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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

  •   “虹,虹,吃……吃。”

      归长空目光紧紧地盯着归长虹,他费力地咬着字,掏空心思地在失序且混乱的记忆中,找寻着各种音节。他以图用那尚且匮乏的语言,来描述着他的真心。

      说完,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对方。在归长虹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他偏过头,垂下脖颈,极力将脸颊凑到了她面前。

      自归长空失去记忆后,他的眼中不见过去任何的阴霾,只余下因不懂世事的纯真而产生的喜悦。一眼望过去,他浅紫色的眼眸似乎清澈见底。

      归长虹透过纱布,望向眼前那若婴儿般无忧无虑的面容。一时间,她有些不愿去回忆起他过去的模样。

      在她的记忆之中,自他们逐步接手朝政后,归长空再也不曾笑过。他似乎总是将自己强逼于死角,死死地盯着人性的黑暗面。

      他既不能原谅人性的丑恶,也不能摆脱世俗的责任。最后,他只能在对人性的失望之中,压抑而痛苦地活着。

      因而,有那么一晃眼,她忍不住自私地想到——

      作为她在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归长空就这么忘记一切,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好。人族复仇前,他可以在尹其琛的庇护下,远离风暴。而人族复仇后,她亦会找到办法,来护住归长空的。

      至于失去记忆后,他是否还是她所认识的归长空这一问题,归长虹没有兴趣去探究。

      她想,他们三兄妹之中,总该有一个人要幸福的活下去,哪怕是以忘却自身为代价也无妨。至少若有朝一日长径泉下有知,她也会为归长空还活着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这也算是她黑暗的前路之中,为数不多的慰藉了。

      然而,在迟迟等不到归长虹的回应后,归长空疑惑地抬起头。他歪了歪脑袋,眼神懵懂地望着她:“吃!好吃……嫩!”

      他扯着脸颊的软肉,傻乎乎地笑着回望着对方。他的眼中只剩下单纯的快乐,以及与喜爱之人分享美味的渴望。

      归长虹心下一紧,从归长空一番动作下,她似是意识到了何种可怕的事实。她从来都并非愚笨之人,只是在重逢的喜悦下,她难得软弱了一番。

      如今,眼前之景宛若一道闪电划过黑夜,劈开了她心上的幕布,最后落于她指尖。而她之前下意识回避的问题,就这么再一次强行摆到了她的面前。

      归长虹一时有些呼吸不上来,连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因为难受而发麻。她手指攒紧,任由指甲深深地卡进掌心。

      难言的窒息感将她包裹,而她则如同第一次上岸呼吸的鱼。无论如何反复提气、呼气,她却始终不得要领。

      归长虹垂下眼帘,不再望向归长空。她轻声问道,“你吃过人了?”

      归长空神色有些迷茫,隐隐察觉到了她言语之下的难过。即使他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他莫名觉得她在哭。只可惜,他的神志尚且混沌,暂时无法处理过于复杂的信息。

      他目露担忧,眼巴巴地望着归长虹。他抬起手,向她脸上的白巾摸去。

      “不……哭…… ”

      他话语未落,归长虹她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指。

      归长空的手划了个空,他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指尖。虽不理解她为何突然悲伤,但他毫不犹豫地将问题推到了自己身上。

      自他从黑暗之中醒来,他记得便只有“虹”这个音。而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满心欢喜,连一直空洞的心脏都被填满。

      她是不一样的,但她究竟如何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他只知道,这世界除了她以外,都是食物,是可以吃的东西。

      而在迟钝的大脑与不听使唤的舌头的限制下,归长空第一次厌恶起自己的笨拙。他有些焦躁地撕咬着手背,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她高兴。

      在极端用力之下,鲜血很快便从他的齿间溢出。他舌头舔过手背的血珠,再一卷,便将那抹香甜吞之入腹。入肚的美味稍稍缓解了他的躁动,让他冷静了些许。

      他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解决办法。

      归长空抬手搭上脸颊,掐了掐自己两颊的软肉,仔细地对比了一番手感。在确定位置后,他手指微微用力。顺着他的力道,锋利的指尖瞬间长出,死死地扣在了他的脸上。而后,他眼也不眨地便将那块嫩肉撕了下来。

      他脸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但下一息便愈合如初。而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归长虹。

      只见,归长空手捧着肉,讨好地将其献给归长虹。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傻笑着说:“吃……给虹吃!”

      他不知如何才能让她开心一些,所以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那就是将他有的都送给她。

      电光火石间,归长虹既来不及阻止他的自-残,也说不出任何践踏对方心意的话语。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透骨的寒冷,以至于她白纱下的眼眶微红。

      什么都不记得的归长空宛若一张白纸,一眼便能看透。

      血腥的动作下,隐藏的是他那笨拙的讨好。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人在他心中不过是一种食物,而他不过是想给她分享他认为的美味。

      归长虹闭上眼,她一时不知该怪他的不隐藏,还是她的敏锐。

      一直都是这样。在得到希望之后,总会再次失望。

      而无论是归长径还是归长空,她谁也护不住。

      归长虹的心脏因为绝望而紧缩,她握拳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在疼痛的刺激下,她终于找回了那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再次睁眼,这一次脸上她的脸上无喜无悲。她静静地垂眸望着归长空,神色平淡到麻木。

      归长虹她轻声叹息,似是面对着一个易碎的泡沫。

      “你吃过人了。”

      而直到说完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连呼吸都忘了。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本不忍的眼神瞬间坚定。

      果然,作为将神族带来人族的惩罚,伊家之中无人能善终。既然他们三人不能在人间团聚,在地下相聚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归长虹的理智绷成了一根弦,而那弦在来自两端的用力拉扯下,早已岌岌可危。她不知她什么时候会陷入疯狂,但她知道她现在还不能倒下。

      因而,她在心底将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掰碎了,反复地播放着,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着。

      归长空若是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他难道能接受食人一事吗?

      记忆之中的美味,在去除魔族身份与口味的美化后,将变为异常的折磨。原本看似正常的肉食,将变为掌心仿佛还在跳动的血肉、充斥着口鼻的铁锈味、滑腻腥臭的软肉卡在喉间的梗塞感,以及强行吞咽下后,从胃部一直蔓延到心脏的痉挛欲呕之感。

      而那些都是她即使是在梦中,也摆脱不了的阴影。

      所以,与其等他恢复记忆后,再遭受这番磨难,不如让他在无知的幸福中死去。

      更何况他是人之时,就不喜人,而如今他已入魔。只要是魔族,就是人族的敌人。唯有从源头上断绝一切魔族血脉,人族才不会有重蹈覆辙的危机。

      归长虹表面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是对此事无动于衷。然而,那深入掌心的指甲,以及顺着她指缝滴落于地的鲜血,又足以证明她内心的不平静。

      突然,归长空像是闻到了什么般,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随着他的鼻尖微动,他的目光骤然下移。

      注意到归长虹手下的鲜血后,他一把抛开手上的血肉,焦急地向前迈了一步。但在抓住她的手之前,他似是想到了她之前的躲避。

      因而,他不顾疼痛,疯狂地用衣袖擦拭着双手。在他的蛮力之下,他的手背因为大力的摩擦而泛红。而在连指甲缝都擦净后,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归长空举起手,似是在向归长虹证明他的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试探着,向她的手抓去。甚至于,他伸手的同时,还不忘紧紧地盯着对方。似乎只要她有不悦之处,他便会立即收回。

      归长虹心中一涩,她意识到,她之前无意识的动作对其伤害之大。他本不应该这么卑微的,是她给了他误解。

      她近乎是纵容地抬起手,顺着他的意志,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而为了不弄脏他刚擦好的手,她微微握拳,挡住了掌心的血渍。

      归长虹突如其来的主动,让归长空的双眼因为惊喜而猛然睁大。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打开了她微弯的手指:“痛!”

      而随着她手指的松开,她指尖的伤口瞬间消失,只余下四个红色月牙印。

      归长空的手指颤抖,他似是想触碰她掌心的红痕,又怕刺痛对方。最后,他只是不断地吸气呼气,轻轻地吹着那早已愈合的伤口。

      他的双眼泛红,连语调之中都带上了几缕哭腔:“吹吹……不痛。”

      这是她的兄长,更是她的错。

      归长虹放轻了声音,她一字一顿,慢悠悠地解释着:“在风浪之中,船本就不能自已。既然如此,它若是随波逐流,又怎能归罪于船本身?要怪也只能怪那船锚失了职,未曾拽住那船只。”

      即使不是她的主意,亦不是她的意愿,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因为互换身份而活了下来。这世间,最没资格怪罪归长空的,便是她这一得利者。

      归长虹清醒地认知到,归长空是她不能摆脱的责任。

      不只是因为他承担了她的命运,更是因为她答应过他,她会一直拽紧他。即便他不再是人了,甚至连他们之间的约定也不忘记了,但这承诺也永远有效。

      归长虹安抚着摸了摸归长空的眼角,她笑着剖析着自己的内心道,“放心,我从不曾怪罪过你。我只是厌恶自己……因为这是我的罪孽。”

      归长径一意孤行,是错;归长空以人为食,是孽;而她杀父弑姐,是罪。

      然而,归长径以卵击石的冲动之举,是因为她隐瞒在先。归长空换血换命,失去记忆,亦是因为她。

      所以终归还是她罪不可赦。

      归长虹颤抖着变指为掌,盖住了他纯挚而不含一丝杂色的眼眸。感受着掌心的温顺,她以着最温柔的语气为掩盖,做下了最后的承诺:“不要怕,我会陪你的。”

      即使已经不记得他们之间的过去,乃至连对方的名字他都不再知晓,但归长空仍是全然信任着她。因而,他毫不在意地将最脆弱之处暴露于她手下。

      他相信她不会伤害他。或许,又不仅如此。

      归长空不懂什么是船和锚,他只知道若是是她的话,哪怕伤害他也无妨。只要她能开心,甚至不用她动手,他自己就可以。他的指甲更锋利,更容易划开他的皮肤

      毕竟,他的她实在是太脆弱了,连撒个娇都能弄伤自己。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种脆弱的食物吧?

      那她也是如此吗?离了他的保护的话,就会被其他魔族吃掉?

      只是想想,归长空的心底就激起无数暴虐。他强压住对假想敌的杀意,眯着眼,眷恋不已地蹭了蹭归长虹的掌心。

      他忍不住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慢慢地盖在她手背之上,另一只手则暗暗地十指相扣,禁锢住她受伤的那只手。

      归长空一边理直气壮地想着,他是为了收取保护她的报酬,另一边又因此而担忧,害怕这番小动作会惹得她不快。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他借着余光,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归长虹的神色。而在得到她宛若许可的微笑后,他连呼吸都因此而兴奋得停了一拍。

      现在,她两只手都在他手上!她接受了他的庇护!

      在一片狂喜之中,归长空脑袋里似乎闪过了些许片段。但还没等到他抓住,那闪光的画面便重归于黑暗。

      “我的锚……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送的666字角斗场后续剧情!祝大家新的一年里六六大顺!
    归一扫过木椅,他惊讶地喊道,“阿曜!扶手!扶手!它恢复了?”
      说到后面,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闻言,归长虹有些将信将疑。她伸手抚上那处,那入手的光滑质感让她一怔。
      她握拳的手指不由得微微用力,带着些许木刺的木块硌着她生疼。与之相对的是,原本残缺的红木却完好无损。
      如今,唯有她掌心的木块,能证明它曾缺了一角的事实。
      这是怎么回事?是幻觉?还是她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就在归长虹闭目思索之时,突如其来的耀眼白光撞入她的脑中。微风轻轻吹过她的身旁,一阵暖意将她包裹,仿佛是有人在一旁给予了她温暖的拥抱。
      在那熟悉的气息之中,她下意识放松了警惕,彻底的坠入了白光之中。
      归长虹似是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低喃:
      “那日祭坛之上,若是当时没有退一步,是不是长虹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今年的大雪真美啊,若是能与长虹一同共赏……”
      “若是我能再为长虹最后做点什么就好了……”
      “若是……”
      无数心声宛若泣血般,在她心中炸开,最后只余下一句——
      “若是能回到过去,再看长虹笑一次就好了。”
      是归长径的声音!
      极端的痛苦紧紧地缠绕于她心间。在酸与涩的交错下,归长虹近乎无法呼吸。她如同自虐般,死死地扣着心间,品尝着归长径临终之前所有的未尽之语。
      指甲齐根断裂,扎入肉中。转眼间,却又再次长好。最后,只余下难以缓解的疼痛萦绕于她的指尖。
      泪水无意识的夺眶而出,打湿纱布。
      恍惚间,归长虹终于意识到归长径留个她的是什么。
      是后悔,是倒流时光的能力。
      而作为和归长虹同时接受回忆的存在,归一确定了一件事——
      以她之心,助她此后万事顺心。归长径成功了。她成功让阿曜这辈子都忘不了,也摆脱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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