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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05.

      Mark打开家门时,屋里没有亮灯,楼内走道惨白的光在昏暗中辟出一道缝,映着他茕茕孑立的影子。

      因为工作中途的突发状况,Mark晚了很久才到家,而迎接他的不是女友温馨的拥抱,只有一桌孤零零的饭菜在昏暗无声的空间里满满降温。

      上前一看,旁边还放了自己早早交出的门钥匙。

      他顿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奔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一切似乎已经晚了,他愣愣望着摆放异常整齐的房间。

      书架上井井有条的书籍,被分门别类归在不同层上,就连他先前随意收拾出的两层也重新收拾过,而第四层上,摆放了一个原木相框,照片上的两个小人正笑着看他,连匍匐中间的小狗也仿佛在嘲笑他。

      看吧,你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空气凝固似的挤压着Mark的太阳穴,良久良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脑袋空白,最后不得不埋头蹲在地上,困恼得把头发抓成鸟窝。

      有那么一瞬间,Mark觉得自己就像外面那桌被冷落的饭菜,凉透了。

      ——

      彼此同时,另一边的沈秋雨正置身黑暗里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她知道Mark踩在最后一级阶地的脚步声最重,然后会出现钥匙碰撞的声音,开门进屋,楼层恢复了静谧。

      沈秋雨趴在门板上屏住呼吸,思绪里满满都是那张经年合影,鼻尖酸涩难耐。她的男朋友应该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切,也一定明白归还钥匙的意味,这是又一次心照不宣。

      寂静里再次传来轻轻脚步声。

      连敲门也轻轻的,响了两下便停住。

      门外的人哽着声音说,对不起。

      沈秋雨转而背靠着门,默不做声,对道歉置若罔闻,她目前做不到宽恕对方的故意隐瞒和欺骗,只觉得之前一切的亲密都化作笑话。

      暂时分开,是她目前唯一能冷静下来的方法。

      往后的日子,她拉黑了Mark的微信,对Mark避而不见,每天提前了一小时出门上班,出门回家都怕那扇门忽然打开,为了丢掉坏情绪,她强迫自己寄情工作,恨不得住在公司。

      “最近你加班的自觉未免太高了吧?欠债了还是打算攒钱买房?”乔秧撑在一堆文件资料上,调侃沈秋雨拼命工作的模样,“前台妹子说连续一周都是你最晚打卡下班。”

      沈秋雨不想提及Mark的事,只好扯别的话题,“新时代女性奋发图强不行吗?明天下午要去现场踩点呢,你跟设计沟通好海报没有?通稿明早就得发出去了。”

      “对,明天踩点!”乔秧一听反而更来劲儿,神秘兮兮地冲她眨眼睛,“我跟你说,这次合作的模特公司比上次的给力多了,那质量杠杠的。”

      翌日,沈秋雨望着远处一群梳妆打扮的模特,脸色阴沉沉,“这就是你说的质量杠杠?”
      “开不开心,公费恋爱耶?”乔秧显然不知道自己卖错惊喜。

      沈秋雨无语凝噎。
      国际运动品牌邀请的模特多来自不同地方,美人成群的场面本来的确养眼,但当模特中的一个是自己冷战中的男朋友,又是另一回事。

      远处的Mark正穿着他们品牌的卫衣外套,敞着拉链,里面没有打底,只有一层线条分明的腹肌,额上戴着运动发带,露出凌厉的浓眉,配上运动裤滑板鞋,少年气十足。女化妆师举着刷子从他眉骨一路扫至腹部,他低着头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在跟对方说什么,偶尔路过旁边的同行故意去戳他,他也笑着闹回去,像极了高中走廊上的男生,除此也有的女模特来搭话,亚裔或者金发碧眼,都是高个长腿大美女。

      这偶像剧一般的场景勾得沈秋雨心底发酸,那不是她熟悉的Mark。

      或者现在应该叫他陶星,

      沈秋雨曾在Mark的身份证上瞄到的名字,他当时解释因为长居国外,英文名使用率更高,而她也完全没把陶星和小时候的小星弟弟联系到一起。

      毕竟那太遥远了,曾经的小豆丁突然变得高大挺拔,除了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睛,几乎看不见原来的影子。

      人群里的男模忽然跟雷达探测似地朝她的方向转头。

      沈秋雨作贼心虚,马上弯腰躲开远处投来的目光,佯装不适地对旁边的乔秧说:“我突然有点胃痛,得去一趟医院,先走一步。要是组长问起,帮我告个病假!”

      “你没事吧?严重吗?一个人能行吗,要我陪你不?”乔秧扶着她往外走,见她眉头紧皱,丝毫没怀疑。
      沈秋雨连连挥手,“不用,我打车就好!”

      出了会场的沈秋雨马上连走带跑,拦了一辆计程车就往家逃。

      她真的很怂吧,连直面的勇气都捡不回来,不知道该以哪个身份对他说话,甚至出租车跑远以后才敢坐直腰杆望向窗外。

      ——

      沈秋雨后来也没敢去观看正式的新品走秀,她那天就黏在办公室,工作沟通也统统线上解决。Mark也没找过她,曾经每周汇报自己的安排,恨不得所有空余时间都粘着沈秋雨,如今沈秋雨只能从偶尔的钥匙声判断人的存在。

      重新适应安静的家,意外的有点难,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沈秋雨呆愣着搅动碗里的鱼丸和蔬菜,觉得越嚼越没劲儿,礼拜五明明是愉快周末的开端,吃麻辣烫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这时,玄关忽然传来久违的敲门声。

      她像受惊的兔子一下子坐直腰身,丢下筷子,拖鞋也来不及穿好就迫不及待去开门。可门外站着的不是谁,而是一位端庄的女士,带着比膝高的行李箱。

      沈秋雨有点不知头脑,“您好,请问您找谁?”

      对方听了微笑粲然,“是秋雨吧?好久没见了呀,我是以前住你们家对面的秦阿姨,还有印象吗?我这刚下飞机,本来打算先找小星的,可也不见屋里亮灯,他还没回家是吗?”

      沈秋雨发怔,半晌才把印象中的邻居阿姨跟眼前这位女士重合到一块,“他、他可能还没下班吧。要不您进来先坐会?”

      她领着人进屋,看着自己饭桌上剩下的残羹冷菜只能讪笑,好在秦阿姨知年轻人不习惯迎客,也不想打扰,“瞧瞧你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阿姨坐一会儿就走,本来也是回国看看小星他外婆的。”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您多坐会儿吧。”

      “你别这么客气,虽然隔了这么多年没见,但其实小星总叨念你的……”

      06.

      送走了秦阿姨后,沈秋雨颓靡地坐在楼下的花坛边,攥着手机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界面上是被自己从黑名单中解放的联系人。

      视线在逐渐模糊,有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那些错过的告白上。

      “对不起。”

      “隐瞒你是我的错,我怕你还是把我当成小时候的弟弟。”

      “从小时候开始,跟你在一起都是快乐的,这些都是我的真心,喜欢你也是。”

      ……

      “小星刚到纽约那几年,放学回家脸上总是带伤,我们问就说是摔伤或者磕磕碰碰,后来才知道学校里有坏学生专欺负亚裔,他也是被欺负的对象,因为被打了才还手。我们问他为什么打架而不去告诉老师,他说知道打架不对,但也不能让别人以为自己是软柿子,姐姐教的。”

      “小星走的时候还小,总是说没来得及跟你道别。后来我们偶遇到你妈妈,才知道你们家的事,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啊,所以小星很开心能回国工作,说一定要去找你来着,我们想着你俩能叙叙旧也挺好……”

      秦阿姨说了好多有关陶星的国外生活,明明没有沈秋雨的陪伴,却处处跟她有联系。在沈秋雨毫不知情下,影响了一个孩子漫长青春。

      记忆里,小狗Mark走丢的那天,沈秋雨说什么都不愿回家,心头掉肉似的难受,也是独自坐在家楼下这个花坛边掉眼泪。
      她当时伤痛难过,哭得停不下来,好几次眼泪将将止住,想起往后再没有小狗的陪伴,眼泪就又往下淌。

      那时候正值傍晚,小区来往行人不绝,但都只是奇怪地扫她一眼,没有一个上前搭理。

      最后只有小小的陶星来到面前,两只白嫩的小肉手搭在她膝盖上,弓着腰哄她,姐姐不要哭,Mark走丢了还有小星在,小星可以陪你玩。
      最初完全不凑效,流眼泪的人肩膀一颤一颤,好不伤心。

      但还没上小学的孩子不依不饶,黏糊糊地撒娇,“小星也会听姐姐的话。”

      给姐姐擦眼泪,小小的臂弯勉强圈住沈秋雨窄窄的肩膀,“小星永远不走丢!”

      秦阿姨的话和往事记忆就像破碎的片段,在沈秋雨脑海交织,时隔经年,她在同一个地方呜咽不止。

      时光流逝,她的孤寂却阴魂不散,哪怕伤口随着成长缓慢缩小,却痊愈不了,学业、工作、金钱、亲友都是麻醉剂,让她在有效时间里忘记伤口。

      但一旦回家,那座单元楼就像岁月缝隙,沈秋雨被往事钝刀子割肉,一边重复伤口一边又甘之如殆甚至妄想过去那些小小的美好。

      她其实很想念母亲,哪怕彼此已经失去联系多年,但她害怕主动联系,收获的是跟父亲一样的尴尬无措。
      秦阿姨说他们一家在美国曾偶遇过母亲,她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过得尚算幸福,也惦记过这个遥远的女儿,还拜托过回国的陶星照看,她作为母亲很抱歉无法继续参与女儿的成长。
      “你妈妈近年憔悴了些,而且孩子年纪还小,离不得大人照顾,算着也是你妹妹吧……你妈妈是很爱你的,这房子就是她留给你的避风港,过几年她腾出时间就会回来看你。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你是很优秀的孩子,大人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好好吃饭,沈秋雨想起陶星经常叮嘱她好好吃饭,才算认真生活。

      原来陶星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长大的她太冷漠太自以为是,她哪是什么优秀的孩子,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

      沈秋雨像把头埋进沙底的懦弱鸵鸟,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淌过嘴角,湿了脸,全是内疚的苦涩味。

      直到头顶传来朝思暮想的嗓音。

      “别哭了。”
      不再瘦小的孩子,来人身形高大,脚步轻悄,来到沈秋雨膝前时还在微喘,投下的阴影能将沈秋雨完全笼罩。

      短短的三个字,听得沈秋雨眼泪汹涌。

      陶星又一次单膝跪在她面前,宽厚的手掌堪堪触碰到她握紧的拳头,又缩了回去,最后虚虚搭回自己膝上,“别哭了,是我没马上看到信息。”

      沈秋雨哭得太凶了,他回国以来第一次见她这样掉眼泪,心中的郁结都被她此刻的眼泪冲散,满脑子只想得尽快把人哄好。

      这时的陶星没有了平日里的得心应手,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比小时候更慌乱,一会喊她名字一会喊她姐姐,不是说对不起就是让人别难过。

      小时候的陶星和长大的陶星一样,想接住沈秋雨的每一滴眼泪,希望她不再独自哀愁。

      蹲了大半晌,脚也开始犯麻,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才终于抬起,哭得乱七八糟,眼眶鼻子全是红的,一抽一噎地瞪着自己,“你不生我的气吗?气我拉黑你,避开你。”

      “别坐在这里,先回家去。”陶星没正面回答,只是轻轻拉着她站起身来,细致整理脸颊边哭乱的发丝。

      沈秋雨的眼睛往日总是亮晶晶的,而此刻盛满泪水,一皱眉便更水汽氤氲。
      “小星,对不起。还有,谢谢。”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张开双臂想对面前的人讨要拥抱,像之前他们无数次亲密时那样。

      可陶星只是垂眸凝视着她,握住她的臂弯稍稍往外推,“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心虚地不敢看那一闪而过的神伤,内心唾弃自己这种卑鄙的趁人之危,他在沈秋雨面前卖萌装乖,千依百顺,压根不是无所图,他图一份笃定的喜欢。

      他可以变成她的小狗,只要她喜欢。

      良久,沈秋雨终于轻轻吐出三个字。

      “喜欢你。”

      ——

      后来,陶星和沈秋雨又见过一次秦阿姨,善解人意的母亲对于年轻人的事除了赞成没别的意见。

      新季度产品销售顺利,公司大楼广告牌也换上模特的巨型宣传海报,其中Mark站在尤其突出的位置,乔秧每次路过必提高音量夸沈秋雨挑男朋友眼光甚好。

      前台小姐姐偷偷告诉沈秋雨,陈许洋被辞退的原因是疑似合作方发来的匿名邮件,直接跟高层投诉他私下以品牌名义勾搭客户,私联行为犯了老板大忌。

      陈许洋离职的当日,沈秋雨碰巧在公司楼下遇上他——灰头土脸地端着箱子,领带也只是松垮垮挂在脖子上,但看见她后却有劲劈头一顿难听的责骂,怪她害自己丢了饭碗。

      “我怎么害你了?是我拿刀逼你勾搭客户了?你在公司散播我的谣言时,我说你什么了吗?”沈秋雨挺着胸膛,坦坦荡荡,本想着凡事留一线,如今看来是没必要。

      陈许洋拆掉虚伪的好人面具,表情狰狞,“你不用装清高,你跟的那小白脸也不是什么好人。才认识没多久就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等着吃瘪吧你。”

      沈秋雨闻言不屑冷笑,“装清高,原来我拒绝你就是装清高,你多了不得啊。到今日为止你还好意思说别人,那请问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别以为我当年没看见你偷偷摸摸到办公室对老师造谣我早恋,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撒网捕鱼。那天同学聚会你跟那群兄弟在走廊怎么说来着?以前她对我爱理不理,现在还不笑脸相迎?”她说得越多,陈许洋脸色就越难看,“承认吧,你追我,不是因为多喜欢和念念不忘,不过是想给自己争一口气罢了。”

      陈许洋脸从红转白,“不是的,我是真心的。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你也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合适!还是你嫌我没那小白脸好看?”

      沈秋雨翻了个白眼,得,说了那么久还是不自省检讨。
      “你不也贪图那些小姐姐身材曼妙长相漂亮?为什么我只能看内在?难道我自己的审美取向不重要吗?我凭什么要屈就自己成全你。”

      沈秋雨说得心平气和,但被踩着痛处的男人恼羞成怒,扔下手里的东西,扬起拳头就要冲上前来。

      饶是沈秋雨早见识过他的翻脸不认人行为,还是被这种荒唐行为吓愣,下意识抬起手肘挡住脸。

      可预期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是陈许洋传出一声痛呼。

      “蓄意伤人,我们可以马上报警。”陶星一手扭住陈许洋的胳膊,一手掐住他后脖子,脸色冷得掉冰渣,“你留了案底,以后别说在圈子东山再起,或许连找下家都成问题。”

      这是明晃晃的威吓,但沈秋雨知道,在面子和前途间衡量,明显后者对陈许洋更重要。

      陈许洋以沉默作为答应,陶星也一把将他推开,同时警惕地把沈秋雨往身后带。

      陈许洋最终没再动手,只是落荒而逃之际留下了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

      沈秋雨看着那气急败坏的背影,心想跟这位也总算真正撕破脸皮,今后同学聚会是不用再赴约了。

      她回头对上陶星新月般的笑眼,忽然灵光一闪,眼神幽幽道,“是你做的吧。”

      陶星眨眨眼睛没说话。

      “那天你也料定了秦阿姨回来不见你,就会上我家。”沈秋雨抱着手臂睨他,佯装训斥,“Mark真是坏小狗。”

      陶星依旧笑而不语。

      沈秋雨当他默认了,也不睬他,自顾自往前走。

      陶星这才匆匆忙赶上前,拽着那手把人搂过身来,只见她笑得跟猫似的嘴角,哪里都不见生气的模样,反而胸有成竹,料定自己会紧张。
      陶星安心地重新牵好她的手,十指紧扣,低声撒娇似地念叨,“可姐姐还是会偏爱我,对吧?对吧?”

      沿江马路车水马龙,沈秋雨耳边却只有陶星一遍又一遍耍赖式追问。
      喜欢吗?喜不喜欢?喜欢小狗吗?

      最后她抵受不住,唯有投降。
      “喜欢,失而复得的小狗,谁不偏爱呢。”

      陶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高兴地搂紧身边人,还拿脸颊蹭蹭她的额角。
      “我也偏爱你,小狗全世界最喜欢你。”

      谁让你套路多,小心机也多,还会露出凶齿,却也最听话。

      陶星是溺水浮木,是沙漠驿站,是点亮沈秋雨孤寂夜晚的明星,是失而复得的小狗。

      偏爱是不讲道理的喜欢,是宇宙万物里我最喜欢你。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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