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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药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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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时候,我才四岁,在河岸边偶然捕捉到一个名叫“河流”的男孩。 施妙刚打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候着几个早起的老人了。
她一侧身将他们让了进来,自己坐到桌子后面,一一替他们听脉。
从外观上看,这栋屋子同这条深巷里别的屋子毫无二致,灰黄的外墙,杂草丛生的院子,随时可见乱窜的野猫。门牌也不是别的,只是某弄某号,可是四周的街坊都知道,这是一个中药铺。
主事的是个男大夫,这便是施妙的舅舅程欢。
程欢岁数已不小了,但仍是眉目疏朗,雅人深致。
施妙依稀知道,程欢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便一直住这儿了,也没与家人有什么来往。直至施妙父母意外丧生,旁的亲戚才想起她尚有程欢这个舅舅,于是七手八脚地将她托付给他,程欢并不讨厌孩子,所以留了施妙。
这一伴,就是十几年。施妙从老家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如今连父母长什么样也记不清了,难得想起,也只能从程欢身上细细寻摸父母的样子。
施妙原先一直不知程欢是自己的亲舅舅,她以为只是叫着亲切才这么叫,也以为程欢是个慈善大使,像武侠小说里面悬壶济世乐善好施的郎中,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时候还是不会多想的孩子啊,施妙抬手捋了捋头发,把散碎的都夹到耳后,轻拉开药橱的门,小心地拨出几样,用纸包好交给了眼前的老太太。
今天有点清闲,施妙把头枕在桌子上想打个盹,甫一眯上眼,里屋的门就被推开了,舅舅提着一个水壶出了来,他蓄着一头短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一截微微泛青的手臂,道:“喵喵看完病了?”施妙点了点头,从柜下摸出一个饲料罐,从中捻了一点投到桌上的鱼缸中,鱼缸非常干净,施妙闲来无事就擦一擦顺带换次水。
施妙没有看程欢,她其实有点怕舅舅,舅舅是个奇怪的人,没过一会儿,他又拎着水壶回去了。
老式的门一关上,会发出悠长的咿呀的一声,门框上落下的薄灰,有时候在阳光投进来的一隅中缓缓飞散。施妙一个人呆坐着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了,有几个关系很好年龄相仿的街坊,陪着古古怪怪的舅舅,坐在温暖又有着浓郁中药味儿的斗室中,被四壁暗色的胡桃木斗柜所包围,偶尔盯着鱼缸发会儿呆。
她兀自出神,却又有人步入。
施妙连忙坐正看着来人:“看病吗?”
那人却说:“不,我来找程大夫。”
施妙用手指了指里屋,正要起身去叫舅舅,那人却径自走了进去。
她只看到他的背影,他的背很瘦,但是伸得笔直,只着了一件旧外套和粗布裤子。施妙肯定自己从没有见过他。
那人前脚刚进去,就有人后脚从大门进来。
这回来的是家秀。
她一向来了就捣乱,亏得今天没什么人。
家秀大刺刺地坐在施妙对面的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捏着嗓子:“大夫,我生病了。”施妙抬眼看着她:“怎么着?又是相思病?”
家秀佯怒:“当我什么人啊?”转而又笑:“喵喵,我看到你这儿进来一个明星!”她竟斩钉截铁。
施妙有些无可奈何:“你看到谁了?周润发?”
家秀轻蔑:“你也就知道周润发,上次看电视还是上个世纪吧。我看到的是源。”
施妙还是绕不开去以为家秀在睁眼说瞎话,便道:“你热晕菜了吧?刚才只有一个病病怏怏的瘦子进来,正脸也没看见,再说源是个什么货色?”她依稀觉得来人是郁郁的。
家秀表情夸张:“源啊,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你竟一点都不知道。”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大大的杂志,用手戳着封面,扬声问施妙:“看看,你真的不知道这人?”
施妙凑了上去,确是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孔,衣冠楚楚,很得体的样子。
施妙有些印象了,开口道:“看到过看到过,街上的广告画什么的,真是英俊。”她还为自己认出来了颇鸣得意。
家秀抚额:“他是唱歌的。”这么多年了施妙还是这样子。
施妙愣了:“唱什么歌的?”可家秀不再回答了,舅舅又出来了,身后跟着匆匆进去的人。
那人同舅舅低声耳语几句就推开大门走了。即使在白天里也仍是影沉沉的药房倏忽拥进了大幅金黄的光,施妙竟看到那人在推开门的一刹那回眸瞥了自己一眼,一时间晃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