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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340 提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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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后悔吗?
——云希声
快到八点的时候,开始下雨了。
或许因为乌云压顶的关系,天已经黑透了。气压很低,让原本心情极差的两人更是烦闷难耐。星星自然看不到了,冷星抬头瞥了一眼天空,发现那抹朦胧的月亮都已经消失在云层之后了。
“我的包里有伞的。”云希声干巴巴了来了一句,没话找话似的,“现在倒是只能淋雨了。”
冷星原本在琢磨手枪,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想找到子弹卡壳的缘由,听到这番话后,勉强用手撑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要干嘛?”云希声惊道,也跟着站起来。
“拿伞。”冷星麻木道,“服务区的商店里有,我买东西时看见了。”
“你别去了,万一里面还有那些东西……”
冷星打断她道:“我还能再被感染一次吗?”
云希声像被掐住喉咙般,瞬间没了声音。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冷星即将面对死亡的话题,如面对着万劫不复的深渊,充满尖刺的陷阱,或者更直白地说,死亡本身无可名状的沉重与恐怖。
“我倒没有很在意淋点雨。”到了这种地步,冷星居然还勉强开了个玩笑,“毕竟也不会感冒。”
然而云希声根本笑不出来。她忽然间疯了一样拽住冷星的手腕,坚决道:“还是我去吧。”
“你去做什么?”冷星眼珠漆黑,望着她的时候,只让她想起走不到尽头的隧道,“里面可能还有怪物。”
“我打过疫苗了。”云希声格外坚持,“我也不可能再感染一次。”
“随你的便。”冷星没有阻拦,就地坐下,不再看她了,“小心一点。”
她现在心态随意得很,反正快死了,还有多少东西可在意呢?
云希声默不作声地离开,攥着冷星给她的匕首。她的血管里烧着一团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蛊惑她,叫嚣着让她杀死可见的一切活物。
那原本是蔷薇亲王送给冷星的杀戮利器,属于阿萨迈刺客,不知染过多少鲜血。此刻在云希声手中,成精的匕首贼心不死,又开始煽动下一个人。它想要更多鲜血,越多越好。
云希声进了商店后拿了伞,又把被炸成碎片的怪物最大一块残骸剁成了肉泥泄愤,才径直走出商店。等她出去后,却发现冷星不见了。
一瞬间她心慌意乱,顾不上可能引来怪物的危险,高喊着冷星的名字。冷星始终没有回答她,直到她找了个遍,才发现冷星坐在一具尸体前。
是已经变成怪物后,被冷星开枪杀死的冷旻,她的妹妹。
云希声开口叫她,冷星只是沉默,一手握枪,另一手死死攥着一条项链。云希声打开手电筒,借着光照,认出了它曾经属于冷旻。
“冷星。”她又叫了一遍,举起伞遮在对方头顶,“我们换个地方吧。”
冷星没有回答,过了半天,她举得手都酸了,雨水几乎把她半边身子浇透,对方才沙哑道:“你去吧。”
“那你呢?”
“不用管我。”冷星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盯着手里的项链,“我在这里就好。”
“你是不是在怨我?”云希声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语气带着一丝小心,“怨我逼得你杀了你妹妹?”
冷星眉头紧锁,表情凝固得像一尊雕像。这情景让云希声格外害怕,她从没见过冷星有这么沉默。
“你要真怨我也没关系的!”云希声把匕首换到举伞的手里,腾出一只手掰过对方的肩,冷星如任人摆弄的木偶,被她扳过身子,视线对上她的脸,“换了我,我也会想,要不是因为你,我的亲人或许也……”
“没有意义。”食人花闪了一瞬,便被吞没了。冷星的眼睛比黑夜更无垠,里面全是死气,“我怨你不能改变发生过的事实。”
“那也不代表你不怨我。”云希声凄然地笑了一下,“你只是说没意义,并没有否定,说明你其实怨我。”
“你怎么想都可以。”冷星望着她,神情难以形容,有些冷漠,有些无奈,甚至在云希声看来,那种毫无波澜的死气都带了一丝戏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却去想我是否怨你,实在没有必要。”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云希声自暴自弃道,“实话实说吧,疫苗不可能是我自己弄来的。你虽然怀疑也没问我,现在我都告诉你好了。有人愿意给我疫苗,作为交换保护你的好处。”
“那个人是谁?”
云希声缄默着,冷星却自问自答道:“蔷薇亲王,没错吧?”
尽管云希声没再回应,但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
“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冷星依旧是那副无论生人熟人都勿近的表情,“只可能是她。你不过是普通的大学生,家里也没有市厅级以上的干部,不可能认识能搞扭转乾坤级别的大人物。”
“继续说,你比我想象得更聪明。”
“我也不认识。”冷星举起手腕,端详着被血染得猩红,此刻却又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润泽的骨制骰子,那是蔷薇亲王在与她一夜情之后送给她的,迟到的“圣诞礼物”,“除了那个人,冷酷无情的,曾经在我面前逃走的吸血鬼亲王。她给你这些,说明凤城的传染病她早有预料,就算不是她一手炮制,也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把冷旻的项链戴到自己颈上后,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你急着要找你那位’大人物’的原因。既然她能做出疫苗,自然有能力平息这一切。只是你绝不能当着我的面找,因为……”
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利剑般的光:“你是通过我才认识她的,只是我忘记了这一切,对吧?”
云希声声沉如铁:“对,你的推断很有道理,当然也很准确。没错,全被你说中了。”
“唯一不明白的是,你明明可以借助她的力量飞速逃离凤城,但是一定要选择自食其力。所以现在我们坐在这里,我妹死了,我注定要死,你打了疫苗会不会死不好说,但存在这个风险。”
“对不起。”云希声不敢直视她,哪怕冷星转过了头也不敢,“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是我的错。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她会杀了你么?”冷星嗤笑,“那大可不必。如果是她要求的保护我,那我表示不希望你死,她或许不会杀你。虽然我也没觉得自己那么重要,用得上她这样费尽心思。”
“你若是安然无恙,自然我不会有事。你若是真的不幸,也不会有机会告诉她这句话了。”
“那很简单。”她看不到冷星的脸,但不会想象不到对方的神情,一定会带着一丝讥诮,“我把录音存在手机里,你拿去给她听就好了。我的手机当然有密码,但她那么神通广大,这难不倒她。”
冷星用鼻子哼了一声,打开录音机开始说话:“你好,蔷薇亲王殿下。在我不幸于逃离凤城的路上被头奖砸中,成功感染了某种不知名的病原体,很大几率会变成怪物后,我从我的朋友口中听到了与你有关的一些事情。你以保护我为条件与她交易,给予她一份多的疫苗,而出于某些原因,我还是被感染了。现在她告诉我,若是我死去,你会杀死她,我想说这大可不必。”
云希声一瞬间抓紧了冷星,冷星按下暂停键,甩开她后问:“什么事?”
“我想说没必要的。”云希声那种凄然的笑和方才一模一样,“我觉得已经没希望了。”
“行,那我把文件删了,我们一起等死吧。”冷星作势就要删文件,云希声却又抓住她,“那既然不想死,就乖乖离开,有什么意义呢?为你的愧疚心?也不是你咬了我给我传染上,你还救过我的命,不是么?”
云希声松开手,说不出话。冷星没有理会,继续开始录音:“首先,既然你给了她疫苗,说明你早有预料。始作俑者也罢,碰巧知道这消息也罢,如果我会死,与其说根源在于我朋友,不如说在于你。其次,我妹妹不幸感染后,她给我妹妹打了疫苗,而更不幸的,我妹妹变成了怪物,她为了保护我受伤,所以用掉了第二支疫苗。从任何角度来看,你都没理由杀她。最后,咬伤我的是感染的店员,不是她,直接原因与她无关。综上所述,若你因为我死了而要杀死她,只能说明你在迁怒。人的能力有限,她尽力了,而且本身她不是我的至亲至爱,没有保护我的义务。”
云希声听了最后那句,心里五味杂陈。尽管冷星说的是事实,甚至可以说,正是为了保护她,冷星才这么说,但这番话像是被拉远了关系,她一下子还是委屈得眼眶一热。
“所以,请你看在我是还乐意费心去保护的对象的份儿上,或者像我猜测的,我们拥有过超过朋友以上关系的份儿上,甚至恕我不要脸面,提起这件连我自己都不怎么愉快的事情——看在你从某一晚还从我的身上得到些许快乐的份儿上,不要杀死她。我认为无此必要,她既不罪大恶极,也没有伤害我。最后说句,谢谢你的保护,我可能没法报答你了。就这些。”
她保存了录音,很平静地对云希声道:“好了,我做了我能做的,至于有没有效果就看她了。你要是不放心,拿着我手机走吧。”
云希声迟疑了一瞬,问道:“你不用手机了吗?”
“我没有可联系的人。”冷星摊开手掌,要把手机递给她,“我没有亲人可以说临终遗言,也没遇见所爱,其余的朋友大概不会多想听临死的人絮絮叨叨,何况我也不太想。我想安静一会儿,你需要就拿走吧。”
“不。”云希声摇了摇头,“我不走。”
“你随意吧。”冷星将枪放在一旁,闭上眼睛,手心包住了那颗骰子,“我不强迫别人。”
云希声也没再说话,安静地坐下来,依旧撑着伞。雨点沙沙的声音落下,世界变得万籁俱寂,除此之外不再有其他的响声。
冷星则陷入了回忆。
其实想来有点讽刺,单纯对于蔷薇亲王这个人——姑且称她为人好了——她谈不上多么喜欢。抛开这个人伪装过的A小姐,令她怦然心动,漂亮温柔,极富吸引力,而蔷薇亲王呢?除了颜狗的本性,她想不出这个人有什么可喜欢的地方。
冷漠,轻慢,还是发动战争的刽子手。怎么可能不是呢?吸血鬼与人类开战,她是吸血鬼军队的元帅,不是她开战,难道另有其人?她未必骗过自己,但显然并不真诚。
她看得出自己对于“A小姐”的渴望,明明有恋人,却不提早戳破她的幻想,非要等到自己沉沦其中,才无情道出真相。当然也存在一种可能,那个“恋人”就是她本人,目前掌握的证据和这个猜测也没什么冲突,但并不妨碍冷星认清吸血鬼的渣女本质。
假扮成A小姐的蔷薇亲王,接近她,引诱她,迫不及待地与她接吻,而且最令她难以忍受的——对方明明非常渴望,但不愿主动表达,而是要借游戏的名义,诱导甚至逼迫冷星选择她。
掩饰着身份,似乎不愿欺骗,但最后还是罗织出一个骗局,这就是蔷薇亲王。她甚至不知道该认为对方矛盾,还是虚伪,或许这就是身居高位的政客本性,即便有任何善意,最终在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之下,都会导向悲哀的结局。
承认自己是蔷薇亲王,拒绝了冷星的搀扶,拖着病体踉踉跄跄消失在她面前,这便是A小姐和冷星的结局。那几天如一场梦,让她感到甜蜜又酸涩,最终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而她的生命,也将走向这样虚无的结局。并不浩大,可以说毫无意义的死亡。最残忍的是,她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目的而献身,也没有换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她只是在逃亡的路上,继唯一的亲人殒命之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小小的服务区商店里。
在最后的时刻,无星无月,乌云压顶,细雨的沙沙声落在伞上,旁边只有云希声,她那既善良又狡猾的朋友。说来可笑,云希声在某种程度上也很像蔷薇亲王,并不是全无善念,可心里满满都是……
都是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