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狗》斯寻光

1、上

　　我的小狗

　　文/斯寻光

　　01.

　　沈秋雨做了一个梦，小时候走失的小白狗不知从哪跑回来，扑腾着爪子窜上她怀里，蓬松雪白像个雪团子。她满足地呼噜着自己的小毛球，任它细软的毛发扫得下巴发痒，笑得好不香甜。

　　一下又一下，一下接一下……

　　沈秋雨一边感慨这梦触感还挺真实，一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小白狗，而是一个男人的棕色发顶。

　　靠在她怀里的脸带着稚气，白白净净，正微张着嘴酣然熟睡，说是男孩也许更贴切。

　　但现在不是欣赏美男的时候，这不是自己的新邻居吗？！！

　　沈秋雨条件反射地推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几乎连滚带爬逃下床，捂住自己差点尖叫的嘴，平生就没这么狼狈过。

　　她想了又想昨晚的情况，除了勉强记得自己走出聚餐饭店的画面，其余情节一片空白。

　　当下这房子留白很多，家具和摆设都极少，显然也不是自己家。

　　沈秋雨虽然算不上乖乖女，但好歹循规蹈矩过了26年人生，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会跟刚搬到对门不到一个月的邻居睡到一被窝去？

　　……

　　就在她为自己的糊涂抓耳挠腮时，床上失去热源的人悠悠醒转，埋在被窝里哼哼唧唧。

　　沈秋雨顿住，眼睛盯着床的方向，仿佛看到什么小妖怪要出生，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她飞快看了一圈屋内，昨晚穿的正装和包包此时整整齐齐放在两米外的沙发上，而自己身上穿的则是一件男式短袖，麻袋似的罩着大半个身子。

　　要不她赶邻居彻底醒来前逃跑吧？

　　沈秋雨秉着搏一搏的心态，一边紧盯床上动静，一边用脚尖抠搜着地板一寸一寸地往沙发挪，成功抓到衣服包包后就往玄关逃。

　　然而，还是晚了——

　　“姐姐，要走了吗？”

　　沙哑粘稠的吐字像一块融化的糖，黏住了沈秋雨逃跑的动作。

　　她只好缓缓放下已经握住门把的手，深呼吸，盘算着自己该先说对不起，还是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而床上的人又问：“姐姐，睡得好吗？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吧？”

　　长相清秀的男人撑着手臂坐起身子来，乱糟糟的头发毫无造型，脑门还有一簇刘海俏皮地翘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带着迷蒙的圆润大眼巴巴地瞅着人，看得人心头发痒。

　　“没、没有……”沈秋雨耳尖滚烫，这个问题怎么听怎么暧昧，偏偏床上的男子一口一个姐姐，乖巧得令她更羞愧，怎么会有人没有半点起床气，笑起来还像只萨摩耶，她怎么会对这样的孩子下手？

　　她忍不住寻思，自己是不是被这美色冲昏头脑才对人孩子下手，还是借醉行“凶”。

　　“那就好。”萨摩耶满意点头，伸着格子睡裤也掩盖不住的大长腿利索地翻身下床，身上的短袖还跟沈秋雨身上的同款不同色，一高一矮相对而立颇有几分情侣的感觉。
　　“一起吃了早餐再回去？我可以做。”

　　他问得自然而然，坦坦荡荡，也不见有提起昨晚的意思。

　　沈秋雨持续紧绷的肩背终于稍微松弛，但她脸皮还没厚到足够跟误打误撞睡一起的对象共进早餐的程度，“不用了吧，太麻烦你了。我回去自己搞定就行，先走了啊……”

　　她敷衍婉拒，转身要开门，即将逃窜成功的喜悦让她笑容都真诚不少。

　　可门把手摇了两下，没有开，不甘心又摇两下，依旧如是。

　　好家伙，还知道晚上睡觉要锁门。

　　站身后的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钥匙，挂在指尖轻轻摇晃，笑眼弯弯，却没有纯真的样子，“姐姐，都一起睡过了，陪我吃顿早餐都不行吗？”

　　沈秋雨认命放过门把，赔笑。
　　“行。”

　　02.

　　“然后呢？”

　　同事乔秧聚精会神听沈秋雨讲昨日的故事，手里的盒饭都不香了，光顾着追问后续。
　　“安全措施做好了吧？你们后面就光吃早餐，没别的啦？我说你今天怎么来那么晚。诶，他不是模特吗？身材怎么样？巧克力腹肌有吗？现在的小鲜肉好体贴哦，还包一顿早饭，好吃不？”

　　沈秋雨很后悔把事情告诉她。

　　“没有！没有！我记不清了！反正后来他就弄了俩三明治，吃完我就走了。”她不耐烦地搪塞。

　　是啊，不是模特吗？怎么就不去住高档小区，跑来老城区单元楼，模特收入应该还行啊？她还记得他搬进来那天身边跟着一个类似经纪人的大叔，客气兮兮地拽着他来敲自己家门，说他们Mark刚国外回来人生地不熟，希望邻居一场，平时多关照。

　　一个叫Mark的模特，沈秋雨对新邻居的认知就这么多。
　　想到那双圆又大的下垂眼就纳闷，不只长得像萨摩耶，连名字都跟她小时候养的小狗一样。

　　沈秋雨烦躁地吃着外卖，凉飕飕的，味如嚼蜡，连Mark的三明治都比它好吃。

　　乔秧对她的内心戏一无所知：“你怎么那么无情呢！人家单身青年照顾了你一整夜呀！”

　　听到这照顾二字就太阳穴突突地跳，沈秋雨压着嗓子控诉：“我无情！我有你无情？昨晚谁帮你挡的酒？我都喝断片了，你把我送回家还能塞错门，随便丢给一个陌生男人，你才最无情吧！”

　　乔秧睁大那双圆溜溜的大眼，满脸写着，哇，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怎么怪我！昨晚是你指着那边说是你家的呀！人一开门你就自觉上手勾着帅哥脖子喊弟弟弟弟，我当时真以为他是你哪个便宜弟弟呀！”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
　　“再说了，要不是我散席时抢先一步，送你回家的就不是我而是陈教练了！我现在还误打误撞成就了你和小狼狗的露水姻缘，怎么无情了？我是当代丘比特才对。”

　　沈秋雨算是见识到传说中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翻了个白眼后不想再配合她的表演。

　　乔秧还想继续狡辩时，茶水间走进一位西装男士，俩人默契地对望一眼，低头吃饭。

　　传闻中的陈教练自顾自坐下，随手解开西装外套扣子。

　　陈教练其实本名陈许洋，是他们外联部的同事，身量不高，但健身练得肩宽膀子壮，同事们打趣他不像业务更像楼下健身俱乐部教练，私下爱叫他陈教练。

　　他是沈秋雨初中同学，自沈秋雨入职以后便有传闻他对初中同学恋恋不忘，多年后再重逢，有缘一起共事，便开始各种明暗的追求手段。

　　逮着机会一起吃午饭，是最平常的招式。

　　两位女同事都坐在对面，陈许洋的眼神只专注沈秋雨，“真巧，你们今天也在这儿吃饭。”

　　沈秋雨不大愿意搭话，只能借吃饭沉默。
　　乔秧拿起手机敲敲打打，然后递到沈秋雨眼前，屏幕上输入几个字：我都看他在门外来回走三遍了。

　　沈秋雨睨了她一眼，要笑不笑地让她收回去，不回话终究是不礼貌，“今天工作多，没去外头餐厅吃。”

　　得到回应的陈许洋喜出望外，又接着问，“昨晚没事吧？走的时候看你有些醉。”他眼神兜兜转转，但始终能落到沈秋雨脸上。

　　“没事儿。我酒量太一般而已。”沈秋雨冷淡回应。

　　然而一旁的乔秧却接话，“昨晚她有好弟弟照顾呢。”

　　沈秋雨在桌底下拿脚踹了她一脚，可惜对方不为所动，“你看她今天还是吃了早餐才来的，连宿醉都没有呢。”

　　“认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有弟弟……”
　　男人敛着眉讪笑，说不出是吃味还是自嘲的表情。

　　沈秋雨毫不动容，甚至见多不怪。

　　什么认识多年，不过是初中同班三年，之后便一直没有联系，要不是入职时碰巧相遇，她压根想不起来这号人物。
　　但这么多年过去，外表变了，陈许洋的性格还是差不多。

　　“就是沈秋雨家对门搬的大帅哥啦。”乔秧比隔壁本尊更来劲儿，沈秋雨不得不在桌底又蹬了她一脚，却仍然没法阻止她跑火车的嘴，“年轻多金，细心体贴，还对她有点意思。”

　　陈许洋听了望向沈秋雨，要笑不笑，先表示谈对象是好事，随即又拐弯抹角地说，看人得看内在是什么样，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男人还是得看内在。

　　他眼神自信，直勾勾望着沈秋雨，想获得认同。

　　然而沈秋雨只是冷冷地瞟去一眼，说：“他人怎么样，我自己有眼睛会看。”

　　那天回家，沈秋雨钥匙还没拿出来，便看见Mark杵在墙边。

　　仿佛无忧无虑的新邻居一看到人回来便笑容满面，令沈秋雨有种被等候多时的感觉，“你怎么在这？等我？”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狗，每当自己放学回家都蹲在玄关迎接，往脚上扑，小尾巴摇得飞快，咧着嘴巴呜呜汪汪撒娇。

　　Mark似乎对沈秋雨生疏的疑问感到打击，又见她手里提着快餐盒，“不是说好了相互照应吗？昨天早上你亲口答应，可以一起吃饭的。”

　　俨然一只失落的小狗，皱着鼻子发出忿忿不平的吭叽。

　　沈秋雨愕然，几经回想，确实自己曾经有过这答应。
　　“可是你看，我已经打包好了呀。”自知理亏在先的她只好先示弱，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工作本来就加班无定时，她很多时候都懒得煮晚餐，“我没想到……”

　　没想到你这么认真，这么当一回事。

　　Mark耸拉地眼尾，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我最近都没什么工作，刚回国也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遇到姐姐。”他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我都已经做好了，虽然晚了一点，但还能吃的……”

　　好一只泫然若泣的萨摩耶。

　　沈秋雨只有妥协了，她怀疑自己被那双狗狗眼蛊惑了，打包的云吞面被无情塞进冰箱留给明天。

　　但当面对上颜色丰富的西蓝花虾仁意面，沈秋雨马上庆幸自己的决定，这男孩总能蒙对自己喜欢的菜。
　　她翘着脚一边吃一边环顾这个自己两天内光顾两次的房子。

　　Mark家空荡荡，客厅随意摆着一张榻榻米式大床，就是她那天醒来的地方，没有电视沙发，只有一个布袋支架，塞满时装杂志。

　　沈秋雨瞧向另一边的走廊，她记得这房子有两个卧室。
　　“你怎么不进卧室睡？”

　　“里面两个房间刚刷过墙，上一户的布置我不太喜欢，改动了一下。”Mark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有点无措，“现在这些都是临时的，之后还要搬动。姐姐对这房子格局挺熟？”

　　沈秋雨确实挺熟，只是很多年没进来过，“我小的时候，这里住过一家三口，后来全家搬去国外了。那时我爸妈没空管我就托他们带，他们儿子比我小几岁，挺常一起玩。”她托着腮，回想起一些可爱的童年回忆时忍俊不禁，“算是我的童年伙伴？他很喜欢跟着我，我去哪他去哪，又矮又瘦豆丁似的。”

　　“你现在还会想那孩子吗？”Mark埋头吃面，话语略含糊。

　　但沈秋雨还是能听到。
　　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都多少年了，我连他叫什么都忘了，也不知道那家人去了哪。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爱跟着我，可能这附近也没什么年龄相仿的孩子吧，他后来还去了我的小学念书，虽然时间不长……”她的面吃得差不多，话也变多，“大概六年级的暑假？我回了一趟姥姥家，回来时他们已经人去楼空了。哼，小白眼狼,说一套做一套……”

　　Mark一路聆听。
　　当他终于抬头欲说什么，沈秋雨的手机却来了语音信息，她没注意手滑点了免提。

　　“秋雨，今天中午令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针对你邻居的，希望你能原谅我。本来还想跟你说下个月咱们初中班级组织聚会的事儿，那时公司也没什么忙，不如一起去？日子定在15号，周五晚上，在离北东路的川菜馆。”

　　陈许洋的大段语音播完，沈秋雨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熟番茄。简直没面子抬头。

　　但Mark的下垂眼此时水灵灵的，扑闪扑闪地瞅着她，语调里的轻快显露无疑，“这是你初中同学？你因为我跟他吵架了？你们聊起我了？”

　　沈秋雨内心暗骂自己疏忽大意，“那晚送我回来的同事问起你，我说是新邻居，这人刚好听见。”

　　可聪明的新邻居显然不满足这些，“那你怎么会生气？他说我什么了？”

　　沈秋雨好笑地瞧他兴奋得半个身子凑上餐桌，也不着急辩解，“你在高兴什么呢？被人说你光有一张脸皮，你还乐意了？”

　　“我高兴的是姐姐为了我跟别人生气。”Mark撑着下巴笑眯了眼，得了便宜就卖乖，“那姐姐怎么回答他？”

　　想起陈许洋的话，沈秋雨便忍不住垮下脸，“我说我自己有眼睛会看。”但一码归一码，她也一脸严肃告诫Mark，“每一行有自己的规则，作为模特，长得好，硬件佳，没有错。他就是一不认识你的人，没理由随便评价，阴阳怪气不像话，我还说他相由心生呢。你有没有在听？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也一样，只要是自己在理的，就为自己反驳，不能让人白欺负，知道嘛？”

　　沈秋雨唠唠叨叨，没发现对面的人眼神深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装满她的倒影。