者”字级之上,是除“卍”字级外最高的阶称。

      而“卍”字级,即赏金猎魔人的最高级别。

      从酒馆成立分级制度开始至今,数百年来也只有寥寥三人。几乎没人见过他们战斗,传说中,卍字级单凭一人,就能对抗数只大凶甚至更多,实力甚是凶残。

      所以,当夜影推开酒馆的大门,酒馆里的人无一例外,朝他投来了各式各样的眼神。

      这其中,有好奇,有妒忌,有敬仰,但更多的,是畏惧。

      “你们在看什么啊?”一个略显青稚的声音小声道,看样子应该是刚入馆不久的“初”字级新人。

      和他同桌的大胡子男人大手一抬,搭在了小个子新人的肩上,新人一下子没稳住,顿时脑袋连着脖子被生生压弯好几度,大胡子低声道:“你打娘胎里刚出来啊?卍字级猎魔人不知道?”

      新人微微一愣,木木地点了点头。

      大胡子朝夜影悄悄指了一下,道:“喏,这个就是,你小子运气不错,想当初我入馆几年,都无缘见过一次卍字级呢。”

      新人闻言,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没磕在木头桌角,他小声道:“娘……娘们?”

      “靠。”大胡子低骂一句:“女人怎么了?你是男人,信不信她下一刻能让你哭爹喊娘回家找妈?”

      新人闻言,缩了缩脖子,声音虚了几分,弱弱道:“……这、这么凶残吗?”

      大胡子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着身旁安分乖巧的新人,低声叹道:“这可是魇月啊……!”

      新人瞪大眼,不可置信:“那个血海!?”

      “哎嘿,对了。”大胡子笑了,密集的络腮胡中露出一道洁白的牙齿。他搭着新人肩膀的手稍稍使劲,两个人的脑袋又压下去几分,一脸的络腮胡子在新人青稚的脸上肆意刮蹭,他低声道:“卍字级夜影,最强赏金猎魔人,人称魇月。”

      新人惊呆了,片刻后,他定了定神,腾出一只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又是一愣。

      紧接着猛一抬头,快准狠地磕上了大胡子的下巴!

      两个人同时嚎了一声,引了酒馆里大部分的目光,大胡子见状赶紧埋头闭嘴,一边骂道:“你他妈要自杀,带着老子干嘛!”

      新人一脸无辜:“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太确定,我在祭猎阁里读到过,可血海那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夜影姑娘她……到底几岁了?”

      大胡子一愣,抬手就往新人的脑门上招呼,低声骂道:“你管她几岁?知不知道问女孩子的芳龄有多无礼?啊?”

      新人一脸可怜,捂着脑袋,眨着眼睛,巴巴求饶。

      这个新人显然是属于好奇心极重的那一类,被大胡子拍完脑袋,还不死心,没几秒钟又问道:“那她为什么用绷带把自己缠成那样,不热吗?”

      “……”

      大胡子生无可恋,心道他妈的你尽问些老子答不上来的东西,再问?信不信老子恁死你!

      新人见大胡子凶神恶煞,心知不好,赶忙低头,小声嘀咕保命:“我是空气,我是空气,我是空气……”

      而那两人的对话,被夜影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心下颇为无奈,却也习惯了。

      走到柜台前,朝坐在柜台里的黑衣人微微颔首,黑衣人见来人是他,站起身来,恭敬地回了个礼。接着,他弯下腰,起身时,手上多了一个铜壶和一盘装着少量浅灰色枯丝的小瓷碟。

      将东西递给夜影,他又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雪白的瓷碗放在夜影面前后,就又坐了回去。

      夜影拿起手边的铜壶,将壶内的液体倒入瓷碗中,然后将瓷碟里的浅灰色枯丝一并倒入,端起碗,稍稍晃匀,一饮而尽。

      求生欲爆表的新人又看不懂了,一颗心极大,忘了刚刚还念着保命咒,此刻就又转头去问身旁的大胡子说:“这是在干嘛?”

      大胡子也是没脾气了,嘴角不耐地向下撇了撇,还是跟他解释了:“那枯丝是银尾草,能让魔物现形,接委托前要喝这个验明正身,防止魔物披着人皮冒充进来打探委托内容给我们下绊子,只有喝了这个,才能靠近委托墙。”

      新人恍然,长长“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那壶里的是酒吗?”

      大胡子答:“……不知道。”

      新人:“啊?”

      大胡子道:“原来酒馆里只有酒,大家都喝酒,但因为她,酒馆给了特殊待遇,我们喝的酒都是用银壶装的,这铜壶……装的应该是茶吧。”

      新人疑惑:“夜影姑娘不会喝酒吗?”

      大胡子摊手耸肩:“谁知道呢?”

      二人说话间,夜影已经在委托墙前徘徊了一遍,他停下脚步,抬手夹住一页,轻轻一扯,然后转身拿到柜台,给黑衣掌柜登记去了。

      登记好了,便走向一张空桌,坐了下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酒馆里,众人依稀发出了小声的异叹,他们熟知,魇月此人平日里一直是独来独往,只有在任务途中偶遇才有极小的概率能和她搭到伴儿,传闻中的操作都是扯了委托单,登记好后直接走人,今日却一反常态,难不成这委托单上的魔物连卍字级的都干不过?!

      众人不淡定了。

      有记性好的直接跑到柜台灌了一口银尾草酒,准备看看墙上少了哪一张委托,结果,酒刚下肚,大门又一次被推开。

      是两个“者”字级的进来了。

      灌了酒的人回过头,见是两个“者”,就又把头转了回去,抬脚准备朝墙过去,谁知刚迈两步,旁桌的夜影就起身,朝大门过去了,脚步在那两个“者”字级的男人面前停了下来。

      说是男人,其实也不过弱冠之年,较真一点,应当称之为青年或少年更合适。

      夜影看着那二人,淡淡开口:“龙七、贺秋?”

      那二人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带着犹疑道:“是……夜影……姐姐?”

      夜影闻言,眉心轻蹙,冷冷道:“……辰风教的?”

      莫名感到脊背一凉,说话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夜影问道。

      二人忙不迭点头道:“收拾好了,这次麻烦您了!”

      夜影没再搭腔,简短地嗯了一声,便径直往前走了,二人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只留下身后在灌进大门的冷风中凌乱的酒馆众人。

      片刻钟后,酒馆炸锅了。

      一个男人咆哮道:“那两个是哪来的小鬼头!?小黑掌柜,快,给我查查?”

      小黑掌柜就是坐在柜台里的黑衣人,和夜影一样,虽然用的不是绷带,但也常年不以真面目示人,大概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坐在柜台前,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机械化地冷漠道:“非正当理由,不查。”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飙了,他大声道:“那我这么问吧,卍字级的也会带人?”

      小黑掌柜依旧懒得抬眼,回答道:“没有规定说不行,全凭个人兴趣。”

      众人:“……”

      好像确实是这样……

      酒馆只规定什么级别应该带什么级别完成对应难度的委托,却并没有提到卍字级的猎魔人能不能带人或者收徒弟,只要委托的任务难度不超过个人能力,就算带个新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所以一下子,众人突然开了窍一般全都想通了,可不就是妒忌那俩,埋怨自己没那个命嘛!再者,那俩小伙子也长得不差,虽然作为“者”字级的实力还是差劲了些,不过,就颜值来看,也不委屈人姑娘。

      众人一下恍然,原来夜影姑娘喜欢那种类型的啊!

      大胡子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胡子,小声嘀咕:“要不然我也把胡子剃了……?”

      众人:“……”滚!

      出城前,两个人在城门内附近的店里租了一辆马车,表示不能让姑娘累着,说什么也要租。

      夜影拗不过他们,也就不阻止了,想想自己此前一直都是徒步去出任务的,这次就沾沾他们的光吧,坐一趟车吧。

      马车看着不大,内部却挺宽敞,挤一挤能坐得下三个人,但那两人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说是不能蒙了夜影姑娘的清白。

      行吧。

      于是,二人中,龙七驾车,贺秋就坐在门边看风景,同时观察戒备。

      “夜影前辈,这车坐着应该还算稳当吧?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尽力满足。”似是觉得叫夜影姑娘不能很好地体现出自己的敬重之心,贺秋出城后便改了口,开始叫夜影前辈。

      夜影顿了一下,淡淡嗯了一下,就没声了。

      这一路上,夜影也把这二人的性子熟悉了个大概,既然要搭伴,多了解一些,有益而无害。

      不同于寡言少语,默默驾车的龙七,贺秋的性子相对较平和,活泼的少年心性,也好沟通,两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大,身手也还行,万一运气不好,碰上大凶级的魔物,少说可以自保。

      这么想来,这一路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是了。

      一行人正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左右两边都是小树林子,十分僻静,车帘外,贺秋开口道:“夜影前辈,再过一个坡就到了。”

      夜影掀开轿窗的帘子往外看,两侧林木葱郁,马车行过,拖出后面一阵黄土飞尘。

      夜影放下帘子,问道:“委托内容都看过了吗?”

      夜影两天前拜托小黑掌柜,请他帮忙判定一下这单委托的魔物等级,以及当中是否有诈。

      酒馆的小黑掌柜奉馆主令负责酒馆里的一切事宜,故而也包括整理百姓们递呈的委托,有时候他会取自己感兴趣的委托内容搜集相关资料,然后口头转述给要接委托的赏金猎魔人,夜影这次拿的委托,就是小黑掌柜调查过的。

      贺秋回答:“已经看过了,旧西坡的西坡子镇,祸乱作祟,专吃小孩,人称食童鬼。”

      龙七驾车,依旧寡言,附和道:“嗯。”

      这次接的委托是祸乱级的魔物,三天前刚上的委托单,正好就给他们接了。委托上说:城外旧西坡附近,有魔物肆虐,小黑掌柜调查后,告诉夜影他的初步判定也是祸乱,至于是否有诈,因为调查时间太短,目前看不出什么端倪,所以不敢做保证。

      城外旧西坡,有个小小的镇子,叫西坡子镇,虽说是镇,但规模大小也顶多只能算是个村。

      这里的建筑破败老旧,当地的百姓因为早前魔物作乱,早随着大部队逃亡去了,直到存安城建起,魔物对人类也开始有所忌惮,不再像数百年前那样大肆捕食人类,许多人这才大着胆子回到了存安城外原来的家,继续原来的生活。

      天罚带来的影响不小,比如异变的瓜果肉菜,对人类就有几近致命的打击,但对魔物却毫无影响。魔物也识时务,不能敞开肚皮吃人肉,便开始学着适应其他的食物。

      毕竟无端作乱,惹了哪里的乡绅富豪重金下委托给酒馆,再被独字级及以上的猎魔人接下,那就玩完了。

      所以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魔物也很惜命……

      这种还算和平的状态持续久了,久而久之,不论人类还是魔物,都不想和对方开战,他们都不傻,若是放在几百年前,那么魔物必胜无疑,可换做现在,一旦开打,只会两败俱伤,哪一边都讨不到好。

      可放眼当今栾洲,整体状况虽在转好,但仍会有魔物肆虐,残害人类。

      而相对的,人类对魔物的恨更是深入骨髓,恨不能将其抽筋剥皮,扔进刀山油锅,誓要让其万劫不复方能泄那心头之恨!

      就像半个月前小酒馆里的那个男孩,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亲眼看着父亲惨死在眼前,若是没有仇恨支撑,只怕没有人知道他应该靠什么活下去……

      夜影深知其中利弊,只是看着那孩子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实在说不出要他放下仇恨好好活着这种鬼话……

      没有人可以真正体会到他人的痛苦,即便离得再近,也不行。

      所以唯有互相尊重。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轿顶,脑海里却浮现出头顶那片让这个世界阴暗了几百年之久的灰雾浓云。

      没有阳光,很多农作物就无法生长,但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即便上天无情至此,也还是留下了一点怜悯之心,化作生在悬崖边上的红色浆果。

      这种果子通体艳红,圆圆的一小颗,大小不尽相同,不但能解渴,还能果腹,就是长的地方不好,都扎堆长在悬崖峭壁了,所以对夜影来说,与其花时间去悬崖上采摘,还不如直接做委托,因为报酬里大多都会有红浆果。

      但这种果子挑剔,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生来便不允许自己被人豢养,即便人们已经把种植条件还原到和野外极为相似的程度,但一种下去,原本繁茂的枝叶不由分说,立刻就开始发黄枯萎了。

      试了许多年无果,最后便放弃了。

      ……

      不消多时,马车缓缓停下,夜影撩起轿帘:“到了吗?”

      按他的估算,不应该这么快才对,只听贺秋低头,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声道:“还没呢。”

      “那怎么停了?”夜影问完,抬头一看,发现驾车的龙七不见了。

      “龙七呢?”他微微皱眉道。

      贺秋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额角,尴尬道:“额……他,他去……”

      夜影挑了挑眉,很快会意,也不难为贺秋:“人没事就好,下次去哪,提前说一声。”

      贺秋如释重负,重重哎了一声说好。

      几分钟后,龙七回来了。

      贺秋低声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龙七倒是直白人,沉厚的声音温吞道:“出恭啊,不然呢?”

      贺秋:“……”

      好想猛掐你的脸,看看有没有存安城墙那么厚啊——!

      马车一路往前行,终于,在下了最后一个坡后,放眼看去,破旧的牌坊上,西坡子镇三个大字渐渐在三个人的眼帘中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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